这个世界上最尴尬的事, 莫过于在自己家门口,被另外一个男人抱住时,刚好被自己下班回来的丈夫撞见。
上一秒,我正在絮絮叨叨地交代陀思一些厨艺方面的事项,很难得他愿意自己做饭, 我正在把我的做饭技巧讲给他听。但是下一秒, 他突然告诉我, 我的头发里有根白头发。
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脱发和白发都是如临大敌, 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不会吧, 我才二十五啊。”
然后头被他猛的一按, 人就被他抱在了怀里。
“你说的那些,我都记不住。很多事都记不住。”陀思的声音低沉又沙哑, 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 “你不是怕我做坏事吗?那你就看住我啊。你看住我,我才不会去做坏事,源酱。”
“你特么发什么疯。”
陀思的记性是我见过可能人类中最好的,一副扑克牌,只要看一遍,就能根据每一张牌上的细微痕迹而分辨出来。
拥有这种可怕的记性, 他的脑子是极好的, 怎么可能记不住连我这种脑子都能记住的简单的做饭步骤呢?
“快放开啊, 笨蛋——”
然后我一抬头, 就对上了一双宝石绿的眼眸。
我的丈夫江户川乱步, 隔过一条马路,正静静地看着我们。
我手里的气球被陀思一撞,没捏住线,气球飞到了马路对面,被乱步拽住了线,没有飞远。
绿色的气球刚好飘在了乱步的头顶上方。
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看样子是下班时路过商店街购买的零食或者是侦探社发的福利。
我急忙推开了陀思,但我随即又意识到这个动作太欲盖弥彰了,于是低声骂道:“你搞什么鬼啊。”
一辆汽车从我们和乱步之间开过,短暂地阻挡了视线。等汽车开走后,我看到乱步睁开的眼睛已经又眯上了,他拿着气球朝我们走了过来。
“乱步桑,欢迎下班回来。”
我伸手去接他手里的拎袋,发现里面是两罐进口奶啤。
“嗯,晚上好,清溪溪。”他朝我点了点头,抬头看向陀思,“这位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乱步和陀思像是以前见过。
他们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神都太过复杂,像是看着久违的对手。
……呃,应该是我想多了。
乱步只是生气,只是单纯的醋意。
“他是我的,”我不太好说他是我以前的老板,毕竟员工被老板拥抱这种事有点说不过去,能让乱步平静下来的解释只有我和陀思“有血缘”关系,“一个远方表,叔。”
“远方表叔”陀思的嘴角一抽,随即微笑着把手放在了我的头上揉了两下:“小侄女婚后长胖了,看来是你的功劳啊。”
“表叔,这是我的丈夫,江户川乱步。”
乱步皱了皱眉:“哪来的亲戚,我们结婚时都没有请嘛。”
陀思继续客气地笑着:“小侄女打过电话给我,但是当时我工作比较忙。现在回国了,特意抽空过来看看你们。”
“哦。”乱步冷淡地说道,“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他对人情世故一向不太通,除了我爸我妈,其他的亲戚他都不爱接触。
我轻咳了一声对陀思说:“表叔,既然你已经来看过我们了,天色也不早了,你赶紧坐车回家吧。”
陀思:“回家还要做饭,表叔今天在你们这里,与你们共进晚餐,你们不会不欢迎吧。”
我:“……”
这个表叔还真不客气。
“不欢迎。”乱步很果断地拒绝了,然后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推开院门往里走,“清溪,回家了。”
他的视线有一瞬间落在了门牌上被抠掉了【江户川】的【清溪】上,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
我回头朝陀思看了一眼,他站在原地,朝我挥了挥手。
啪。
绿气球在进门的时候撞到了门边上,撞碎了,掉了一地原谅绿的小碎片。
乱步关上门,一言不发地将气球的碎片一块一块地捡了起来。
然后他没有跟我说话,径直去做了垃圾分类。
我试图搭话,他已经打开了电视机,坐在了沙发上,背对着我看今天的动画片《鸭子侦探》。
我放弃搭话,走去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原本今天要做蔬菜沙拉、藜麦粥和炸猪排,还有乱步喜欢的牛肉汉堡,我却鬼使神差地用那些材料,又做了一锅罗宋汤。
……这是伊万最喜欢煮的汤。
在极寒的西伯利亚,少不了喝烈性酒和热汤。陀思由于身体原因不能常饮酒,伊万为了给他御寒,便喜欢给他煮罗宋汤。后来陀思指明让我做,伊万就再也没有进过厨房。
我习惯放很多西红柿,煮出鲜艳好看的颜色,煮一大锅,三个人坐在壁炉边,边讨论着明天的出行边喝汤。
我和陀思时常意见不合,争得面红耳赤,伊万总是以脑残陀粉的形象假意公平公正,实则偏心偏到了南半球。
但每当这时,陀思又会突然改变主意,全部偏向于我,我则会特别小人得志地朝伊万哼哼,后者通常以大白眼来回敬我。
吵吵闹闹就是一个普通的晚上。
我盛了一小碗罗宋汤,倒进了水池里,轻声说道:“伊万,他乡虽然不是故乡,但食物的味道你应该会怀念,不过我做的东西,永远不如你的意。”
面前浮现出那个有着一头蓝色长发的俊美少年。他是我接触的第二个俄罗斯男性,死屋之鼠的第三个成员,相处近十年,他从未夸过我一句,哪怕是最简单的赞美,都从来没有过。
……都过去了。
我的西伯利亚也好。
我的死屋之鼠最无忧无虑的三人时代也好。
我用剩下的食材,给乱步做了两个小小的牛肉汉堡,然后将菜一一盛出,摆好了碗筷和勺子。
冰箱里有一块侦探社发的海胆,已经不太新鲜了,我切了两个牛油果,做了个牛油果海胆。
隔过玻璃窗,我看到乱步耷着脑袋,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摆弄着一个魔方,姿势已经从半倚着变成了躺着。
电视里的《鸭子侦探》今日份的更新已经放完了,正在放最后的片尾曲。
我走过去,笑眯眯地问道:“乱步桑,今天的凶手是谁啊?”
乱步转着魔方的手顿了一下,然后魔方就掉在了地上。
“清溪。”他低声叫我。
他极少这么叫我。
一般情况下,他叫我清溪溪,偶尔会叫我江户川太太,心情很好或者有事求我的时候,甚至会叫我老婆大人。
一旦叫我清溪,基本上就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但是半年以来,连福泽谕吉都说有时候很难管的乱步竟然从未对我发过火,一次都没有。
“你骗我。他根本不是你的亲戚。”
乱步抬起头,帽檐压着刘海,刘海下的眼睛像幽静的深潭,像是能一眼看到人的心底。
陀思是我远房表叔这种事,要是他向我的父母求证,那立刻会被识破是谎言。
被自己的丈夫目击自己被别的男人拥抱这种事,我没有向丈夫解释这并非出自我的意愿,但欺骗竟然是我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目的是打消乱步的猜忌,不给我们之间的关系制造矛盾。
因为一旦有了矛盾,我平静的生活将会出现裂痕。
我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惭愧。
“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乱步抱着手臂,气呼呼地说,“你还骗我?你家那点亲戚,我还不知道吗?我都记得啊。”
“喂,我家亲戚很多的,你都记得吗?”
爸爸那边没有任何亲戚,但是妈妈的亲戚,三姑六婆倒是有一大堆,都是花丸外婆的亲人。
说来也是奇怪,据说音奏外公和爸爸一样,在认识花丸外婆的时候,孑然一身,没有任何亲戚。
爸爸特别疼爱乱步的原因也有这一点,乱步也早早地失去了父母,他们三代都是如此。
“记得啊,过年要叫啊,不然狮子妈妈要骂我。”
中国人重视过年喊人和恭喜的习俗,虽然家里亲戚几乎都在日本,但还是保留了中国的过节风俗。乱步刚开始不会喊人,也抗拒拜年,被我妈强行拖去,挨个喊了一遍。
他是不情愿的,但当他听到我妈问我:“清溪,你没有教他吗?我跟你说的话,你都不记得吗?”
乱步就很急地说:“清溪溪教了,是我自己没记住。”
他时刻维护着我……好像很喜欢我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维护我,或者说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我们虽然结了婚,但掐头掐尾到现在,才不过认识了九个月,连一年都没到。
亲戚里没人看好这段仓促的婚姻,背地里总爱吐槽他,说他孩子气,个子矮,没学历,工作看着也不像正经,连坐相都没有,吃饭也只知道闷头吃。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乱步给我买了很多我喜欢的伏特加,工资随便我花,也时常给我买礼物,在我发呆不吃饭的时候,还会替我剥一粒大虾。
他对我挺好的。
所以我才如此珍视现在的婚姻。
“对不起,乱步桑。”我想要摸他的肩膀,他还在生气,往旁边一缩,让我摸了个空。
“他是我在俄罗斯上学时,交到的朋友。现在他来日本工作,没什么认识的人,所以他来找我——”
一个人在陌生的国家,要想好好生活下去是很难的,我在俄罗斯留过学,我知道。
“拥抱只是俄罗斯人之间打招呼的礼仪——”
糟糕,我好像又扯谎了,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俄罗斯有这种礼仪?”乱步气急,一蹬腿,从沙发上爬了起来,窜进了房间里,“我不吃晚饭了。”
砰。
是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门关上的瞬间,带起了一阵凉风。我看了一下满桌的菜肴,一时竟没了想法。
我也没胃口。
想安慰乱步,但是自己……说实话也挺心烦的。
陀思的言行永远无法预测,我甚至到现在都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决意当个普通人了。伊万虽然死了,也被我分解了,但其实并不是被我杀死的,死因也非常蹊跷。
打断四肢和捏碎声带,并不至于让他当场死亡。被我气死的可能性也有,但很小,否则过去的时日里,他早就被我气死一万遍了。
到底是谁在那个时候杀死了他呢?当时的情况,他身体很虚弱,也无法施展异能……是那个眼镜男吗?
算了,不管他了。
“乱步桑,吃完晚饭再生气好吗?”我敲了敲房门,乱步把音乐打开了,表示完全不想听我说话。
竟然以不吃晚饭来表达对我的抗议,啧。
我没再坚持,坐到了餐桌旁,自己盛饭吃了起来。我还开了一瓶伏特加。
烈性酒我是直接喝,用来佐餐是一种享受。
我听到身后传来了房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我从玻璃的反光里看到门开了一条缝,乱步在里面东张西望。
我假装没看到,继续埋头吃饭。
他也是倔强,一直忍着不出来,我估计他已经饿坏了。
不一会儿,他把门打开了,我以为他向食物投降了,他却在我面前绕了一圈,抱着他的衣服去了浴室。
我看了一眼挂钟,还不到七点,居然就开始洗澡了。
然而今晚我没有听到从浴室里传来,他每天都要唱的鸭子侦探的歌曲。
这孩子的气什么时候才会消呢?
我拖着腮帮子思考着,过了很久,才从里面传来乱步的叫声。
“清溪溪!”
是很焦急的声音。
又叫回了清溪溪,看来气是已经消了——或者说发生了更不得了的事。
“来了。”
我打开浴室的门,扑面而来一股热气。乱步在浴缸里捧着一只鸭子玩具,垂头丧气:“鸭子不响了。”
“啊?”
乱步喜欢和我一起泡澡,但是浴缸太小了,两个人装不下,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跟一群鸭子玩具一起泡澡。
八只鸭子玩具都是福泽谕吉给他买的,底部有发声的小尖嘴,一按鸭子的肚子,就能按出一声鸭子叫。
乱步手里的鸭子是鸭八,平时按出来的声音最响亮,我接过一按,竟然真的没按出声音。
乱步小声咕哝道:“鸭八没有声音了。”
“别急,我看看。”我拔掉鸭八底部的尖嘴,看到里面好像塞着什么东西。
拔出一看,是一张字条。竟然还是防水纸。
我将纸条展开。
【老婆大人,我们讲和QAQ我好饿】
“乱步桑,你这是?”
“消毒,我讨厌那个俄罗斯人!”
他从背后抱住了我,隔着一件薄薄的夏装,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潮湿的热气。
面前是一面等身镜。乱步这样孩子气的人,竟然喜欢在浴缸前面装一览无余的等身镜。
虽然会被水汽覆盖、模糊,但仍然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我一手撑在玩具鸭子上面,被拔了尖嘴的鸭子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光被调的很暗,乱步额角的汗水滴在我的脸上,眼神分外专注。
他突然笑了,将我抱得更紧,全身的水珠全蹭在了我的衣服上,并且得意地在我耳边说:“清溪溪,你也像我一样了,浑身都湿了,我们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