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事,我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但是没有亲眼见过。
陀思在将我关进异能者的一本书里时, 跟我提到过那本[书], 他称赞它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 可以用它来毁灭世界, 创造出一个没有异能者的新世界。
因为[书]消失了, 天人五衰的阴谋被瓦解了,我才有机会过回了普通人的生活。
但是和我不一样,陀思会那么轻而易举的, 接受现实,试着去当一个普通人吗?
我不信。
我也不敢信啊。
“音乐老师——”
真讽刺。
他曾经也算是我的音乐老师, 教会了我很多乐器,在冬季飘雪的时候, 我时常坐在壁炉旁边, 边欣赏他拉奏大提琴, 边看白雪从夜空中落下, 偶尔心血来潮, 我也会弹一段他喜欢的钢琴曲。
那样的日子, 世人称之为岁月静好。我不得不承认,我到现在都非常怀念那段时光, 那时候的我, 为自己有着一位温柔友善积极进取的老板而欣喜,在异国他乡的冰天雪地里也收获了温暖的友谊, 何况我还压制住了自己的异能, 逐渐相信自己是个普通人。
可陀思到底不是普通人, 我也不是。
“[书]没了,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毁灭世界的理想就这么容易放弃了吗?”
鬼才信。
我的手抖了抖,我很想把这张虚伪的教师录取资格证书捏碎,但我忍住了。
“[书]都没了,我怎么毁灭世界?”陀思自嘲般地笑了笑,“去一个一个地杀吗?那我就是拥有永恒的生命,也赶不上异能者诞生的速度啊。”
……他说的也有那么一点在理。
“源酱,你只允许你追求普通人的生活,而不能让我有新的追求吗?”陀思顿了顿,说,“……我现在是一名普通的音乐老师,每天的工作是教孩子们拉大提琴。”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内心分成了两股势力,一股是不要相信他,这个男人谎话连篇,没一句真话,被他骗了那么多年,我绝对不能再被骗了。另一股是叫我再相信他一次。
就一次。
假如他真的是和我一样,想过回普通人的生活,那我没有权利阻止他。
事实上把“毁灭世界,创造没有异能者的新世界”这种妄想当成理想,陀思自己也牺牲了太多东西。
他在杀人的时候,内心并非是毫无感觉的。不止是敌人,他杀过老人也杀过孩子,杀过太多无辜的人,他在杀死那些人后,通常喜欢凝视天空或闭目思考,也许是在为世界祈祷,也许是安慰逝去的灵魂。他不像普希金那种变态,从杀人中获得快乐,也不会像果戈里那样内心充满负罪感。
陀思只有一个理想,他将自己和理想连成了一条线,他手里抱着信仰,所有在这条线上的东西,统统都可以不要。
杀谁都没关系,死谁都没关系,只要是为了实现理想,创造出一个新世界。
拥有这样深刻执念的人,我真的很难相信他会放弃理想。
可是没有[书],他确实没法独自消灭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异能力者。
“孩子们都很喜欢我,他们问我为什么总是不回家,为什么总是穿厚厚的衣服,我告诉他们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
……别说了。
“他们问我,在这里是不是一个人都不认识,是不是很难?”
“……别说了。”
陀思的嘴仍然没停。
“我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大人了,我不会怕的。”
【我是一个大人了,我不会怕的。】
【我是一个大人了,我不会怕的。】
面前的青年陀思与十年前的少年陀思渐渐重叠,不,应该说是跟十年前的我渐渐重叠。
我想起了初见陀思的那一天。
我在俄罗斯的学校并不受待见,我是个外乡人,又没有异能和个性,我不仅交不到朋友,还会被捉弄。
就连俄语,我也是说得磕磕绊绊,时常有人学我说话,还会摘走我的头花。
我觉得自己就快完蛋了。
好难啊。
我想回日本,我想回到幸村他们的身边,我想继续当网球部的经理,我想陪着他们进入立海的高中部。
可是津先生是不会同意我回去的。
我做错过什么吗?
没有。
那时候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从小到大,我没有主动害过任何人,也就是掏过两次鸟窝,掏了两个鸟蛋,但是后来被幸村严厉地批评了一顿,我又还给他了。
我连说人坏话都没有,我还给北海道的困难学生捐零花钱,我本来不想的,但是幸村说要懂得帮助别人,于是我帮了。
你说我也不是坏到……伤天害理啊。
那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一个没有异能的人,偏偏得到了那么可怕的异能?
我还为了不伤害到别人,远走他乡,到陌生的地方压抑自己的异能,弄得有家不能回。
就在那时,我遇到了少年陀思。
俄罗斯的冬天在下雪,我的心上也在下雪。
陀思躺在一棵树下,脸上盖着一本书,书页的部分覆盖到嘴唇上方的位置。
我跑不动了,安静地停了下来。
不想回学校,但也不知道去哪里。
然后我听到他发出了一声轻笑。
“别看了,我还活着呢,不是尸体。”
我没有先看到他的脸,但我看到了他微笑起来,露出的一颗小虎牙。
然后书本从他的脸上慢慢滑落,露出了一张极为清秀的脸。
是同我年龄相仿的少年。
“一个人在俄罗斯,很难吧。”
他坐起身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过去。
我吸了吸鼻子,坐在了他旁边。
“你怎么知道?”
他伸手擦过我的眼角,我被他的举动惊呆了。
他却又迅速收回了手,凝视着远处:“因为天空也在为你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