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津“治”太宰

“清溪酱, 乱步桑,晚上好啊。”

太宰治推开门,从光线阴暗的长廊里走了进来。他浑身都湿透了, 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脸上挂着神清气爽的笑容。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苹果,他将苹果抛给了乱步,嘴角一扬, 露出白而齐的牙齿。

“乱步桑,上次吃了你的苹果,还你一个。”

他站在我面前时,微微敛眸, 时间静止了一下。

我看着他鸢色的眼眸。除了粉色之外, 这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有人说这种颜色很像是树叶枯萎腐烂时的颜色,但我却不这么觉得。

因为这是我重新回归世界时, 见到的第一种颜色。

当年我第一次异能失控时, 津将我保护了起来。因为他的异能对我产生了某种因果制衡, 我眼中的任何东西都失去了颜色。

入眼都是茫茫的灰,生无所恋又生无所息。

没意思。

当我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意思时, 第一次看到了太宰治。贴近他冰凉的手指,我们四目相对时,我看到了他鸢色的眼睛。

蒙在我眼中深深的灰就那样被轻轻揭去了。

于我而言,树叶枯萎腐败的鸢色是象征着重生的颜色。

……

“清溪酱。”

太宰的手指抚上我的长发, 在呆毛的位置作了短暂的停留, 然后轻轻往下滑过。

这个动作极其缓慢, 又极其温柔。

随即他笑得眉眼弯弯。

“你头发乱了。”

我下意识地往玻璃窗看去,原本顽强的翘起、连发胶都压不住的呆毛,在他的手指下变得服帖,顺从的平了。

他身上都是水,有一滴水珠从他抬起的衣袖间飞出,溅到了我的鼻尖上,冰冰凉凉的。

咔擦。

是乱步啃了一口苹果的声音。

我朝他看过去,他已经倚在窗边眯着眼睛开始啃苹果了,没有削皮,没有切成小块,是他最喜欢的吃法。

“太宰,去吹吹头发吧。”乱步指了指浴室的位置,嘴里因为含着苹果而含糊不清,“你又去哪里跳水了吗?”

太宰遗憾地说:“是啊,被人当成河童用渔网捕上来了,不好意思啊,清溪酱,苹果是别人跟我赔礼道歉的,只有一个。”

“没……没事,这次是多亏你的帮忙了。”

至于他帮了什么忙,我们三个都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提。

等到太宰去浴室吹头发,乱步也终于吃完了苹果,在他想伸手抱我的时候,我赶紧说:“别动,你先等一下。”

他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我摸了摸旁边的窗户,确定窗户没有消失之后,才握住了他的手。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我在对他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他抱住了我,用力地抱了一下,轻声说:“我,知道你现在没事了。”

“诶?”

“因为我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啊,一眼就能看出你有事没事了。”

“超推理么?”

“嗯。”

事实上这不是我和乱步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了。

认识刚一个月时,我的异能力就失控过。那次我邀请他来我在横滨租的房子里吃晚餐,他欣然同意。很不幸的是在端菜的时候,料理和餐盘一样一样地消失在我的手里。

我们什么都没吃成,最后只能点价格昂贵的外送。我囊中羞涩,还是乱步付了钱。

当时他就提醒了我,不要轻易使用异能力。

他答应跟我结婚时更是提了两个要求,第一个是要照顾他对他好,第二个就是永远不要使用异能力,他要我当作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异能力,做一个快快乐乐的普通人。

我本身非常讨厌这种异能,因为它几乎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

但又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它确实非常好用,不仅仅是可以偷懒不用做垃圾分类,但凡有任何看不顺眼的东西,都能让它瞬间消失,用来犯案的话,也绝不会留下任何证据——没有人能收集已经散尽空气中的原子作为证据,那已经超出物质本身了。

所以我是陀思最重视的成员,因为我能够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完美犯罪。

这个异能只有一个缺点,就是在我频繁的使用后,会出现失控。失控的程度取决于先前使用的程度。

它不是我与生俱来的,而是九岁时突然得到的。我不敢让别人知道,因为不想被政府监管,也因此未能真正了解它。这世上有很多拥有危险异能的人,他们的能力被政府知道,被当成异类监管,必要时还会被抹杀。

“清溪溪,你这两天,用了那个能力吧。”乱步问我。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因为我担心果戈里会影响我的生活,海泽大楼的那几层东西都是被我弄消失的。

“对不起。”

乱步提醒过我很多次,但我还是食言了。

“我不想说没关系。”乱步吸了吸气,“不过,你以后要更相信我啊,用我的超推理就可以了啊。”

超推理。

其实福泽谕吉告诉过我,超推理是他编出来让乱步安心的一个善意的谎言。而乱步也早已知道了自己是个普通人,但他依然这么跟我说。我觉得他是为了让我安心。

没有异能力却说自己有异能力,这和我的前任兼前任老板陀思妥耶夫斯基完全相反。

他倒是明明拥有罪与罚的异能力,却偏偏伪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以后都靠我的超推理吧,清溪溪绝对不能再使用任何一次异能了。”乱步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轻声说道,“呐,清溪溪,你心里有事,可以跟我讲,什么事都可以。”

——什么事都可以?

——那我要是说了自己是邪恶组织死屋之鼠的成员,那你还能包庇我吗?还能把我当成普通人那样看待吗?

很显然不能。

任何人都不能。

连国家都是鼓励亲友举报的,对待罪犯绝不姑息。大义灭亲这个词,用“义”字压住了所有的情感。

我对乱步没那么深的信任,对正直善良的父母更没有,我不愿意失去自由,下半辈子都在铁窗中坐牢剪线头度过。

可不在监狱里,我就拥有真正的自由了吗?

我想起果戈里将我从海泽大楼上扔下时,对我说:“你没有真正的自由,画地为牢,那也是坐牢。”

这句话该死又该死的正确。

普希金早就在我试图脱离死屋之鼠时提醒过我,小恶小罪如同毛发皮肉,尚且可以洗刷,但我们身上沉重的罪孽如同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已经没法洗刷了。

陀思和伊万都虔诚地相信自己是神之使者,是在造福人类,普希金变态的享受着犯罪,他喜欢看强大的人痛苦又绝望的表情。他们是没有负罪感的,即使是关去坐牢也只是当成换了一处住所。

“清溪溪,你相信我。”乱步抬起头,捧住我的脸,声音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以后有什么事都跟我说。”

我“嗯”了一声后说:“我相信你,乱步桑。”

觉得这样的承诺没有什么说服力,我很快补了一句:“那乱步桑能不能帮忙用你的超推理来推理一下……我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得到异能呢?我非得把害我得到异能的那家伙剁了不可!”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我很多年了,九岁之前我是正常的,九岁之后我就不正常了。九岁是个分水岭。

我隐约记得九岁生日那天,我吃了爸爸买的生日蛋糕,因为幸村他们去东京参加小学生网球赛了,我没法找他们,就独自去了后山的树林玩……再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我应该是遇上了一些事,但是我完全不记得了。

这几年我也有关注人工异能的相关报道,在死屋之鼠收集来的资料里也看过,有一些秘密组织会偷偷用活人来进行一些装置异能的实验。

被挑中的人都是一些极有天赋、身体素质又绝佳的人,没道理会挑中我啊。而且在时间上,也太短了一点。

我也不指望乱步真能推理出这件事,毕竟超推理根本不存在,但我感觉他的手指僵了一下。

是很明显的一僵。

……大概是被我难住了,然后又得死撑着面子。

我突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难道说,你推理不出来也很正常。这个要伤他自尊了。

“清溪酱,那个大白兔润肤霜是你的吗?”就在这时,太宰治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不仅吹干了头发,还顺便冲了个澡,浴室里有干衣机,他把他的衣服也烘干了,“我用了一点。”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刚才这里有点干。”

“是乱步桑的,没事,你用吧。”

太宰的出现不仅解决了我们的危机,还缓解了我和乱步之间微妙的尴尬,他舒展了一下四肢,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那我先回去睡觉了。拜拜~”

病房里没有隔间卧室,我肯定也不能留太宰住在这里,只能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离河流远一点。

他走的时候心情很好,我问乱步:“你是怎么把太宰君叫来的?”

乱步瞥了一眼垃圾桶:“叫他把上次偷吃了我的苹果还给我,不然我会告诉社长。”

“呃……”居然是这么随意的理由吗?

危机解除了,但是我的心情却始终不能平静下来。

这次并不严重,太宰来的也十分及时,所以除了一把剪刀一把梳子和一串手链,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但是下次呢?

我真的能遵守和乱步的约定,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再使用异能吗?

“清溪溪……”

耳边传来乱步咂嘴时的梦话,我轻轻地放下了手机。

这里有两张病床,乱步却非要跟我挤一张。他睡觉不安稳,非要抱着什么东西才能睡着。

书上说这是潜意识有点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他少年时期失去父母,无人庇佑他,经历过一段时间辛苦的生活,幸好遇到了福泽谕吉,将他重新保护了起来,才能让他在二十七岁时,依然保持着孩童般的纯真。

因为怕他睡相不好掉下去,我起先是不同意的,他就委屈巴巴地噘嘴,我就同意了。

跟挤在飘窗上没什么两样,虽然位置小,但彼此能交换身上的体温。

我想起小时候跟太宰说过,电视上说,躺在一起的人都是要结婚的,太宰说电视上都是骗人的。

现在看来,的确是骗人的。准确的说,是结婚了以后,才会躺在一起。

因为头靠着头,耳朵也靠着耳朵,才方便说话交流,讨论关于明天的晚饭,周末的出行,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生活也确实是由一件一件的小事堆砌起来的。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了一下,这款手机是前不久乱步发工资给我新买的,和他的是同款进口货。

亮光让我很不适应,我眯起眼睛,直接点开邮件。

一行黑色的小字慢慢在我模糊的视野里逐渐清晰。

【没事了,要问为什么?因为我来了。】

再往下拖,是一行更小的字。

【哈哈哈哈模仿了一下你男神的口头禅,爽死了。】

是太宰发来的。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太宰君,你到家了吗?还没睡吗?】

他回复了一个表情包,是一个正在喝酒的大白兔,令人感到惊异的是,这只大白兔头上戴着的帽子居然和陀思的是同款。

对了,陀思先前怎么跟我说来着的,说是我的异能还有另外一半——他的鬼话我可不敢相信,没准就是另一个深坑,况且现在果戈里已经成功越狱,剩下的那些人出来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们一定会有新的计划和阴谋。总之,那边人的话我都不能信。

我想到了一个人,或许我可以问问他的意见。

【太宰君,我想见津先生。】

发出这封邮件后,我把手机的屏幕调暗了,然后又放到了枕头下面。

室内静的出奇。

我凝视着窗外,窗帘没拉,凌晨的星星疲乏又漂亮,挂在隐约泛蓝的夜空中。

太宰的回复迟迟不来,我猜他已经睡着了,在这个时间还在喝酒的人,大概是寂寞的。

……他,不会寂寞的吧。

在我看来,他的寂寞只有小时候被津强行掳来的那段时光。那时候他被迫离开家庭,离开同伴,来到一个陌生又孤独的环境里。

他不哭不笑,阴沉沉的表情直白的写在脸上,连漂亮的下颌线都勾着冷漠疏离的弧度。

他绕过众多的童话故事,偏偏挑中了最下面一本连成年人都不会去阅读的《完全自杀手册》。

他对《完全自杀手册》爱不释手,并且开始刻意模仿上面的情节。

我避讳死亡的话题,直到现在都没法直接面对,他却视自杀为一种乐趣。

我怕他彻底疯掉,所以央求津让他回家。但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津对太宰说:“反正你也不想活了,我可以成全你。你死以后,我会把你提炼成药剂,去中和那个小丫头身体里的异能。”

我被这句话吓呆了,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温柔善良的津能说出这么冷漠无情的话,但更让我吃惊的是,太宰始终面无表情。

七岁的他脸上没有任何痛苦和害怕的表情,仿佛身边的人只是在询问他明早吃三明治还是味噌汤。他抬头凝视着星空,许久才眨了一下眼睛:“人死之后会变成星星吗?”

“……清溪说的话,你不用当真。”

“那死亡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会有疼痛,但最后的感觉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噢。”

那一声尾音上扬的“噢”,让我下定了决心,我不能让津做出这种事。

于是我去拜托了津送太宰回家,我说他一定很想回家。

津摸了摸我的头发,他和太宰都拥有着将我翘起的呆毛抚平的能力,他说:“他不想。”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想呢?我们俩已经够不开心了,你就别让他也不开心了。”

我坚信太宰回归他平常的生活之后,一定能摆脱那种阴郁糟糕的心态。现在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他虽然没上大学,但念了书,当过班干部,还找了一份正经的工作,性格也开朗活泼了很多。

又过了许久,久到我都快睡着了,我终于等到了太宰的回复。

【不,你不想。】

——我想见津先生。

——不,你不想。

太宰和津的关系一度让我迷惑,他们长着极为相似的一张脸,有着同款的发色和眼眸,连保持沉默时低垂眉眼的神态都差不多。

幼宰的时候还看不出来,现在是越看越明显。

莫非他是津的……不,不可能,年龄有点对不上。

【拜托了,太宰君。关于我的异能,我有问题要问他。】

津或许是除了陀思以外,最了解我异能的人了,但是自从被他送去俄罗斯念书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唉,你好烦。】

出人意料的,这是太宰对我第一次发出抱怨。

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他在家中的餐桌旁放下酒杯,发出的轻声叹息。

唉。

你好烦。

【太宰君,我保证不会让津先生伤到你的。】

其实要是津想伤害他,以我的能力,恐怕也护不住他。

……我究竟是为什么能这么自信地做出保证呢?

凌晨四点钟,我还是没等到太宰的回复,但我该起床了。

乱步依然在呼呼大睡,我因为背上有伤,在柳生的要求下不能跑步,只能在医院里缓慢的散步。

医院的后面靠着海,这个光景里的海还没有醒来。海浪有气无力地相互拍打着,带着未开眠的困倦。

一阵凉风吹来,我打开了手机。

【有人曾为我摘下星星。假如再摘一次,我就同意。】

我心情刹那间就好了很多。对于捉摸不透的未来,登时有了一份笃定。

【行啊,月亮也能给你摘来。】

*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遇上歹徒劫持?看清楚长相了吗?配合警察画肖像图了吗?”

不到早晨九点钟,我妈洪亮有力的声音就穿透了整整一层楼。有人好奇地驻足观看,我爸无奈地关上了病房的门。

乱步苦着一张脸,连椅子都没得坐了,哼唧哼唧地站在了旁边。

我躺在病床上,佯装虚弱:“……配合了,但没看清楚,不好意思。”

“气死我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要让我遇到那个歹徒,我非剁了他不可!清溪,你现在还疼吗?”

我“噫”了一声:“耳朵有点疼,妈妈,你音量稍微小一点。”

在我早上告诉我妈我遇到歹徒袭击,现在正在住院时,不到两个小时,她就捉了在上班的我爸,两人急吼吼地赶了过来。

在看到我穿着宽松的病号服躺着时,我妈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确定我平安无事之后,她先是把歹徒骂了一顿,又把乱步站了起来,准备开始批评。

我不准她责备乱步,这事跟乱步没半点关系,因此我们立刻吵了起来。

这世上的母亲大抵都是一样的,任何威胁到子女安全的因素,哪怕是不稳定或者可疑的因素,都会成为和她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乱步就不能换个工作吗?非要当什么侦探,是不是被仇家找上门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武装侦探社具体是做什么的,只知道是个体户,然后公司规模比较小,大部分都是没有学历的年轻人,还有没念过一天书的。我猜大概是帮忙查外遇的,所以叫【武装】侦探社……恩,要武装起来吧,不然容易被有外遇的发现。

“什么仇家啊。”真要说起来,是我的仇家,“妈,请你不要乱说。连警察都没有调查到的事情,你这么说,对我和乱步公平吗?”

我极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我妈说话,她嘴张了两下,语气软了下去:“横滨现在很乱,我老是看这边的新闻,都不太好,你和乱步能不能回镰仓发展呢?住在咱们家也是一样的。”

我妈还想说些什么,被我爸拦住了,我爸的心态要好很多:“没事就好,你别把孩子们吓坏了,你看乱步都不说话了,遇到这种事是他们能决定的吗?”他拍了拍乱步的肩膀,“乱步,你妈就这性格,别生气啊。这两天照顾清溪,辛苦你了。”

“……不辛苦。”乱步努了努嘴,半天才憋出一句。

“乱的是人心,城市是无辜的,镰仓也不是都是好人。好了好了,我遇到这种事只是倒霉,概率很小的啦。”天人五衰如果还要找我,是不会管我在横滨还是镰仓的。我不好跟我妈这么解释,只能说,“妈,你还是想想看,中午给我买点什么好吃的吧,我可是病人啊,需要补补的,乱步也需要补补,他照顾我很累的。”

一提到这件事,我妈的心思立马被转移了。她又火急火燎地去找了柳生,询问该给我吃些什么。

我爸跟我道歉:“爆豪说,你是追过去拍照所以遇到了危险。对不起,清溪。”

我摇了摇头:“不是爸爸的错。错的是歹徒,我们自己家里人为什么要怪来怪去的呢。”我朝乱步使了个眼色,谢天谢地,他看懂了,立刻去扒拉我爸:“爸爸,我想吃小熊果冻。”

“好嘞,爸爸马上去买。楼下刚好有自动贩卖机。”我爸出门前还不忘叮嘱了一句,“等会儿别说是我给你买的,就说是别人来看望清溪时送的啊。”

要是让我妈知道他又给乱步买零食了,非要痛批他一顿不可。

我爸和我妈的性格截然相反,但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不急不躁,谦和地把每件事做好,用善意对待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他就像最温柔最有包容心的水。

我偷听过津和太宰的对话,他描述死亡的感觉,说就像是水消失在水中。

“爸爸,今天辛苦你了。”

我爸先我妈一步回来,将一大包果冻递给了乱步:“乱步,不可以一次吃完哦,不然我下次不给你买了,等会儿午饭也要多吃点。”

“知道了,谢谢爸爸。”

得到果冻的乱步非常开心,在取出几个之后,把剩下的果冻藏进了柜子里。

我大概能猜到我妈中午会给我吃什么。

失血就补血,所以肯定是猪肝粥打头阵,还有一些同样的补菜。

不仅是乱步,连我都不爱吃。不,因为它独特的气味和粗糙的口感,我觉得猪肝粥是很多人的敌人。

我虽然不爱吃,但在别人缺血或者受伤后,我也会煮它给别人吃。

陀思因为给我献血住院那阵子,我每天都给他煮猪肝粥,他气得说我是恩将仇报,还说净化世界之前要先净化掉世界上所有的猪肝粥。

我才不管他怎么说,三个夹子夹住他的后颈,立马让他老实了。然后让伊万配合我一起给他灌下去——伊万只有念及陀思的身体时,才会造次,用通俗一点的话说,就是:“大爷,你是要干大事的人,不能被身体拖累。”

……

“妈妈,少盛点,你怎么给我盛的最多?”乱步碗里的猪肝是最多的,这让他很不服气,“这不公平!多给爸爸盛一点啊。”

我妈连白眼都懒得翻:“谁叫你总是吃零食,多吃点饭菜,零食就会少吃很多了。”

“清溪溪生病了,也应该多吃点吧。清溪溪,我和你换。”

乱步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和我“自相残杀”。

“不换,你多吃点比较好。”我朝他挤了挤眼睛,“你零食吃太多了。”

“零食吃多了,以后给孩子也树立不了好的榜样。”我妈顿了一下,我知道她又要开始催别的了。

我脑壳疼。

“你们结婚也半年了,该要个孩子了,我也快退休了,到时候还能帮你们带带孩子。”

我礼貌地婉拒道:“这多不好,影响你打麻将的。”

“带孩子就不打麻将了。”我妈眉飞色舞道,“我前天晚上睡觉做梦,梦到你们生了一个儿子,我翻了一天字典,给他想了一个名字。”

我轻咳了两声:“梦都是假的,不要太当真。”

乱步边搅拌粥边问道:“什么名字?”

我妈清了清喉咙:“江户川大器。”

气氛沉默了一下,我嘴角抽了抽:“这名字太……”太没水准了吧。

乱步立刻拒绝了:“不要,难听,孩子会恨我。”

我妈可能是对这个名字太过满意,被乱步打击到了,眉毛都竖起来了:“那你想叫什么?江户川乱跑?”

“反正不要叫江户川大器。”

一顿午饭在两人因为未来孩子名字的争执里结束了,虽然争得不相上下,但先前紧张的气氛被冲淡了很多,下午他们在得到柳生比吕士的许可后,带着我在周边的主题公园逛了一圈,又去商场买了一些衣服。

我央求他们在横滨留宿一晚,我很难得跟爸爸提要求,他很痛快地答应了,并又请假了一天。

……其实,我等的是晚上。

我让妈妈带乱步去24小时的西方侦探艺术展,我妈起初不肯,但乱步居然很配合我,对妈妈撒了一顿娇。最终妈妈还是同意了,并提醒爸爸好好照顾我。

等他们离开,我才拿出了手机,给太宰发了一封邮件:【麻烦你了,太宰君。】

他回复的很快:【我就在门口^_^】

“爸爸。”我很轻地叫了一声。

正在看报纸的爸爸立马抬头,温柔地看着我:“什么事?清溪。”

“门口好像有什么东西,是猫吗?”

“噢,我去看看。”爸爸放下报纸,走到了门口,推门的瞬间,他看到了倚在门边的太宰。

“你是——”

爸爸的话还没说完,太宰已经握住了他的手,笑眯眯地说:“我是清溪的朋友,也是——”

爸爸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周围浮现出莹莹的白光,他从一个温和宽厚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雅致俊秀的青年。

不,应该说是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年纪,是我们都已经过了的灿烂年华。

他睁着鸢色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也是世另你啊。”太宰慢吞吞地补完后半句话。

我朝少年鞠了一躬:“津先生,好久不见。”

“找我什么事?”

对津来说,永远不会有热闹和寒暄,只有直来直往。

我在九岁时得到异能后,因为弄坏了很多东西,哭着跑回家,在路上遇到了爸爸。

爸爸的眼镜跌落在地上,我想替他捡起来,也被我弄消失了。

然后站在我面前的人就变成了津。

他是第一个被我触碰后不会消失的存在,但是很遗憾,他太虚弱了,他很难稳定我的异能。

我找不到爸爸了,问他,他是谁,他是不是我爸爸的异能?

他告诉我,他和我爸爸毫无关系,也不是他的异能。

津是已经自杀成功的人。

他见惯了世间丑陋虚伪的一切,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能填满他内心孤独的东西,加上他已经完成了任务,所以他跳楼自杀了,却不知为何被我爸爸碰到了。

他们本来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他弥留之际,爸爸问他有没有感知过快乐。

他答不出,估计没有,爸爸出于好心,留下了他。

代价非常大。

我知道爸爸以前有异能,虽然他几乎不用,但是我知道,爸妈都有异能。只不过外公怕天性憨厚的妈妈走错路,刻意让她以为自己无异能,她的异能是反弹所有触碰到她的异能。他们希望她当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所以一辈子都在隐瞒她。

爸爸告诉我他也有异能,但是他答应外公,绝不使用。

津告诉我,为了留住他,爸爸将自己的异能给了他。

津的身体已经死亡,只留下不散的灵魂,他用爸爸的异能因果律,长眠在爸爸的身体里,共享爸爸的喜悦和悲伤。

我以前听不懂,他懒得再解释,只告诉我两点:我爸爸会回来;他会救我。

我相信津,说他是个好人。

他说他不是好人,他从不隐瞒他会救我的原因,他不希望我死,只是不想我爸爸在失去女儿之后陷入永恒的悲伤之中。

他活着的时候,内心孤独,在死后却分享到了别人的快乐,感受到了很多他从未感受过的情绪。

他说我爸爸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原本我爸是个极其聪明极其强大的人,能守护家里的一切,却因为他的仁慈和善良,在献出异能后,变成了一个头脑简单的普通人。

爸爸对津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虽然没办法让你从外界感到快乐,但是不妨试试看能不能共享给你我的快乐。”

我不好评价爸爸是对是错。但爸爸从来不用,给就给了吧。

我不认同陀思要通过杀死所有异能力者,以此完成净化世界目的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异能不是原罪。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罪犯都是拥有强大异能的异能力者。也不是所有拥有强大异能的人都是坏人。

坏的是人心,不是异能。乱的也是人心,不是横滨。

它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我在细雨蒙蒙的季节遇见它,我对它一见钟情。

“我们有十年没见了,津先生。上一次见面,还是我国三的时候,您送我去俄罗斯留学。我现在已经结婚了。”

津的目光在我和太宰身上略过,挑了挑眉:“所以你现在叫太宰清溪?”

“不是。”我赶紧解释道,“我和太宰君的同事结了婚。我之前有想邀请您——”

“没兴趣。”津打断了我的话,“我出现,你的父亲就无法出现,你用什么理由对你的家人解释?”

他说的话也是我考虑到的问题,因为津的存在太过不可思议,连我父亲本人都已经忘记了,所以我和太宰没有对第三个人提起过。

“还是不要废话了。找我到底什么事?”津打了一个哈欠,悠悠地说,“不说的话,我要休息了。”

之所以找太宰才能见到津,是因为津要么自己醒来,要么太宰消除一下他的异能,逼他醒来。

对于后者,津的态度相当不好。

“我想要知道关于……我异能的事。”我缓缓说道,“我想要知道关于它的一切情况,它到底怎么来的,还有我想控制它。”

我真正厌恶自己异能的原因,是我不能掌控它,失控后的场面可怕又丑陋,简直像个怪物。

津嗤了一声:“我不是让你守住秘密,不告诉任何人吗?你不用,就什么事都没有。很难吗?”

我惭愧地低下了头,我的底细全让陀思像个土拨鼠一样刨光了。

“我……对不起您,我交错了朋友。”

“交错的不叫朋友。”津伸出两只手,一只递给了我,一只递给了太宰,他对我说,“把手伸出来。”然后又对太宰冷淡地说:“把你的心跳给我先停止。”

我:“……”

双手交握的瞬间,我们三人离开了病房,身处在了夜晚幽静的丛林之中。

树上掉下一个浆果,津将它捡起,看了一下,又丢进了面前的小河里。

我和太宰跟在他的后面,我小声问太宰:“他是你的父亲吗?”

“怎么可能?”

津和太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脸上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嫌弃。

津敲了敲我的头:“别胡说。”

太宰也拽了拽我的呆毛:“ 1。”

这个夜晚相当宁静,津决定带我们去我九岁时爬的那座山。

走着走着,我发现旁边的太宰突然不见了。

身后传来噗通一声的落水声。

“津先生——”

隔着一米远,我能感受到津身上的愤怒。

我回头看了一眼在水里游来游去,捧着心口说“这条河真适合和美丽的小姐殉情啊”的太宰。

“我去把太宰君捞上来。”

“捞?”津拦住了我。他缓慢地走到河边,俯身将手伸向了河水。

津和太宰的视线在这一刻交汇,撞出一股交锋的硝烟。

下一秒,太宰从水中跳出,整条河在瞬间全部沸腾,热浪几乎吞没了整片森林。

我看得目瞪口呆,津擦了擦手,瞥了太宰一眼:“这不是上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