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婆媳关系难以调和一样,丈母娘也永远不满意自己的女婿。
每个家庭都是如此。
我家的情况……嗯,比较严重。
我的丈夫江户川乱步窝在沙发上,边嚼薯片边看动画片,两条腿跷在玻璃茶几上,像个大爷。
我妈在他的面前走来走去,扫地拖地擦桌子修剪绿萝,企图激发他的羞耻心,让他能主动帮忙做点事。
但见眼生勤这种情况,在乱步身上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他甚至跟我妈说:“妈妈,往左边一点,你挡着我看电视了。”
我妈非常生气,但跟我约法三章在先,不能骂他,于是她跑到厨房里数落我:“你看看,你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了!他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吗?”
我正在做午餐里的牛肉汉堡,这是乱步早晨起床前提的要求。
“乱步平时上班很辛苦,家务我一个人可以搞定。”
今天是星期六,一大早我就开车带着乱步回到了娘家。
半年前我和乱步结婚时,爸妈交待我,无特殊情况,每个周末都要回来。
横滨距离镰仓不算远,我同意了。
但乱步在婚后却经常不肯回来。每次都要跟我闹上一回,或撒娇或撒泼,我电话联系他的老板福泽谕吉,他才会同意。
他跟我妈的关系不太好,方方面面。
我全职在家,没有工作,收入来源全靠乱步。
乱步是一名侦探,供职于武装侦探社,他在里面工作很多年了,十分稳定,工资也不算低。
但他花钱大手大脚,吃零食毫无节制,遇到感兴趣的东西,不管价格都要把它买下来,因此我们没什么积蓄。
我妈对此颇有怨言,可每次我藏起乱步的工资卡,他都能很快找到它。因为他非常聪明,一眼就能找到我藏匿工资卡的地点。
他的高智商令我十分佩服,但我妈却坚持认为他是个笨蛋。
之前一次她拜托乱步去我住在乡下的外婆家拿两只鸭子,路程不远,搭电车只要二十分钟。
但是一直到天黑,乱步都没有回来。
我给外婆打电话,外婆说乱步没有去,打他的手机也关机了。
我开车一路找过去,才在河边找到了因为手机没电又迷路,蹲在那里苦恼的乱步。
在乱步说出自己不会一个人搭电车的事之后,我妈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她认为我和乱步只认识三个月就闪婚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我倒觉得还好。
对我而言,平静的生活本就是世界上最难能可贵的东西。
我随口编了几句关于乱步的好话,暂时安抚了我妈,然后快速将午饭准备好了。
我做了乱步爱吃的牛肉汉堡,我爸喜欢的炸猪排和味噌汤,我妈是中国人,我特意给她做了她喜欢的油焖大虾和淮扬小炒。
我将所有的菜分成四份,摆盘装好,搁好了筷子和勺子。
同一时间,乱步放下薯片袋,走了过来。
“清溪,我的牛肉汉堡!”
他的声音很愉悦,我指了指洗手间:“先去洗手。”
乱步听话地去洗了手,然后像兔子一样蹦了过来:“哇,还有大虾啊。”
我刚想说话,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
我拿出来一看,是一封邮件,陌生号码。
内容很简单,我也一下子猜到了发邮件的人是谁。
[你食言了。]
我没有回复,直接按下删除键。
他很快又发来了一封邮件。
[资料呢?]
我回复了一句[烧了],然后彻底拉黑了这个邮箱号码。
他是我的前任老板,一个奸商。
他的公司规模很小,核心团队总人数加上我还是个位数。
我在他的公司里做了十年,从念书时的兼职到毕业后的转正工作,整整十年。
在他进入地下医院做一场大手术时,我被迫在病房外向他表示了忠诚,但我没有遵守我的承诺。
我转身就离职了,并销毁了他收集的所有档案资料,拉黑了关于他的所有联系方式,然后回到了日本。
这件事过去已经很久了,看来他的手术虽经历了一番波折,现在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了。
我正想着,碗里突然被丢进一只剥好的虾。
我抬起脸,乱步用手背敲了敲我的额头,鼓着腮帮子警告道:“其他的大虾我全部都要吃掉了,谁叫你一直在玩手机不好好吃饭。”
我被他逗乐了,放下了手机,用筷子夹起了那只剥好的虾:“接受批评,感谢乱步长官给我剥了这么大的虾。”
……
一顿午饭吃完,爸爸和我收拾碗筷,妈妈拿起钱包,整装待发,准备去附近的棋牌室打麻将。
乱步也背起了他的小背包,拿了小水壶,跟在我妈身后换鞋。
我妈用眼神制止了他:“不许跟来!旁观也不行。”
乱步委屈巴巴地停住了脚。
我妈“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其实,这也不能怪我妈,她最初是愿意带着乱步玩的。
原本女婿和丈母娘坐在同一个麻将桌上是不允许的,但我妈的牌友们听说乱步不会一个人坐电车,出门买瓶酱油都要迷路半天,认定他是一个傻子。
傻子的钱不要白不要,就同意了。
谁知乱步在麻将桌上大显神威,轻而易举地就赢过了所有人,并且从未输过一局。
但没过几次,我妈和乱步就一起被附近的各家棋牌室拉入了黑名单。
有小道消息称,这对女婿和丈母娘是江湖骗子,丈母娘四处散播关于女婿智障行为的虚假新闻,以此让人放松警惕,然后同坐一张麻将桌,作弊递牌。
后来我妈和乱步花了高价,得以重新进入棋牌室,并且为了避嫌,分桌打麻将。
我妈因为手气贼差又头脑简单,很快又被棋牌室重新接受了,而屡战屡胜的乱步又被拉入了黑名单。
乱步孤独极了,只能搬个凳子坐在我妈后面看她打,但凡我妈能打出像样一点的牌,他也不会那么焦躁地想敲我妈的头了。
每次他看到我妈打错了牌,急得要命时,旁边人都会提醒她:“源风火,叫你女婿别说话。”
到了今天,我妈都不准乱步跟去旁观了。
乱步扁了扁嘴,放下小背包和小水壶,对我抱怨:“妈妈又去给人家送钱了,她根本不会打麻将。”
我擦干净手,给他拿了一个桃子:“不能去打麻将的话,乱步就陪爸爸去钓鱼吧。”
我爸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今天要去探望老战友,而且天快下雨了,也不适合去钓鱼。对不起啊,乱步,你就和清溪在家看电视吧。”
“好叭,那爸爸路上小心。”
乱步不是很开心,因为他追的动画片已经看完了,最新的推理小说也读完了。
不多时,蒙蒙的天空果然开始下雨了。
乱步坐在地板上,双手托腮看着外面,庭院里的竹惊鹿在雨中摇来晃去。
“清溪,雨什么时候能停啊?”
“天气预报说是傍晚。”
我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准备午睡,乱步爬过来捏了捏我的手指。
“呐,清溪,陪我玩纸牌吧。”
我睁开眼睛,“我只会玩二十四。”
“……你就不能跟我学点别的吗?”乱步皱了皱眉,“算了,二十四就二十四吧,有得玩总比没得玩好,不过——”
他话锋一转,“输了的人要接受惩罚噢——”
他拖长了尾音。
我面无表情地思考着他会提出什么的惩罚,毕竟我玩不过他。
在拼智商上,我连他的指甲盖都不如。
乱步得出结果时,我连牌面都还没看清楚。
他嘴角一牵,露出整齐的白牙:“你输了耶。”
“什么?我居然这么快就输了!”我装出震惊的样子配合他,“好吧,惩罚是什么?”
“嘿,你等一下。”乱步风一般地跑进了卧室,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每输一局,就要画一下。”
我看到他手里拿着笔刷和可擦墨水。
他用笔刷蘸了墨水,在我脸上涂抹。
有点痒。
“不要动。”
“……抱歉。”
没过几局,我脸上就被他涂满了。
虽然不知道他涂了什么,但是嘴角涂的可能是猫胡子。
“呼,我画好了。”乱步放下笔刷,拿出手机要给我拍照片。
我赶紧阻止,“你别发动态啊,这种照片让别人看到不太好。”
“我才不给别人看,我拿来做手机背景的。”乱步拍完把照片给我看,“你好像一只橘猫啊。”
我看到他在我的脸上写下了:[清溪超可爱]这几个字。
嘴角果然有猫胡子。
“你呀。”
我拿湿巾擦干净脸,又听他说:“你的手机背景也设成我的照片嘛。”
我歪过头看他,他已经端正地坐好了,脊背挺得笔直,笑容灿烂,“快点拍下最帅的我!”
“噢。”我拿起手机对准他,“好了。”
他凑过来看,“不够帅,还是没我拍的好。”
“照片永远比不上真人,不过乱步在我眼里是最帅的。”
“你手机背景是什么地方?”乱步看到了我背景上的人影和玫瑰园。
那是我和……前任老板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世人称之为逢魔的红蔷薇林,我在那里拍下了他远行的背影。
乌云覆盖了整片天空,白雪被寒风吹向更远的地方。荆棘与玫瑰全部为他让路,那满坡壮丽的鲜红,像是要见证一个诡异理想惨烈破碎的前兆。
“不知道,网上下载的……”
我按下设置键,将背景换成了乱步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