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以及一众朝臣气喘吁吁地赶来,已是两黄旗清场之后。自有佐领与他们解释,一切都已归于安定,大汗已经苏醒,他们互看一眼,原本担忧慌乱的面孔,无一不绽放出欣喜之色。
倒是向来镇定的范先生愣了许久,手止不住地发抖,那是激动的。
昨日镶白旗堵住了宫门,谁也不能请见,一向勤勉的大汗竟破天荒缺席了朝会,风雨欲来的情势闹得人心惶惶。流言蜚语很快遍布朝堂,大汗昏睡的消息再也隐瞒不住,像是有一只幕后大手在推动,目的便是让朝堂乱起来!
也是范文程当机立断,从关雎宫出来之后安抚众人,只说太医已经寻到药方,不出数日大汗就能醒来,除了与贝勒旗主一道的武将,文臣之心稍稍变得安稳。
范文程慌吗?自然是慌的。
皇太极是他看好的雄主,也是破格重用他的伯乐,除了大汗,再没有一人值得他忠心辅佐。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加上格格那一层关系,他巴不得大汗活得长长久久。
昨儿海兰珠召他商议稳住人心的时候,范文程有得知消息的慌乱,继而化作酸涩与浅淡的欣慰——大汗不能遮风挡雨的现在,格格已能独当一面,格格撑起来了。
他得冷静,不能失去判断力。若是到了最坏的时刻,是大汗无法醒来,他也要为了格格的未来打算!
十五贝勒派兵堵住了宫门,也让他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没有维持多久。他再受尊重,再有威望,也不过是个文臣,非常之时,决定大局的终究是掌握兵权的各个旗主。
如今济尔哈朗贝勒与豪格贝勒在外打得如火如荼,这两位贝勒一位是大汗最为信任的心腹,一个是加以重用的长子,若是回京,海兰珠福晋再不用一个人扛,也能轻松好些。
可范文程深知战局的重要性,他无法用急信召回,一旦召回,各大防线将在瞬间崩溃,原本打压下去的各国将会蠢蠢欲动意图撕裂大金,而今群龙无首,岂不是最好的分化机会?!
反贼也是算好了这点,方才有恃无恐。
范文程料的不错,十五贝勒年纪小,到底扛不过众位贝勒,只拖延了一天。今儿一早,听闻贝勒旗主齐齐进宫,范文程深深吸了一口气,尚且能够端住;可没过多久,格格特意拨给他的报信之人,前来禀报清宁宫大福晋与布木布泰侧福晋一道出现,还拿格格无福的批命说嘴,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范文程聪明的脑袋哪会想不到,她们定会在“克夫”二字之上做文章,如此一来,格格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成了妨碍大汗苏醒的公敌,她们这是要护卫关雎宫的两黄旗兵士反水!
都是亲人,为何狠毒至此。范文程的心都是发凉的,他通宵一整夜,眼底已然熬出通红的血丝,闻声鞋履都来不及穿好,想着他还有三寸口舌可以用,实在不行以头撞柱,用一把老骨头为格格拖延时间。
中途撞上一众大臣,他们谁也没有寒暄,只沉默地往宫门赶。人人心中盘旋着一句话,大汗若在称帝途中折戟,天将要变,他们该何去何从?继承汗位的又会是何人?
他们担忧大汗,还有自己的前程,范文程担忧海兰珠的命。听闻统领说的绝好消息,他如在梦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将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风度抛得一干二净:“果真?”
佐领肯定颔首。凭他所知,此次危机除海兰珠福晋之外,有几人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一个鳌拜统领,一个十五贝勒,还有一个,就是面前的范文程范先生。
可想而知大汗会怎样褒扬,他肯定的同时,不自觉地带了些恭敬之色:“大汗必会召见先生,先生暂回府中歇上一歇。”
“好,好。”范文程激动过后,长出一口气,大汗此番醒来犹如大病初愈,太医怎能不调理,他不急。
他转过身,这才有心思去想“逼宫”之人——除了十五贝勒安然无恙,岳托贝勒的惩罚最重,大贝勒与十四贝勒倒是没受什么苦,余者统统下狱,包括清宁宫大福晋,还有怀孕的布木布泰侧福晋。
范文程呼吸一停,这可真是震惊世人的处置。
谋反一事,大汗说有,那就是有。谋反即是死罪,只不过这回牵扯的最深最广;大汗的手腕,定能让全大金心服口服,便是犯事者身份高贵,他不担心。
至于大贝勒与十四贝勒……范文程的嘴角露出淡笑,没受苦便是最好的么?
像岳托贝勒,受满八十鞭,在大汗那儿的账一笔勾销。
没受苦,并非是宽恕,而是大汗把账记在心里了。代善贝勒本就没有多少兵权,即便在朝堂担任高位,日后也得沉寂;布木布泰侧福晋乃十四爷的女人,在大汗眼里一损俱损,她做出这样的蠢事,与十四爷脱不了关系,怕是消耗掉了从前信任,再也比不上十五爷在大汗心里的地位了。
不过站错一次队伍,换来大汗的猜忌戒备,到底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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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兵之事由鳌拜全权负责,经过这三日,他已成为真正无可撼动的第一武将。种种旨意借恩和之口有条不紊地发出,上头命令一下,很快,不止两黄旗的精锐,驻扎在城外的兵士也行动起来。
他们防备的唯有正白旗——只要十四贝勒不服裁决,妄想救出谋反的布木布泰侧福晋,从而调兵进城,便会受到在外征战的济尔哈朗豪格,以及两黄旗将士的包夹。
听说征战极为顺利,凯旋怕是板上钉钉,若他不想安上同谋之罪,关门自省是最好的选择。
多铎跟在多尔衮后头进府。他看着多尔衮靠在墙边,闭着眼不言不语,忽然开口:“你总算知道被女人拖累是什么滋味了。”
“为了一个大玉儿,偏听偏信,眼中好像只装得下她一人,现在倒好,前程都快丢了!这回你想调兵救她,我也不站你。”多铎冷冷道。
瞧瞧她在关雎宫前唱的大戏,都把他说笑了,不就是嫉妒海兰珠福晋长得比她美,用恶毒心肠编出这样一大段话!
多尔衮颓然摇头。
半晌,他低声道:“我已对不住四哥一回,不会对不住第二回 。”他苦笑一下,就算自己不要命,正白旗还有大汗安插的人手。不止正白旗,其余五旗都是,多铎不会不知晓,调兵哪有嘴上说的容易。
“你还相信那女人是无辜的?!”
多铎像点燃了炸.药.包一样炸起来,想和他仔细分辩,忽有侍从慌张地前来,嘴里喊道:“二位爷,宫里来了人,来给十四爷送状纸……”
“状纸?什么状纸。”见他手里捧着满满一沓,多铎一把夺过,看了几行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
上头主要记载了莽古济的罪状,还有她如何与清宁宫勾结,如何与大玉儿合作的种种;除此之外,当年大玉儿改嫁的真相,也在纸上写得极为清晰。
多尔衮与大玉儿,原本数年没有来往的两人,是哲哲故意设计的牵线。哲哲教唆大玉儿,利用多尔衮的势固宠,利用他击倒海兰珠,哪知竹篮打水一场空,海兰珠没设计成,反而来了十四贝勒府!
他们都被骗了……枉他哥以为大玉儿有多喜欢他。
若是大玉儿站在他面前,他恐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劲。多铎脸色越发黑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一挥,把状纸摔到多尔衮面前:“你好好瞧瞧。”
“这就是你宠得如珠如宝的侧,福,晋。”多铎在侧福晋三个字上加了重音,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黑着脸走出十四贝勒府,他正欲上马,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伯奇福晋,不,未来的其木格大福晋,十五贝勒府的女主人已经在这里等候许久,独自一人,也没有叫门房通报。她好看的面容盛满担忧:“听说一早你进宫了,有没有出事?”
最质朴的关心,可以直击人的心房。多铎愣愣地看着她,若说从前他只看上了伯奇福晋的貌,如今心下传来陌生的悸动,让他耳朵不自觉地发起热来,颇为笨拙地点了点头:“没……没事。”
非但没事,反而立下了功劳,让大婚的底气都足了起来!一想到离新婚还有十数日,他结巴的语气逐渐转为顺畅:“你喜欢什么样的婚……”
说到一半闭了嘴。见她同样牵着一匹马,多铎早忘记了今儿的惊心动魄与不愉快,露出英俊的小虎牙,朝她伸出手:“走,我们马上说。”
……
与此同时,太医将皇太极围了个严严实实,像保护珍稀动物一样,诊脉的诊脉,问询的问询。他们也是奉海兰珠福晋的命令,福晋正坐在大汗身边呢!
皇太极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接连睡了几日,他睡够了,除了隐约感受到的噩梦让他不甚安稳,四肢略微乏力之外,他觉得没有大碍。
否则如何接连用三碗粥?
见他遵守诺言,没有在宫外耽误太久,海兰珠精神一松,抿起笑容的同时,再也遏制不住如潮水般上涌的困意。
原本她还有许多话想说,渐渐闭起眼睛,歪倒在皇太极的肩上。
太医们都是一静,有人低声说:“福晋昨儿睡不安稳,像是熬了一个大夜,喝安胎药的时候,再也没叫一声苦。”
皇太极侧过头,将颈窝给她靠,继而小心调整姿势,虚虚怀抱着她,让海兰珠睡得更舒服。
凤眼似蕴藏汹涌的波涛,皇太极维持这个姿势,语调温柔:“福晋照料本汗三夜,本汗便是当她的软枕,心之所向,也甘之如饴。”
一众太医觉得自己不该碍眼。
他们雕塑般地围在一旁,煎药的煎药,观察的观察,终于顽强地检查完毕,距离开始已经过去一个时辰。
待福晋慢慢醒来,他们忽然发觉了不对劲。
大汗……落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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