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临门?
讨杯茶喝?
并没有人为此而喜,清宁宫一片死寂。
没想到海兰珠来得这样凑巧,更没想到大汗竟会颁布这样的旨意,哲哲原本不甚疲累的面色转为铁青,最后化为彻彻底底的霜白。
眼前泛起颗粒般的晕眩,她叫阿娜日撑着才没有倒地。这几日的刺激太多太多,全没有现下来得过度,像一根针狠狠刺进脑子里,搅得人浑身痛了起来!
琪琪格满腔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来不及化作慌乱,就被海兰珠轻柔的话钉在原地,唰一下失去所有的血色,失了魂一般。
一定是她听错了,一定是她听错了……
配得上她的只有大福晋之位,区区福晋又算什么?她要嫁的是十五爷,怎么会是喜欢玉儿姐姐的十四爷?!
“不……”琪琪格想尖叫,想质问,巨大的恐慌攫取了她的心脏,还有不知今夕何夕的荒谬之感。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她狠狠瞪着海兰珠,瞪得眼珠子都红了,再也忍不住冲了上来,想要撕破这张秾丽的皮囊,还有乱说话的嘴!
“放肆!”还没近到身前,博敦低喝一声,数个孔武有力的侍女一拥而上,把琪琪格架在原地,让她再也不能动弹。
海兰珠淡淡地看她,唇边弯起的弧度丝毫未变:“琪琪格妹妹想必没听进我的话,汗宫闹事,可是要关人的。”
“福晋告知格格如此大的喜讯,格格居然毫无感恩之心,还在私下里诋毁福晋,奴才回头一定禀报大汗。”博敦皱眉训斥,继而不卑不亢看向哲哲,“大福晋,既然您不愿沏茶,不知布木布泰福晋身在何处?虽是大汗的口谕,按理也要接旨才是。”
那厢,上了年纪的科尔沁大妃已经晕了过去。
宫人们吓得嘴巴紧闭,只敢焦急地上前扶起,掐人中的掐人中,揉太阳穴的揉太阳穴。后殿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仿佛去请厢房里的大玉儿了。
哲哲闭了闭眼,嗓音极冷,只掐着手道:“大汗突然赐……两桩婚,可有召十四爷商量过?”
两个尊贵的科尔沁格格都与多尔衮绑在一块,一个福晋一个侧福晋,真是荒谬不足以形容,玉儿从今往后,哪里能抬得起头?!
“大汗的踪迹,又岂是奴才能够随意揣测的。”博敦恭谨地回。
海兰珠柔声道:“姑姑放心,若不是恩和总管前来一趟,我又怎敢乱传旨意?至于福晋和侧福晋之分,许是玉儿犯了错,只要十四爷喜欢,他不会计较这些。”
说罢,她似想起了什么,体贴地道:“时辰不早了,我下回再来讨茶。该给玉儿和琪琪格妹妹挑挑送嫁的东西,即便不缺嫁妆,终究是姐姐的一片心意。”
转身袅袅而去,背影说不出的动人:“回关雎宫。”
博敦略一挥手,侍从立马放开了琪琪格:“是。”
……
大玉儿红着眼前来,听见的是人仰马翻的大殿。
她看见跌倒在地的琪琪格那张不可置信的苍白的脸,晕厥过去至今未醒的伊吉,还有浑身发颤的姑姑,再也不敢走动一步。
她哑着嗓子问:“这是怎么了?”
半晌无人应答,还是伺候大妃的侍女压抑着哭音,将大汗的旨意重复了一遍。
——博礼踏进宫门,回忆小玉儿的一番言语,面色又悲又喜。
通报的那些奴才好似不会干活了似的,半晌不动一下;又仿佛看到海兰珠的轿辇,她逐渐心存疑虑,不由加快脚步,谁知刚好听到了这话。
霎时一阵天旋地转,她跟着步了大妃的后尘。
.
崇政殿,书房。
午膳之前,皇太极召来多尔衮单独议事。知道他在十王亭有旗务处理,皇太极言简意赅:“没了大福晋,总要有别的贵女掌家。琪琪格有科尔沁作靠山,身携财产又一心仰慕十四弟,娶之百利而无一害,适合做你的福晋。”
不顾多尔衮惊愕的神色,他淡淡道:“本汗已经下旨赐婚,还有大玉儿,一个侧福晋足矣。十四弟若是喜欢,等她诞下麟儿再晋不迟。”
多尔衮实在没有料到,他上前一步,面色大变:“四哥。”
四哥没有同他商议就赐下婚事,这是从未有过的情景。又是改嫁又是和离,他哪有心思另娶?琪琪格前来盛京是为了多铎,如今竟是赐给他做福晋,还有玉儿的位分……
皇太极缓缓倾身:“玉儿私下送信有错,十四弟,你如何想?”
语调平静,向来温和的凤眼积满厚重威势,隐隐透出多尔衮极少见过的压迫感。
他动了动唇,霎那间愣在原地,继而利落地跪下来,指节攥得发白:“还请大汗责罚!”
“都过去了,四哥没有怪你的意思。”眼底压迫瞬间消散,皇太极从案后起身,亲自扶起他。继而谈心似的道,“一个侧福晋,交际应酬身份低了些,琪琪格也不算亏待了你。婚期何时,你来决定,唯独她是福晋,规制需略高一筹。”
话到这个份上,多尔衮受之有愧,更没有丝毫怨气,他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唇边泛起苦笑,他慢慢地拱起手:“是。”
……
多尔衮走后半刻钟,恩和重新进来。
见主子正在看折,神色并没有不悦,他压低声音回禀:“大汗,大福晋想要见您。”
皇太极提笔批复,头也不抬地道:“同她说说送信的事。侧福晋断无更改余地,多尔衮年轻英武,更是我大金数一数二的好儿郎,科尔沁格格难道看不上?”
说到最后,恩和没有忽略那抹寒意,暗想大福晋这是不认也得认,十四爷纵有千般不是,那也是手握重兵的一旗旗主,哪能像挑白菜似的任由她们挑拣。
他连忙应了。新来的这位科尔沁格格人不如其名,宫宴一见,仿佛与贤惠持家搭不上边,去往十四爷的后院,身份还压布木布泰福晋一筹,倒还真便宜了她!
.
恩和匆匆传话去了,皇太极看了两份折子,便起身往关雎宫走。
桌上摆着爱吃的饭菜,院前站着等候的美人,他的神色温柔下来:“说好不用迎我,你总是不听。”
“如今天气暖了,多动动也是应该,”海兰珠眉眼弯起,拉过他的手,“太医说的话,我哪里敢违逆。”
心下软成一滩水,他随着她进去。
海兰珠骨子里就不是铺张的人,膳食精致,足够两人的量,自从闹出牛鞭甲鱼的笑话,她更认真把关,顿顿不会少了特制补汤。
今儿是道罕见的甜汤,用料极为简单,尝着火候不够,仿佛放多了一点糖。
皇太极生来就是贵胄,登上汗位多年,如何分辨不出好坏。俊脸顿了顿,凤目变得幽深,他一口一口,极为珍惜地喝完:“这道汤是谁做的?口感清甜,软糯不腻,该赏。”
海兰珠的视线一刻不曾离开他,闻言睁大眼眸:“大汗觉得好喝?”
“好喝。”皇太极毫不犹豫,“比我从前所饮,远胜数百倍。”
海兰珠若还不知道他在哄她,就是迟钝了。她微红了脸,心下羞窘又觉得高兴,正想说些什么,皇太极一把牵过她的手,摊在眼前细细地瞧。
指腹粗砺的茧子摩挲掌心,带来阵阵痒意,她忍不住后缩,被他微皱的眉眼一瞥,登时乖乖坐着,不敢动了。
这双手经受过冻伤,早已恢复到雪白细腻,他见不得再有红痕浮现于上。皇太极检查了一遍,生怕掌心有水泡与割烫的痕迹,海兰珠低声解释:“煮汤不是复杂的步骤……”
“那也不能日日忙碌,”他嗓音低沉,话音一转,眼底带了笑,“本汗日后哪还喝得进别人的汤。”
面上红霞更盛,海兰珠问他:“琪琪格与十四爷的婚期可定下了?”
话题转换得颇为僵硬,皇太极也不揭穿,微挑眉梢:“我让他自己定。”成婚从来不缺良辰,草原那边练兵练得如火如荼,暂且无需多尔衮出征,两回新郎官就当好好放松。
心知她要继续问些什么,皇太极道:“瓜尔佳氏族长递折子上来,斗胆请求本汗圈定一个吉日,也好去蒙古下聘,纳彩问亲,风风光光叫鳌拜迎小玉儿进府。”
瓜尔佳氏就是鳌拜的家族,满门武将向来不在意繁文缛节,如今这般只能是鳌拜催促的。不解决了这桩事,他没法向兰儿交代,还花费了好一番心思批复。
海兰珠不知道这些,她仰头看他,依偎进了男人的怀里。眼中有波光流转,迟疑片刻,她问:“大汗不觉得我坏?旨意一下便去往清宁宫,还有玉儿出嫁……大汗没有舍不得?”
皇太极心下一凛,极有求生欲地否认:“没有。”
关于前一个问题,他轻描淡写,另辟蹊径地道:“那本汗岂不是一脉相承的坏?”
海兰珠被他逗笑了,那厢,瓜尔佳氏老宅。
瓜尔佳老族长捂住胸口,颤颤巍巍地吸气,一大家子人蜂拥而上:“族长,族长!您怎么了?”
族长宝贝似的捧过奏章:“大汗、大汗……”
大汗圈出月底还有下月初的大致吉日,特意标注了如何好,还给出诸多婚礼建议,细致得好似不是他们家的鳌拜成婚,而是大汗本人。
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架势?感动过后忽然有些惶恐,族长打开奏章瞧了又瞧,把那双老花眼都瞪迷糊了,发现自己的确写的是小玉儿格格和鳌拜的名字,长长呼出一口气。
也是,大汗这个时候,应当不会再想成亲了。
他热泪盈眶:“大汗一代明主,我瓜尔佳氏必当追随效忠!”
作者有话说:
族长:大汗这个时候,应当不会再想成亲了……
皇太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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