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7点大部分村民收工回家, 听说有小孩溺水,跑卫生所找元锦的,跑村口准备救人的忙成一团。
元锦看着这一幕预感到情况不妙, 掏出手机打给王伯,接通就说, “有孩子溺水了, 情况可能不好, 你马上把车开到村口洗衣台这来, 估计得拉去市医院。”
挂断电话, 她又按了下轮椅的控制按钮,将速度调到最高, 绷着脸,尽快赶过去。
到了河边,下河救人的村民正倒背着溺水的学生, 在洗衣服的台子上来回走动控水。边上围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喊他用力, 刚放学回来的初中生围在四周, 挤得到处都是。
“把孩子放下来,快!”元锦停下轮椅, 背着便携AED和急救箱麻利站起来, 拖着还没完全康复的左腿冲过去。
几个村民合力将人放下来, 语气焦急,“大概有2分钟左右,发现他溺水我们马上下去救他, 呼吸没有心跳也没有。”
元锦点点头,检查了下溺水学生的瞳孔和口腔,取出AED打开,将电极片贴到溺水的学生身上。确认需要除颤, 她深深拧起眉头,除颤结束立即给学生做CPR。
学生口腔里异物已经清理出来,希望能救回来。
一次、两次……学生一点反应都没有,元锦急出一头的汗,看到王伯已经把车开过来,立即吩咐村民帮忙。
围观的村民和学生飞快让路,跑向路边从车上将担架拿下来。
元锦算着时间,除颤结束马上继续做CPR,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腿能不能承力。
将溺水的学生挪到担架上,她飞快背上仪器忍着疼跟上去。
楼砚沼收拾好急救箱,捞起轮椅,跟着元锦一块上车出发去镇卫生所。
在车上元锦也没停止给溺水的学生做CPR,坚持了大概15分钟,车子即将抵达镇子时,他的心跳终于恢复。
“氧气!”她吩咐楼砚沼一声,动作麻利地接过氧气袋,给溺水学生供氧。
好险……元锦固定好氧气管,虚脱一样瘫在椅子上,抖着手给溺水的学生测血压。
“他是……活过来了吗?”楼砚沼也急出一身汗,又心疼她又恨自己帮不上忙。
姐姐的腿伤需要养,也不能用左腿承力,她刚才完全忘了这回事。要是自己懂急救知识,她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脉搏和心跳都恢复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元锦绑好血压仪,偏过头跟他说,“不要去河里游泳,奶奶和妹妹还要你去照顾,惜命一点。”
从5月开始,学校就一直在做防溺水宣传,真挡不住还有人不听话。
听邱亚楠说,这一带的村子每年都要死几个孩子,年年说年年有人觉得不会是自己出事。
“我不去,我怕死。”楼砚沼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看到溺水的低年级同学已经睁开眼,嗓音隐隐发哑,“姐姐,你的腿没事吧。”
她刚才从地上起来时,明显很疼的样子。
“没事,多养一阵子就行。”元锦坐好起来,跟溺水的学生说,“不要说话,想咳嗽也忍着。车子马上就到卫生所,先在这边给你做个全身检查,情况如果严重会立即送你去市里。”
溺水的学生点了下头,重新闭上眼。
元锦知道他这会身体难受心里也难受,索性不说话了。才12岁的小孩刚刚去鬼门关晃了一圈,爸妈都不在身边,难受委屈和后怕都是正常的。
这会跟他说什么,都会影响到他的情绪。
人在委屈的时候,旁人安慰一句都会情绪崩溃,恨不得把心底所有的难过都倒出来。他现在不能有太激烈的动作,情绪起伏太大引起咳嗽,不利于康复。
给他测完了血压,元锦看到AED显示心率正在一点点爬升,依旧不敢放松。
心率还是很低,镇卫生所恐怕无法承担救治工作。她抿了下唇角,通知王伯直接去市一院,同时拿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镇卫生所有设备没医生,溺水的学生情况还很危急,需要进一步的救治。
打完急救电话,车子开始加速。
元锦又看了眼AED的心率监测,再次给学生测血压,随口问楼砚沼这学生的家长是谁。
“他爸妈都在外地打工,爷爷奶奶在村里,我给奶奶打电话让奶奶去通知。”楼砚沼拿出手机,解锁翻出奶奶的号码打过去。
姐姐给他买了新的智能手机,他原来那台手机给了奶奶。
电话接通,他简单说了下村口发生的事,让奶奶去帮忙通知一声,再去找燕老师帮忙送他们来医院。
楼砚沼怕奶奶记不住,叫妹妹接电话又交代了妹妹一遍,让她尽快去办。
晚上7点40多,车子顺利抵达市一院急诊科。
王伯和楼砚沼配合急诊科的医生,将学生抬下去,初步诊断后马上送去做进一步的检查。
元锦坐到轮椅上跟过去,左腿小腿隐隐作痛。
骨折的地方愈合的不算好,承力后会持续疼痛。
“应该不会有事,你别太担心。”王伯看到元锦这样,心底满是心疼,“牧总和俞总要是知道你在这边这么辛苦,一定会心疼。”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好透,听说学生溺水就什么都不顾了。
“他们也就嘴上念叨,还是会支持我。”元锦失笑,“因为他们清楚反对无效。”
站在一旁的楼砚沼闻言,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王伯也禁不住笑,“确实反对无效。”
不说就行了,反正他们看不到也不清楚,当村医具体都有什么工作要做。
“不是很疼,再养一段时间就恢复过来了。”元锦笑着宽慰他,“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今天事出突然,正好邱亚楠不在,她才没想着自己腿不行的事。
受伤的地方愈合比较慢,这段时间出门做登记通知工作,她都是能坐轮椅就坐轮椅,其他时候适当进行康复训练。
“我看你就不怎么爱惜自己的身体。”王伯没听她忽悠,“我要是不跟着你,还不知道你在外面有多辛苦。”
八个村子近4000人口,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远一点的开车也要10分钟,村子还不全是在平地上。
她就拄着拐杖,跟邱医生挨家挨户地去发通知,去给老人、孩子、孕妇做登记做档案。
每天最少两万步。
自从跟着她来了文岭村,他的血糖正常了,晚上也睡得好了,就因为天天跟着她们跑。
“就当是在锻炼身体,你看你最近都不用吃降压药了,多好。”元锦又笑,“再过几个月,说不定你还能练出腹肌回春呢。”
王伯让她说的不好意思,抬手挠了挠头,干笑道,“我不说了行吧。”
他过来帮忙是因为牧总不放心,到了之后看到这边的情况,就没提回去的事。
老家那边也很快会有驻村医生下去,他多学点,再过几年和老婆回去养老说不定也能帮上忙。
等候区安静下去。
元锦抿着唇,看挂在墙上的科室负责人资料。
镇卫生所病人不多,规模也不大,病房只安排了产科和外科。
设备方面倒是比较齐全,市医院有的大部分设备,这里都有。能满足普通病症的检查需求,也能进行一些简单的抢救工作,危重症病人抢救还不行。
没有比较得力的医生坐镇,辖区内的百姓生病到需要去医院的程度,首选市里的五家医院。
如果镇上卫生所有足够的医生和设备,他们就不用跑这么远。
省卫健委驻村医生招录考试报名,还有几天结束。到考试结果公布,名单确定及完成定向招录村医完成执业注册,最快也要到8月初。
支援乡村医疗建设的医生报名时间延长到7月底,主动报名的专业医生不多。她正在考虑提高这些,自愿报名下乡支援医疗建设的医生的补贴。
乡镇医院的设备和环境都没法跟市里比,补贴也不够高的情况下,很难吸引专业医生。
钱都没有,不能光画饼就让人去奉献,都要养家养孩子。
基金会是公益组织,给多少补贴她说了算,卫健委不参与制定补贴标准,只负责宣传下乡支援的各项政策规定。
元锦来回看了三遍科室负责人资料,CT室的门终于打开。
过了会,接诊的急诊科医生去把片子打印出来,拿到元锦跟前说,“左侧第5肋骨折,无明显错位,情况较好。不过患者呼吸微弱浅表,心音不清,瞳孔散大,需要立即进行处置。”
元锦听说没有明显错位,稍稍放松下来,“那好,您开个单子我们马上办理相关手续。”
无明显错位意味着不用手术,现在的问题是学生的心跳和呼吸中断时间太长,必须送入ICU进行持续观察治疗。
接诊的医生点点头,一边开住院单,一边安排护士将病人送去ICU。
楼砚沼拿到单子马上去补办手续,并再次给奶奶打电话告知这边的情况。
听妹妹说燕老师带着同学的爷爷奶奶,已经在路上,安下心来安抚妹妹不要怕,他晚点就到家。
办好手续回去,他小声跟元锦说了这件事,问她要不要在医院守夜。
之前奶奶住院他都要在医院守着,溺水的同学被送去ICU,好像是不需要家书陪护。
“不用。”元锦说着,拿起手机将住院的押金转给他。
楼砚沼止不住咳了下,点击收款。
姐姐知道他不富裕,让他垫付的钱从来不会拖着不给。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姐姐这样,有足够的能力去帮助别人。
“这笔钱他爷爷奶奶会给我,不用担心。”元锦瞄他一眼,收起手机招呼他上楼。
手续办理妥当,三个人回到门诊楼,在等候区等着溺水学生的爷爷奶奶。
8点半左右,燕芝兰带着溺水学生的爷爷奶奶,终于赶到。
两位老人从车上下来,看到元锦就要下跪,幸亏她反应及拦住了他们,“住院手续办好了,他在重症监护,情况还不明朗。一会我们给你俩找个旅馆住下来,等明天看情况,你俩得尽快通知孩子的父母回来。”
两位老人抹着泪连连点头。
元锦叹了口气,等燕芝兰停好车子,带着他们一块去吃饭。
这学生的爸妈常年在外面打工,爷爷奶奶管不动说不听,学校今天才发防溺水通知要求学生签字。他放学路过洗衣台子,校服一脱就往水里跳。
要不是附近有村民在给稻子除草,发现他下水就没冒头,人就没了。
“我听说有人溺水魂都吓飞了,生怕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燕芝兰推着元锦的轮椅,小声跟她嘀咕,“去年镇中心小学有五个孩子溺水,今年天气开始暖和校长就提醒我们,每天都要跟学生说不要去河里游泳。”
去年那几个学生是上学期间偷溜出去玩水溺亡,校长因为这事被处理,班主任也挨了处分,学校赔了好大一笔钱。
文岭小学没钱,校长天天盯着各班的老师,要求大家天天说这事。
她也很担心学生出事,被处分不说,活生生的一条命因为自己的疏忽消失,她感觉自己一辈子恐怕都好不了。
“回头我跟亚楠姐商量下,在各村开展CPR培训。”元锦想起自己赶到河边时,村民倒背溺水的学生控水,轻轻叹气,“多一些人会急救,溺水的人就多一份活着的希望。”
得双管齐下。
最好是各村挑出来几个年轻一点的村民,安排他们到市里培训。村民们互相宣传,比她和邱亚楠下村去说要有用地多。
“我们今年好像也要去参加CPR培训。”燕芝兰看着她笑,“回头先跟你们学,再去培训,争取熟能生巧。”
元锦回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答应下来。
安置好溺水学生的爷爷奶奶,王伯主动留下来,防止中途出事医生联系不上家属。
元锦和楼砚沼坐燕芝兰的车子回村。
“明天期末考试,考两天,大概9号正式放暑假。”燕芝兰说起这事,唇角不自觉上扬,“我选好了两个地方,如果他们都达标,就带他们去。”
“他们一定会都达标,你这回损失巨大。”元锦靠着椅背开玩笑,“要不要我支援你一点?”
“不用。”燕芝兰果断拒绝。
作为老师要言而有信,才能给学生们做榜样。
进村已经很晚,燕芝兰第二天还要监考,送元锦到民宿马上回去休息。
元锦去看了看睡着的笑笑,洗完澡躺下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10点多,王伯来电话,溺水学生的家长从外地赶回来,他人也醒了过来。大概过两天就能转去普通病房,继续接受治疗,他一会就回来。
元锦彻底放松下来,结束通话就通知材料经销商送货,联系施工队过来,准备给学校装修。
能救下来就好。
期末考试一共两天,考完所有学生便算是开始放暑假。
有学生溺水的事在村里早就传开,小学生中间更是传得特别邪乎,说河里有鬼专门吃小孩等等。
元锦抱着笑笑坐在院子里的凉棚下,听他们叽叽喳喳八卦。
过了一阵,几个人忽然争执起来,一起跑过来问她世上有没有鬼。
“没有,溺水的原因有很多种,唯独没有水鬼吃人。”元锦好笑地看着他们,“你们想去游泳啊。”
几个皮猴子使劲摇头。
不去,热死都不去,太危险了。
“自己继续练习,我得去卫生所了,等放了成绩我再看看谁拖后腿。”元锦招手招呼刘姐过来,把笑笑交给她。
今天要去望楼村通知怀孕的孕妇去做产检,估计还有人要闹事。
上次去登记需要做白内障手术的老人名单,谁家都不开门让她们进门。
元锦住着拐杖走到村卫生所,邱亚楠在根据她写的方子称中药。
“早。”她打了声招呼,笑着打趣,“今天去望楼村,我估计又是吃闭门羹。”
“那也得去。”邱亚楠无奈耸肩,“就差他们村的孕妇不去做产检。”
元锦也很头疼这事。
准备好要带的东西,赵阿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牧医生,邱医生,我给你们带帮手来了。”
两人一听,笑着往门外看去。
阿婆带了四五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婆婆过来,每人的袖子上都带着袖章,雄赳赳气昂昂。
“我听说望楼村的人不给你们开门,还不想让你们进村。”阿婆进了卫生所,挺着脊背坐下,“今天我陪你们过去,我看看哪个兔崽子敢给我脸色看。”
另外几位婆婆最后进来,也跟赵阿婆一样坐下,气势十足,“别怕,我们还喘着气呢。”
元锦和邱亚楠乖巧点头。
人多,她俩索性让王伯开救护车送她们过去。
进到望楼村,原本还在村口闲聊的老人,呼拉一下全散了各自往家赶。
元锦和邱亚楠把婆婆们扶下车,相视一笑。
怕是要有好戏看。望楼村的老人大半都和赵阿婆年纪差不多,清楚知晓她的威名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