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语律师沉默下去, 像是被元锦的问题难住，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律所的公益团队有了资金支持，目前已经扩大到30个人, 基本上每个月都有新成员加入。
一些家庭条件一般的委托人，他们会根据具体情况, 减免代理费。
元锦提供的资金一分钱都没有乱花。那几个姑娘目前没有去处, 家人的希望她们打完了官司就回去嫁人, 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
他给联系了一些企业, 只有一家愿意给她们安排工作岗位的, 剩下的全部拒绝。
愿意给安排工作岗位的企业不大，并且没有什么发展前景。他想送她们到特殊教育学校, 学一些就算找不到工作，也能自己养活自己的技能，省内的学校都不愿意收。
一个是她们年纪大了, 一个是从小没有学过任何的手语, 也看不懂文字。
想来想去, 好像只有元锦这里适合她们。
但是一想到元锦已经帮自己太多，再开口让她处理这种小事情, 就有种自己是无赖的感觉。
她做慈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都不是自己处处伸手的理由。
两人走出去大概500米, 手语律师收到助理发来的消息，看完咬了咬牙，自嘲道, “我觉得自己开了口，跟那些道德绑架你的残障人士家人没区别，但是不开口又对不起那些姑娘的信任。”
助理来消息说，那几个姑娘的家人又到律所去闹, 要求他们打完了官司就让那几个姑娘回去嫁人。
才16岁，他们怎么舍得让她们嫁出去？
“我们是合作关系，你那边处理不了的人和事安排过来，有什么不能说的。”元锦被他逗笑，“我不会这么想，这点你可以放心。”
律所不是慈善机构，他们遇到经济困难的委托人免费打官司，已经是尽自己所能。安置需要帮忙的委托人，他解决不了也很正常，很多事并不是好心就能办得成。
那几个女生不识字，年纪大，公立学校招收她们需要很多手续。家长不帮忙办理，就算学校同意接收也进不去，这不是想帮忙就能帮得了的事。
“就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总在麻烦你。”手语律师脸颊略略发烫，心底却涌动着久违的暖意，“她们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开心。”
这种被信任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不管是给委托人答疑，还是扩大团队，他得到的质疑总是比信任多。
“不是在麻烦我，而是我们都在关注这个群体，更应该同心协力一起解决问题。”元锦语气轻快，“跟她们说，官司打完了会有新的生活，以后会越来越好。”
律师含笑点头。
那些姑娘那么努力，一定会越来越好。
两人步行回到安丰特殊教育学校，老师们带着未成年的孩子在操场上玩雪。常校长坐在玻璃房里，拿着手机拍照，笑容愉悦。
元锦回头冲律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穿过走廊进入阳光花房，坐到常校长身边看他的手机屏幕。
专家会诊结果和之前的诊断结果出入不大，校长住院治疗一个月后，坚持出院回学校监工。
他每天都要在校园里走上一圈，去看看学校里的成年学生，去陪他们贴纸盒。疼得实在难受，他就在走廊里歇一会，觉得舒服了就再走一圈。
学校的老师心疼又难过，谁也不主动去提他的病，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几个月，教室重新装修完毕，康复训练室进设备，操场铺设塑胶跑道，花坛里也种了各种适合这边气候的树苗。
曾经破败不堪的老校园，现在漂亮的像是童话里才有的样子。
老师多了，学生上的技能课也增加很多，教室里都安装了多媒体设备。老师上课再也不用大声吼着讲课，也不用担心地面的坑会绊倒自己，不用担心冬天下雪，孩子们在教室里取暖会一氧化碳中毒。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希望的样子，可他留下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
元锦想到回忘川有可能还会再见他，心情不禁有些沉重。
所有心有执念的亡魂，都会去特殊灵魂安置处登记预约，等待三年一次的阴阳两界大门打开，回到阳间了却自己的心愿。
这一百年是她轮值，下一个百年如果管自杀亡魂的离王还没补完小世界，她得继续在特别灵魂安置处值班，他们遇见的可能性百分百。
“我每天走一遍校园，这样就能多看孩子们一眼。”常校长将手机递给她，扶着摇椅的扶手往后靠，脸上浮起舒心的笑，“我是孤儿，18岁当兵，转业到毛巾厂一待就是十年。后来赶上国家政策好，我赚了一点钱，本想说一门亲事结婚。”
他闭上眼，缓了一会接着说，“那场大雨来的太突然，我以为雨停了就能能回家。后来雨停，我的家也没了。相看的姑娘被水冲走，遗体在几百米外找到，我都来不及跟她说我想娶她。”
再后来，他拿出所有的积蓄借给厂长，让他给工人发工资，让大家活下去。
一晃眼他在这里活了一辈子，赚来的钱都投在学校里。一些在学校学了本事的孩子，成家后偶尔回来看他，跟他说近况，也帮忙筹集资金维持学校的运转。
以后再不用再操心这些事，学校有了漂亮的教学楼，也有了平整的新操场，孩子们还有老师每天检查身体。
有了自己的健康档案，有康复老师指导他们做康复训练。
他没什么可牵挂的。
“康复老师给他们安排了课程，往后他们也像其他学生一样，在小操场那边按时活动，做康复训练。”元锦低头翻看学校的照片，扬起笑脸，“技术不错，构图和意境不输摄影师。”
“那当然，我当年发财就靠倒卖相机。”常校长得意笑起来，静静看着花房的屋顶，“我走后，你不要给我买墓地不要给我立碑，这些年也没做出什么贡献，没怎么去看过祖国的大好河山，你把我放江里就行了。”
元锦抿着唇应声。
安丰特殊学校采取随时可入学的政策，同时每年9月也会正常招生。凡是符合要求的学生，不管多大年纪，他们都收。
“不要难过，人总要是死的。学校变好了孩子们也能继续在这里生活，我的心愿已了没有什么遗憾。”常校长收了视线，笑容慈爱，“我这人不信鬼神只信党和国家，就不跟你说什么来世了，把这些孩子托付给你，我相信自己没有选错。”
“我会好好照顾他们，有我一天，他们就能在这里安稳的住一天。即便我不在了，也会提前安排好，不会让他们流离失所。”元锦把手机还回去，郑重承诺，“我决不辜负你的信任。”
老校长身上的愿力逐渐凝实，距离他离开的时间，最多只剩下一个半月左右。
她之前以为在其他的小世界里，其他人的愿力不纯净，其实不是。而是越接近寿元，愿力就会变得明显，变得能让她一眼看到。
如果是信念特别强烈的人，刚生出愿力时也能看到。
那些不怎么强烈，但又对自己的理想特别执着的人，产生愿力后也会有一段时间的持续。
老话讲一鼓作气势如虎，就是这个道理。
“我们签了协议的。”常校长缓缓坐起来，“今天学校正式启用新教室，你陪我走一次吧。”
她还要上学，自己恐怕等不到她放寒假。
“好。”元锦伸手扶他起来。
手语律师冲他们点点头，也跟着站起来。校长的事他听说了一些，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看样子已经坚持不了多久。
三个人离开玻璃花房，沿着走廊慢慢走到教学楼下，一步一步往楼上爬。
常校长看着自己带着建筑工人建起来的教学楼，重新焕发出生机，眼底满是欣慰。
十五年，他终于看到自己的学校，变成了想要的样子。
……
元锦从手语律师那，拿到了几百份手语视频，回校就开始写识别程序代码。
唇语识别代码她之前写过，稍稍改动一下就能用。
手语代码识别非常麻烦，不同的人手语语言表达的力度、速度完全不同，想要在最短的时间识别出来，需要进行精准的动态捕捉。
写完一组代码，同学徐芳从门外进来，门关上就开始跟她汇报网上的消息，“元锦，你们公司又上热搜了。”
自从她在定城怼残障人士的家人，就火遍了全校，谁的知道手语翻译专业的夏元锦，长得漂亮脾气还很不好。
所以，一有关于她公司的消息，同学们就忍不住议论。
“我司控告造谣账号的案子开庭？”元锦偏头看她，灵机一动，“你现在已经可以用手语，进行简单交流了对吧？”
科技公司已经开起来，手语语言录入的传感器她顺手带来寝室，原本打算自己戴传感器捕捉手势进行识别分析。
有徐芳帮忙的话，在捕捉过程中她可以根据捕捉到的信息，调整错误识别。
“可以是可以，但是没你那么流畅。”徐芳不明所以，“你要做什么。”
不对，她刚才说的是开元教育又上热搜的事，怎么歪到帮忙上来的。
“帮我做一下手语语言识别。”元锦拿起桌子上扣子一样的传感器，拉她过来坐下，仔细贴到关节点上。
吴老师也答应帮她做手语语言传感捕捉，先让徐芳帮忙测试一下自己写的程序捕捉的精确度，测试识别准确率。
给听障人士设计的手语语言识别设备，目前有几个方案，由研发部在做研发测试。
她主要负责识别这一块。
“你怎么会有这种黑科技的玩意？”徐芳低头看着手背上亮晶晶的传感器，又新奇又吃惊。
她不是只开了一家做特殊人群教育工作的公司吗？
“这是公司研发的新产品，通过传感器捕捉手势在电脑中生成手语语言，并进行识别再转换成语音，告知交流方。”元锦随口跟她解释，“目前还在研发阶段，需要录入大量的手语语言，让识别库中的数据达到识别要求。”
“听不懂，但是感觉很牛。”徐芳佩服得不得了，“元锦，你也太厉害了。”
元锦冲她笑了下，坐回去按下开始键，“开始传导，你就根据之前学到的内容，进行日常手语交流。”
徐芳应了声，认真比划手语。
班上的同学中，手语语言学得最好的是元锦，不管是吴老师的课还是其他老师的课，她居然能分得出微小的不同。
像她这种勉强学学的，根本分辨不出来，两位老师的手语语言有什么不同。
“很好。”元锦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十指如飞地敲击着键盘，调整识别代码。
徐芳的动作比较慢，识别的准确率比较高，今天的课上完她要去找吴老师也做一次传感捕捉，看准确率如何。
识别库里的数据样本要足够大，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识别出准确的信息。
半个小时后，徐芳停下来，好奇看向她的电脑屏幕，问道，“你要把我们每个人的习惯都录入进去？这样样本也不够大啊，识别起来会不会影响准确度。”
“是不够大。”元锦仔细取下她手上的传感器，“数据库会不断扩充的，到我毕业，这款设备一定可以面世。”
徐芳闻言也激动起来，“真的吗？记得给我内测名额，我妹妹很需要这样的设备。”
元锦含笑点头。
这款设备会成为所有听障人士正常跟人沟通的黑科技，最多三年，一定面世。
……
常校长在寒假刚开始，定城的第二场雪下来后，安详闭上眼。
他走的时候就躺在玻璃花房里，那里能看到他心心念念的成年学生，能看到铺设了塑胶跑道的操场，也能看到现代又先进的康复训练室。
元锦接到电话就飞去定城，和学校的老师一起，操办他的后事。
那一滴纯净洁白的愿力，被她收进彼岸花中。
韩书青和段昭明收到消息，匆忙赶到殡仪馆，送别常校长。韩书青到荣城上学后，成绩提升迅速，从段考倒数冲到期末第一。本人还成了学校壁球队的队长，带着同学时常参加比赛。
段昭明的成绩提升也很明显，平时也在认真学习手语语言，自己看法律相关的书籍。
按照常校长生前的遗愿，骨灰撒入鹿江，卡上的存款交完党费余下的捐给学校。
再多不舍，不能留下的人终究留不住。
元锦办完常校长的后事，安排好学校的教学工作，带着韩书青回荣城，找当地的手语老师做手语语言收集工作。
四年时间一晃而过。
元锦没有出国留学，毕业后回到安丰特殊教育学校，任手语老师。
经过四年的探索、实践，安丰特殊教育学校已经是该省医教一体示范校，省内25岁以下的所有特殊人士都能到校就读。
家庭困难的学生，学校减免所有费用。
荣城的特殊儿童幼儿园，在辖区内的市县开设了三家分园，颜青野他们的实验也除了结果。不少论文登上核心期刊，根据实验结果推行的干预、治疗办法，能有效缩短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的康复时间。
针对自闭症的干预、治疗也有了新的发现发表了多篇重要论文，下一步的实验目标是寻找发病机制。
给听障人士设计的智能设备，也进入测试阶段，预计一个月后上市。
周五早，元锦跟科技公司的研发团队开完会，下楼去给学生上课，准备测试公司研发的这款听障人士无障碍交流智能设备。
她住在学校里，没有另外买房子，只买了车。
穿过操场，大门的方向传来告警，保安瞬间拿着工具冲出来，一起围在大门口。
元锦皱了皱眉，加快脚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