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安静下去。
段昭明捏着手里的矿泉水, 一双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呆呆看着元锦的侧脸。
姐姐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什么都没说。
不止段昭明觉得意外，高凌风也想不通, 元锦是怎么发现副驾座那小孩来机场，是因为做梦。
总觉得元锦神秘又强大, 她的知识储备完全不是一个高中生能有的水准。
“看来我猜得没错。”元锦弯了弯唇角, 接着说, “想知道我为什么能猜出来, 你得先告诉我你爸妈因为什么事打官司, 告诉我你都梦到了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不是他们的孩子。”
残障人士的后代, 有很多都身体健全、智力正常。部分残障人士残障的原因，有遗传、也有外在因素的影响造成，孩子健全的比例很高。
能让孩子怀疑自己的身世, 样貌和平时的行为都是原因。小孩进入青春期, 自我意识迅速形成, 也是原因之一。
“他们租的店还没到期就被房东赶走，押金和租金都不退, 只能打官司要。”段昭明低下头叹气, “我从去年开始, 经常梦到机场梦到一些很陌生的地方，怀疑我不是他们的孩子。”
邻居家叔叔阿姨还有爷爷奶奶，都劝爸妈再生个弟弟或者妹妹, 爸妈一直没同意。
他挺无所谓的，后来梦到机场的次数多了，就觉得有可能他们不能生，自己一定是买来的孩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 你梦到的那些是因为看的电视剧或者短视频。”元锦故意引导他去思考，“你偷看过户口本，自己的血型其实和妈妈一样，对不对。”
段昭明再次抬起头，眼神亮得像是镀上了一层光，“姐姐，你怎么知道啊。”
高凌风心虚扭头看向窗外。
他也做过这些事。后来证实，他的怀疑是对的，从小养大他的父母是买家，不是亲生父母。
“因为很多人都做过这样的事啊，特别是寒暑假作业做不完，被逼着做作业的时候，这种怀疑最为强烈。”元锦轻笑，“你也这样？”
段昭明：……
他确实是这样，但是也不仅仅是因为寒暑假作业没做完，他做梦梦到机场就很奇怪。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也没坐过飞机。
“你实在不放心，我明天陪你去做亲子鉴定，再带你去你们市的公安局录入DNA数据，看看能不能在数据中比对出来。”元锦笑着转移话题，“你爸妈请律师，没有手语翻译陪同吗？”
她知道国内有个公益律师，一直在推进手语翻译帮助聋哑人打官司，还没联系上对方。
估计对方把她的邮件当成是诈骗了。
毕竟……谁忽然间收到邮件说给予大笔资金支持，都会本能的想到电信诈骗。
“没有，他们用文字跟律师交流，但是他们文化程度不高，很多法律文件看不懂。”段昭明有些郁闷。“我帮他们跟律师谈，他们又觉得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他查了很多资料要帮忙，爸妈不信他。
“你做得很好，他们不相信你是因为你的方法不对。”元锦安慰他一句，透过后视镜瞄了瞄高凌风，随口问道，“高凌风，你到市区哪里。”
“随便一个地铁站就行，我先逛逛再订酒店。”高凌风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你们忙你们的事。”
副驾座的小孩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他都知道查法律条款，自己比他大好多遇到事却用最野蛮的办法去发泄，简直不是人。
如果自己是元锦，也不可能会原谅。
“那好吧。”元锦点点头，继续专注开车。
她本来也没有带着他的打算。
……
段昭明家在老城区，非常老旧的一个小区里，一路过去路边很多的老人坐在门口纳凉。
暑假刚刚开始，巷子里随处都有小孩在横冲直撞。
元锦降下车速，一面留意巷子里的小孩避免撞到他们，一面观察周围的环境。
她在其他的小世界当警察时，也处理过儿童被拐卖的案件，买家很多都出自小县城或者山村。省会城市买孩子的比例很低，但也不是没有。
像这种老旧的小区里，很多住户已经不是最初的房主，有买了小孩的人家买房子落户，也有可能。
沿着巷子开了一会，车子终于进入一个挂着矿务局家属院的小区。
小区里的绿地都被改成了菜园子，一群七八岁左右的孩子，在阴影底下跳绳、玩飞行玩具。
元锦根据段昭明的指示，将车停到一栋五层高的家属楼前，熄火解开安全带下车。
“他们今天应该在家，一会你不要说我去了哪儿。”段昭明有些紧张，“他们真的会打我，每次我跑出去被他们知道，回来就会挨揍。”
“不说，我就说自己是律所的实习生，跟着老师做法律援助被你拉过来帮忙。”元锦微笑扬眉，“这样可以了吗。”
段昭明严肃点头。
元锦被他的样子逗笑，习惯性抬手敲了下他的脑门，和他一起上楼。
段昭明的父母都是聋哑人士，文化程度和他说的一样不高，交流困难。
谈了两个小时，还有段昭明在一旁补充，元锦又看了起诉状，才大致弄清楚打官司的缘由。
他们夫妻俩开了一家教小孩做陶泥手工的小店，因为他们服务好而且有耐心，附近的家长经常带小孩到店里学习陶泥手工。房东觉得他们赚了大钱，要提高房租，他们不同意。
后来房东就他们店给砸了，顺便将店收回去，房租和租金都不退。
夫妻俩吵不过房东就找律师打官司，律师估计是看他们不懂，收了代理费不做事，隔一段时间就要他们加钱。
元锦放下手里的起诉状，偏头跟段昭明说，“你跟他们说，让他们跟律师约个时间，我去跟律师谈。”
这个官司一点都不难打，主要是律师不做人。
如果有手语翻译跟着他们一起去找律师，估计早就结案了，不用等到现在。
“谢谢姐姐。”段昭明的眼神又亮起来，飞快跟父母比划手语。
元锦笑了笑，又拿起起诉状细看。证据还算充分，房东明摆着欺负他们是残障人士，律师也跟着欺负他们，就挺艰难的。
还是得有专门的机构，帮他们维权好一点。
自己得尽快跟那位专门帮聋哑人士打官司的律师联系上，或者亲自过去看看他们的工作流程，不行就自己成立一个机构。
政府的司法部门有免费法律援助律师，专门配备一个手语翻译不怎么现实，援助律师申请倒是不麻烦，主要是律师太少，排期就要排很久。
像段昭明父母的这种情况，肯定没耐心等排期。
元锦合上起诉状，段昭明也跟父母沟通完毕，难掩兴奋地说，“他们马上联系律师，姐姐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煮面吃。”
“不用了，我不是很饿。”元锦微笑摇头，“刚才在车上说的事，你要继续的话，就去冰箱拿保鲜袋。把你爸妈的头发装起来，最好是刚拔下来的头发。”
段昭明犹豫了下，起身跑去厨房。
元锦好笑摇头。证实一下也好，省得他总怀疑人生。
段家夫妻俩请的律师50来岁，律所也不大，就两三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律师。
据说，另外两个是从检察院退休后，又继续当律师。
听说他们是来退代理费，律师脸色当即变得十分难看，“这官司不是我不帮你们打，再说了，谁家打官司也不敢说一定会赢。”
“第一次庭外调解的调解回执上，写得很清楚，你没有提供租房合同原件。”元锦打开录音笔，目光沉静，“作为原告的代理律师，明知道法院要调解的情况下，故意不携带合同原件，这样的工作态度不对吧。”
“你才多大，知道怎么打官司吗。”律师恼羞成怒，“有没有原件都不影响调解结果，对方不肯让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你说说因为什么，被告方明确告知合同系伪造，拒绝调解要求。”元锦脸上浮起冷意，“作为原告的亲属，我有权投诉你这种只收钱不干事的律师。”
律师愣了下，恨恨咬牙，“只能退80%。”
这小姑娘的气势有些吓人。真投诉到司法局和律协，他有可能会被吊销证件，不能硬来。
“全额退款，或者你希望自己成为被告。”元锦微笑拿出自己拟好的起诉状递过去，“另外再赔偿我家亲戚的损失，当然了，你也可以拒绝。”
她没当过律师，跟过的案子可不少。
律师恨恨瞪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煞是好看。许久，他咬了咬牙，同意全额退款但不同意支付损失。
“原本两个月就可以结案的民事案件，被你拖到4个月还没开庭，不支付损失说不过去吧。”元锦抬起头，不疾不徐的语气，“也行，调解不成我们就走程序。”
“算你狠。”律师气得直咬牙，“我赔。”
元锦拿出协议递过去，让他签字。
段昭明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地，对她的崇拜犹如海水滔滔不绝。
姐姐好厉害！
拿到退款和赔偿离开律所，元锦让段昭明的爸妈先回去，自己带着段昭明去见房东。
店子被砸有监控。这小子机灵，提前多存了一份监控在自己的手机里，给律师的那一份，因为人为意外丢失了，所以房东特别嚣张。
“姐姐，我长大了要当律师，要给我爸妈这样的人打官司。”段昭明跟上元锦的步伐，豪气万丈，“那个律师太过分了，净欺负老实人。”
“万一他们不是你爸妈呢。”元锦偏头看他，“你要报警抓他们，支持检察院起诉他们吗。”
段昭明停下来，一脸为难地抿起唇角。
元锦扬了扬眉继续往前走，“法律是底线，你要当律师觉得守住自己的底线，也守住法律的底线。”
段昭明低着头追上去，一言不发。
一直到上了地铁，他还是不说话，像是被元锦的问题给问懵了。
元锦没开解他，让他自己想。
房东有很多店铺出租，陶泥手工店在学校附近，现在换了个招牌开剪纸手工店，生意还行。
不知道是不是律师通知了房东，两人见到房东，对方的态度来了个180°大转变，当即带着他们去附近的银行转账退款。
元锦什么都没说，确定钱到账，出了银行就带着段昭明去报警。
私自打砸租户的设备是刑事犯罪，退钱也不能放过。
拿到报警回执出去，元锦见时间还早，开车带段昭明去来之前查好地址的特殊教育学校。
段昭明听她说完学校的地址，顿时紧张起来，“姐姐，你不能去那里，他们会把你关起来很可怕的。”
“关起来？”元锦不明所以，“你听谁说的。”
“我亲眼看到的。”段昭明拍了拍胸口，脸色发白，“他们会把不听话的孩子关起来，不给饭吃。”
他都要吓死了，跑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路过附近。
“那更要去看看了。”元锦深深皱眉。
她在其他的小世界，从来没有关注过特殊教育学校，不清楚有没有违法的事情发生。
听段昭明的语气，应该是患有精神障碍的孩子间歇发作，学校不得不用特殊手段处置？
学校所在的位置有些偏僻，两人花了快一个小时才到。
元锦找地方停好车子下去，手机收到邮件回复的通知。她停下来打开邮件看完内容，直接给对方打过去。
之前联系的律师，主动联系她了。
“您好，我是夏元锦。”电话接通，元锦报上自己的名字，笑道，“之前的邮件都是我给您发的，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一面仔细谈。”
对方似乎有点意外，过了会才给了个见面的时间。
元锦结束通话，人也到了特殊教育学校门外。她收起手机，含笑看着段昭明，“装一下不会说话的样子，可以吗？”
段昭明犹豫片刻，点头，“要是被抓起来你得救我。”
元锦乐不可支，“好。”
有胆子跑去机场打算混上飞机，这点事反倒怂了。
两人假装来咨询的家长和学生，门卫很快放他们进去。学校的环境非常差，操场上到处都是坑，教学楼也破破烂烂。
走到教学楼底下，两人刚准备上去，楼上突然传来吓人的惨叫声，惊得两人同时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