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毫米直径的板孔拉出的素丝, 肉眼看起来不算特别细，力道掌握不好依旧容易拉断。
1.5毫米直径的板孔需要的技巧更高, 使力要均匀还不能急，得一点点来。每个板孔直径相差0.025毫米，从2毫米到1.5毫米，她得拉上10次。
10次不能断，元锦不是很有把握，为了冷缙云的奶茶，决定豁出去拼一把。
她现在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技巧，怎么使力怎么往外拉, 每一步都算的清清楚楚。
将银条穿入孔中, 她抬起头故作紧张地看着冷缙云，“可以随便挑口味？”
“可以, 我过年时的压岁钱自己存着呢。”冷缙云坐直起来，大方点头, “你想要什么口味就要什么什么, 都没问题。”
元锦笑了下, 用钳子夹住银条慢慢往外拉。
臭小子年纪小, 算账从来不含糊。难得他请客，当然要喝最贵的奶茶。
冷缙云瞪大了双眼, 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手。随着拉出的银条慢慢变长，他的身子也不自觉往前倾, 腮帮子缓缓鼓了起来。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元锦依次将银条拉过十个板孔，银条逐渐变长变细，十次没有一次出现拉断的情况。
冷缙云揉了揉眼，嘴里念念有词, “断，断，断……”
念叨一阵，他急得跳下椅子走到元锦身边，仰起脸，来回看她手里的钳子，“不能作弊哦，全部拉完我要检查的。”
元锦：……
她是会弄虚作假的人吗。
“姐，你现在就松开钳子让我看一眼。”冷缙云还是不放心。
她为什么能学得这么快，爷爷以前找来的那些徒弟，4毫米直径到3毫米拉两星期都学不会。
早上她还不会的，拉一次断一次，才过去半天怎么忽然就会了？
“给你看。”元锦松开钳子往前走，“你的压岁钱很少啊，这么舍不得。”
冷缙云看到完好的银条，摇头否认，“没有舍不得，我请得起。”
姐姐是在故意欺负他吧？
“请得起我就放心了。”元锦笑了下，拿着钳子夹住银条靠近孔板的地方，接着往外拉。
越到后面越不好控制力道，太用力会拉断，不使劲就没法将银条拉过板孔。
冷缙云屏住呼吸，踮着脚尖看她把最后一截银丝拉过板孔，止不住叹气，“走吧，我请你喝奶茶。”
“吃完晚饭再去买，你不是说今晚去玩滑板吗。”元锦伸手揉他的脑袋，“你要是待着无聊就去隔壁看书，我再练一会争取拉到1毫米。”
冷缙云耷拉着脑袋，应声往外走。
小家伙显然接受不了，元锦早上还拉断好几次到了下午忽然就会了的事实。水壶里的水，一口都没喝，背影也可怜兮兮。
元锦本来想叫住他，想想又作罢。
才丁点大就知道找她打赌，这不是什么好习惯，让他吃吃教训也好。
练习到下午，冷老爷子从博物馆回来，看到元锦已在试0.9毫米直径的板孔，也很诧异。
元锦手里拿了一圈自己拉的素丝，笑容灿烂，“到暑假结束，一百多道工序我应该可以全部掌握。”
拉丝凭的是感觉和经验，不像机器生产，定多大的规格出来就是多大的，启动机器就行。
没有厂家会为了用料不多的行业，专门生产辅料。
因此学会拉素丝真的是每个学花丝镶嵌的手艺人，必须掌握的基础技能。
“进步很快，现在先不要自满，丝越细断的几率就越大。”冷老爷子坐下来喝了口水，笑道，“不用着急，你每练习一个板孔就记一次使用的力道，慢慢掌握规律。”
这道工序讲究熟能生巧，她的学习速度确实快的惊人。
早上感觉还没开窍的样子，下午就已经可以完成30多道工序。
“我知道，怎么搓丝你得先准备好。”元锦得意扬眉，“开学前半个月，每一种丝你都得教我一遍，然后我自己琢磨。”
再过两天高考出分填志愿，她看中的学校在外地。
省内的美院也有她要报的专业，就是授课老师的水平很一般。她看过全国所有美术学院国画专业老师的作品，看过他们讲课的视频，最后选了T大美院。
“准备着呢。”冷老爷子拿起扇子摇了摇，岔开话题，“你晚上要不要留下吃饭，在这吃我去做。”
“我来下厨吧，医生说了你得好好休息。”元锦停下手里的动作，狐疑看他，“博物馆那边的事遇到问题了？”
省博物馆有几件玉雕要修复，他今天去看料、看真迹，准备先做个复制品看看能否对应得上。
“没有找到合适的玉料，损坏的部分没有图纸，并且碎的厉害很难复制。”冷老爷子顿了下，接着说，“记得我给你看过的图纸吧，碎掉的玉雕有些像其中的一幅。”
元锦心中一动，“哪一幅？”
因保存不当损坏的图纸有好多张，只剩一半的就有二十几张，比较严重的也有差不多十张。
“我去拿给你看。”冷老爷子放下茶杯站起来，再次叹气，“我守着这些图纸，想着有天能把图纸补全了，几十年过去，还是头一回看到相似的实物。”
师父说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图纸，有许多是皇家专用的祭祀物件。祖师爷费了很大功夫，凑到了齐全的图纸，传着传着就传坏了。
“我和你一块去看。”元锦放下手里的银丝，小跑跟上去。
怪不得师父要自己多看历史和资料，凡是记录到技艺的书，不管真假都要看一遍。80多张图纸，如果全部复原出来，估计会震惊整个考古界。
师徒俩走出工作间进了老爷子的书房，一起把装着图纸的檀木箱子搬出来，一张一张图纸翻找。
“这张，羊脂白玉的祭祀用品。”冷老爷子抽出其中一张只剩三分之一的图纸，小心铺到桌子上，“我在博物馆看到的碎片，应该就是这个东西。”
元锦凑近过去端详一阵，脑海里依稀出现完整的图纸。
她摇了摇头，无意识抿紧唇角。
自己脑中的图纸是真的，还是曾经看过类似的设计，所以自动补全了缺失的部分？
“这物件不小，图纸上能辨认的只有一个吉字，具体是祭祀还是别的用途，看不出来。”冷老爷子仔细将图纸卷好，拿来牛皮纸包上，“博物馆现在也没能绘制出完整的图纸，所以请我过去参谋。”
有图纸还好。
现在是没图纸没资料，有的只是一堆碎片，有些碎的严重的地方只有粉末。
他学艺、出师几十年，从来没看到过碎的这么厉害的文物。
“你明天还去的话，带我去长长见识？”元锦迟疑开口，“我保证听话不乱来。”
她一会就把缺失的图纸补全后画出来，看看跟博物馆那边研究出来的结果，是不是一致。
“明天还得去，下午3点这样，你的课别想逃。”冷老爷子故作严肃，“不懂的地方记在心里，回来再问。”
“知道。”元锦俏皮的笑了下，扭头出去。
师父是去谈正事的，她就是跟过去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不会多嘴干扰师父的工作。
也不知道师父说的那件东西，是哪里出土的？
……
吃过晚饭，元锦拉着冷缙云去买奶茶，一路上不断地刺激他，说自己想喝最贵的一个口味。
冷缙云绷着一张脸，双手死死捂紧自己的钱袋，唉声叹气，“我不应该和你打赌的，姐姐你欺负小孩，这是不对的。”
“自己承诺的事情就要做到，不分大人小孩。”元锦一点都不买账，“你自己说请得起，又不是我逼你请客。”
冷缙云说不过她，索性沉默下去。
这是他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不是压岁钱，自己不该找她打赌。
到了奶茶店，冷缙云牵着元锦的手，可怜巴巴仰起头，“姐姐，你能喝便宜一点的吗？”
元锦唇角弯了弯，打住继续逗他的念头，“那我们要一样的芝士葡萄？”
冷缙云扁了扁嘴巴，松开她的手低头打开自己的小钱包，深吸一口气，拿出一把零钱递给她，“你点单。”
元锦笑着接过他递来的零钱，点了两杯芝士葡萄。
拿到奶茶往回走，冷缙云又高兴起来，小嘴叭叭地说自己攒钱是为了买那个可以发光的飞行器。他挥着小手夸张演示，“可以用手控制的，还有灯特别好看。”
元锦记下来，配合打听这个飞行器多少钱。
她很久都没有买过什么玩具，不清楚价格。
“很贵的，要一百多块。”冷缙云叹气，“等我放暑假了我可以继续攒，姐姐你不用给我买，请你喝奶茶我真的请得起。”
元锦嗯了声，含笑吸了一口奶茶。
冷缙云等了一会没听到元锦说要买了送他的话，再次叹气。
姐姐和爷爷以前准备收的那些徒弟，都不一样。
元锦将他的反应收进眼底，笑意渐浓。
臭小子心眼怪多的。
回到家，师父还在书房里查资料，研究损坏的图纸。元锦喝完奶茶，自觉去书房帮忙整理资料。
弄差不多，她找来纸张将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全部图纸画出来，跟博物馆提供的玉雕碎片照片做比较。
“你画的不对，这些碎片里有很多特别精细的小部件。”冷老爷子随手拿起一张照片，指着上面的祥云说，“这是镂空的雕法，鬼工球知道吧，这个玉雕用了同样的雕法。”
“我回去再想想。”元锦对比完自己的图纸和照片，也觉得不对。
但是很奇怪，自己没有看过图纸的记忆，脑海里却有完整的图纸。
她画出来的图纸是一尊50公分高度的鹤鹿同春，师父拿回来的玉雕碎片照，拼起来有点像祥云飞鹤，但又不完全是。
“墓主人的身份还没确定，这是整个墓葬里唯一有价值的文物，因此博物馆希望我能复制一件出来，看看能不能确定墓主人的身份。”冷老爷子又看了一眼她画的图纸，眉头微微皱起，“明天你和我一起带着图纸去博物馆，看看他们怎么说。”
元锦应声点头。
……
隔天早上，元锦提前到基金会总部，安排求职者面试事宜。
原本她也不想把面试安排在周末，实在是缺人手。
9点整，第一个求职者进入面试间。他的履历非常丰富，在红会当过主管，之后去私营基金会负责大病救助项目。
“说说你对项目制定师的看法。”元锦抬头看他一眼，继续看他的简历。
人是曾鸿庆通过猎头公司找的，简历是曾鸿庆审核，她之前没时间管这事。
“项目制定师就是制定帮扶救助项目的总策划。从项目是否需要成立，成立之后如何确定资助对象的，如何执行该项目的救助帮扶内容，都需要制定师来把握。”面试者自信地看着她，“我有多年的工作经历，足以胜任这份工作。”
元锦略略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面试者顿了下，接着说，“首先要树立起我们的品牌形象，树立品牌形象的时机非常重要。比如自然灾害热门事件，这些我们都能利用。有了名气就能公开募资，用募集来的资金开新的项目。”
“你的想法很好，今天的面试就到这，结果出来我们的工作人员会你通知。”元锦含笑打断他。
面试者脸上的笑容僵了下，礼貌起身出去。
第二名面试者进来，先做了自我介绍，履历和前面那位一样丰富。对于如何提升基金会的号召力，树立起品牌形象，说法和前一位差不多。
元锦有些头疼，同样让她回去等通知。
三个人全部面试完，时间还不到9点半。她来回翻了翻他们的简历，烦躁丢开手里的签字笔，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项目制定师。
“会长？”HR主管张可朝她手里的简历点点下巴，小声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合格。”
都曾任职于大型慈善基金，参与过多个慈善项目，经验丰富，按说是完全符合要求的。
“我们基金会不需要募资，也不需要通过自然灾害或者热门事件去树立形象。”元锦偏头看她，“你不觉得他们口中的制定师，更像是敛财师吗？”
张可禁不住笑出声，“像。”
元锦自己也忍不住笑，“算了，我自己去挖人吧，应该能挖到真心把慈善当事业做的人。你们也别加班了，回去好好过周末。”
张可点了下头，想了想又说，“我推荐个人给你，不过他名声不好，去年刚被阳光慈善辞退。”
具体的辞退原因，好像是说他利用基金会项目负责人的身份，私下敛财。
“名声不重要。”元锦收拾桌上的简历站起来，“我得去上课了，你发我微信就行。”
她今天早上的功课是完成20道拉丝工序，时间挺紧的。
下午3点。
完成功课的元锦和师父赶到博物馆，负责研究修复玉雕的工作人员、考古专家，齐聚会议室。
冷老爷子拿出元锦画的图纸展开，解释道，“这是我徒弟绘制的一张图纸，诸位看下，跟出土的玉雕碎片是否一致。”
元锦没想到师父上来就出示她画的图，不由地紧张起来。
她昨晚又画了几次，根据脑海中的完整图，补充了不少细节。师父展示的这些，就是她补充之后的新图。
“图纸？”考古专家修复人员都吃惊地站起来。
这件玉雕的碎片有上千片，拼了之后也难分辨形状，怎么可能有图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