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直接开到村委会。
在网上申请救助的妇女主任, 带着几个村干等在办公室门外,看到车队停下热情上前迎接。
元锦从车上下去,主动报上自己的身份。
“谢谢你们能来, 真的谢谢。”妇女主任握住元锦的手,嗓音有些哽咽, “相信你们在路上也看到了, 这样的情况不是一两个, 而是很多很多。”
县里和市里都派了律师下来做工作, 起效不大。
有些援助律师根本就是来走过场,拍完照片任务就算完成。有些倒是认真做事, 结果不是被男方家人恐吓,就是被男方家族的人围攻。
她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慈善组织,希望这些组织能够伸出手帮帮这里的姑娘。
也希望这样的风气能彻底改变。
“看到了, 具体方案还要研究后才能给你答复, 我们先到村里了解情况。”元锦微笑道, “你手里有详细的资料更好。”
“资料是有的,我带你们去看顺便跟你们说。”主任有些不好意思, “之前援助律师来之后发生的事,我在申请中也说过,现在还是要再提醒一次,这里的家族抱团很严重。”
她是返村的年轻干部,家里人都在村子里住着,男方的家人和族人不敢对她做什么。对外地人可是什么都不怕, 撒泼、威胁、恐吓,样样手段都可能会用。
“放心,我们敢来就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元锦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笑容, 背上相机扭头往外走,“趁着没天黑,先去看一圈。”
入秋后天黑得比夏天早一点,也要到7点左右才会黑透,他们还有一点时间做个简单的了解和调查。
“好。”主任放松下来,招呼其他的村干,一块往村子里去。
基金会一行来了6个人,有律师、财务、保镖和救助计划制定师。
这些人都曾在其他的慈善机构工作过,有一定的运作经验,也有应对各种意外的预案。
村子里的景色非常好,就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似乎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们的思想还停留在多生孩子,必须生儿子才不会被欺负的年代。落后、愚昧、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才200户的村子,我已经看到差不多30个孕妇,其中有一半孕妇的年纪,应该还没到18岁。”帮扶救助计划制定师刘园园深深皱眉,“我真的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
她知道华国地大物博,知道每个地方的经济、文化水平差距大,亲眼看到还是不敢置信。
这个村子距离最近的县城,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并不算远。
“正因为触目惊心,主任才申请救助帮扶。”元锦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我们要争取把这些还能改变的孩子,带出去。”
他们还未成年,这个年纪应该在校园里上学,而不是在家里生孩子,追生儿子。
把年轻人弄走,告诉他们外面世界的变化,告诉他们生活不是只有生孩子,追生儿子。等年轻人成长起来,落后的观念体系会渐渐瓦解,最终凋零。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国家也在做这方面的工作,不少地方已经在改变,没改变的地方也有主任这样的基层干部,在努力推进。
“我懂了。”刘园园一下子听懂了元锦的意思。
“我拍些照片,你和主任好好聊聊,搞清楚这种观念滋生的根源,更好对症下药。”元锦低头打开相机镜头,感慨道,“这儿的风景是真的不错。”
其实她不喜欢这种所谓宁静、淳朴的风景,她喜欢现代的、时尚的现代农村。喜欢以过上好日子为目的,而不是攀比谁家儿子多的农村。
看到那些未成年的小夫妻,她只觉得心痛。
“行,你好好拍,我找主任说话去。”刘园园给了她一个笑容,小跑跟上正在跟其他人解说基本情况的主任。
元锦回头,将好奇跟过来的未成年孕妇纳入镜头里,轻轻按下快门。
她们不敢跟得太近,离了大概七八米的距离,好奇看着他们,小声用方言讨论。
这个村子估计很少有外来的车队进入,一下子来了好几辆车子,村干又集体出动作陪,不止她们好奇,村子里的其他村民也很好奇。
元锦又拍了几张照片,拐进岔路,慢慢拍摄自己想要的风景。
未成年孕妇成堆出现,她只需要将照片发到微博上,就能将整个村子推上风口浪尖。然而那样并不能改变什么,还会让努力工作的基层干部,挨处分。
这样的村子在华国不是少数,她得想法子成体系的改变这些未成年的命运,改变他们的想法。
……
200户的村子很大,全部走完也天也黑的差不多。
一行人回到村委办公室外,上车跟着妇女主任去她家里。
元锦下车后照例先拍照,过了会才进门和基金会的同事汇总情况。
主任也拿出资料,选出需要帮助的几个人选。
“我先发言。”刘园园拿着主任给的资料清了清嗓子,说,“目前这几个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月份都不大,可以做流产或引产手术。她们被退婚的原因是提前查了性别,怀的不是儿子。”
国家严令禁止查胎儿性别,在这里好像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人觉得这样的行为不对。
且不说那几个孕妇还是未成年的事,查性别这个极为普遍的行为,当地的卫生部门竟然不查医院,就很离奇。
或者说,是麻木。
大家都查,处理不过来干脆不处理。
整个县城不知道多少有多少村子,跟度坪村一样,小姑娘不上学,一门心思嫁人生孩子。
“我觉得帮几个人没法解决根子上的问题。”另外一位同事抬手轻敲桌子,“全村65个孕妇,其中40多个未成年,我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按照我以前救助此类求助的办法,只能是我们出钱带女孩去引产。”同事摊手,“女方家里想要男方赔偿,这个很难办。”
“怀孕的女孩大多都是16岁左右,报警也很难以□□立案,男方的年纪跟她们差不多大。”律师苦笑,“我们仔细商量清楚,这件是怎么解决最妥当。”
大家各自发表意见,最后都看着元锦。
她是会长,钱怎么花她最有发言权。
“先吃饭,吃完了再讨论。”元锦抬手看表,“跑了一天的路,大家都饿了,饥饿不利于思考问题。”
大家闻言都笑起来。
主任给他们准备了十分丰盛的晚饭,一大桌子菜,**鲜香。
大家确实饿的不行,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
元锦吃饱喝足拿着相机出去拍了一会夜景和星空,回到主任家里,等所有人都吃饱后再次开会。
当地的政府部门由主任牵头,村子里的未成年孕妇家属工作,由律师和村干配合进行。
所有的未成年孕妇元锦来负责,包括那些没有被退婚的一起。
刘园园负责联系江城的学校和省妇联,组写举报资料提交给省卫健委,举报当地纵容医生查胎儿性别。此外还要运营基金会的官微,筛选能用的媒体。
所有工作安排下去,时间也到了晚上10点多,大家累得不行,洗完澡很快回房休息。
元锦拿着相机站在主任家楼顶拍照,没有丝毫的困意。
她的记忆不知道是出了问题,还是……自己不是原来的自己。整件事的安排,她好像是做过无数次,不用动脑子就能想到对策。
可她一旦想要抓住那些记忆,脑海里又会一片空白。
之前给季北写程序小游戏也是这样。
最奇怪的是……她脑海里竟然出现了两个奇怪的词——挚爱之泪,诚挚之泪。
两个词看着差不多,区别是一个有爱一个只是态度,不知道当中有什么关联。
元锦再次按下快门,抬起头看向头顶的星空,眉头不自觉拧紧。这些奇怪的记忆……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记忆?
车祸发生后她昏迷了半个月才苏醒,之后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出院到季家修养,做康复训练。
如果是自己的记忆……她漏掉的记忆还挺多的?
“还没拍完?”刘园园走到她身边,幽幽看着远方叹气,“这是个大工程,我没有信心办好。”
“只要有钱很难有办不好的事情。”元锦偏头看着她笑,“我相信你。”
“有钱……你是打算把这一批人都弄出去?”刘园园惊讶睁大眼,“上百个人,你安排到哪儿去。”
省妇联估计也不愿意接手这么大的麻烦?
“送他们去读书,孩子打掉,表现好的每年给奖励。”元锦淡淡扬眉,“只要走出这个地界,他们就会被大城市的热闹吸引,就不会回头。”
一批不行就送两批、三批,直到这个地方的奇怪思想,没人继承为止。
“大城市生活不容易,就算出去了,很多人也会重新回来选择过安逸的日子。”刘园园不看好这种无底洞似的的投入,“回来的人,会继续被影响。”
“你觉得那些男生女生出去后,还会回来吗?”元锦失笑,“大城市的生活压力确实很大,但是在这里,他们的压力同样不小。尤其是姑娘们,能够自食其力养活自己,谁还愿意再回头嫁人生孩子追生儿子。”
那些未成年的男生,离开这里继续读书,会被外面的思想冲击,会反思这里的一切。
哪怕只有一半的人改变,他们的投入就没有白费。
“了解了,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很难,但是能看到改变。”刘园园也笑起来,“这个投入可能不是小数目,真不考虑吸纳公众捐款吗?”
“暂时不考虑,毕竟我的做法相当激进,会被骂。”元锦粲然一笑,“基金会不会缺钱,永远都不会,这点你可以放心。”
刘园园见她说的如此自信,想到基金会注册资金就有五千万,选择相信她。
元锦和她聊了一会,下楼回到房间看了下时间,翻出季文林的号码打过去。
季文林有很多人脉,帮她打听下是否有私立初高中经营不下去,问题应该不大。
电话接通,元锦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想法,问他有没有这方面的关系。
“私立高中没有经营不下去的,有个专科院校目前在找人接手,你想办学校?”季文林有些意外。
“有这个想法,麻烦季伯伯帮我打听下,接手这家专科学校需要多少钱,两个亿够不够。”元锦在脑海里迅速算了一笔账,补充道,“最好是私立高中,价格在五亿左右。”
耳边安静片刻,季文林的声音幽幽响起,“我明天帮你问。”
元锦礼貌道谢。
专科学校其实也行,她要的是一个能接收这些未成年的地方。度坪村的未成年她有地方安排,办学校是为了长远打算,自己的地方管理起来会容易一些。
第二天一早,大家按照头天晚上的安排,开始着手开展自己的工作。
被村干以孕前辅导老师要上课为由,叫到村委会的所有未成年孕妇,准时走进临时准备的教室。
元锦开了摄像机、录音笔还有一个提前安装的随拍镜头,微笑开口,“相信你们来之前,村干已经告诉过你们,今天要上什么课。”
小姑娘们都笑起来。
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配上她们或高或低的肚子,违和感特别严重。
“上课之前,你们需要填一份表格,不收钱的可以放心填。”元锦拿着自己准备的表格发下去,语气随和,“因为你们的年纪还很小,怀孕生产都会有很大的风险,我需要了解你们最真实的想法,才好确定上课的内容。”
这些姑娘很多都是随大流,没有自己的想法,旁人这样自己也这样。
有些则是被家人逼迫。
在一个20岁就被说是嫁不出去的地方,16岁说亲、怀孕反而成了最正确的事。
10分钟后,表格收回来。
元锦看到一半的人表示,并不愿意早早嫁人生孩子;大半的人表示,如果有机会一定会离开这里;所有人都表示,说亲和怀孕是被家人逼迫,稍稍觉得安慰。
她们自己有挣脱这里的意愿最好,她给她们铺路。
……
度坪村的工作开展十天后,几个被退婚的姑娘在县医院做完流产、引产手术,前往江城养身体。
消息传回村里,没被退婚的姑娘陆续离开家,在基金会的帮助下,也打掉孩子前往江城。
定下的媳妇忽然打掉孩子出走,愤怒的村民聚集起来,一起冲向村委。
元锦拍拍主任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慌,按照计划说事就行。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们看。”主任双腿发软,强撑着说完立即躲到警察后面。
元锦说,村民一定会来砸村委,她提前通知派出所安排警察过来。
省里接到举报,派人下来严查医院鉴定婴儿性别一事,如今县里个个绷紧了神经,谁都不想把事情闹到没法收拾的地步。
“这是你们的孩子离开前录制的,你们手里应该也有一份单人的视频。”元锦打开刚弄好的大型投影仪,接入愿意离开的孩子们,录制的集体视频。
各家孩子的面孔出现在大屏幕,拿着锄头钢管冲过来的村民,渐渐安静下去。
“我们是自愿离开的,现在已经在江城上学,不用花钱随时能回去看你们。”孩子们集体出声,“你们不要闹事,不然我们以后没法当干部,也没法当兵。”
说完这段话,镜头转向校园的环境。
操场、高楼和漂亮的花草,让村民彻底安静下来。望子成龙是每个村民都有的念头,眼看着孩子们又进了学校,还不用花钱,火气也散的差不多。
视频看完,领头的村民尴尬道歉,招呼自家的族人离开。
其他人见状,陆续散开。
主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亲自送走过来维持秩序的警察。
离开的孩子上学不用花钱,那些还在读书的孩子家长,逐渐将注意力放到孩子读书这件事上来。
度坪村的求助告一段落。
元锦安排好这些孩子的去处,将后续工作交给刘园园,自己开车继续到处拍照。
度坪村所有出走的未成年,她都给他们拍了一张照片。所有人都安排到江城的私立学校上学,学籍和相关手续,妇联出面协调办理。
这些孩子有些在补习准备明年上高中,有些去专科技校学技术。
但愿他们会有更好的未来。
基金会联系的媒体没有报道未成年孕妇一事,只报道调查当地鉴别胎儿性别成风的风气,呼吁有关部门严查。
一周后。
元锦发布第二组记忆之城照片,不到半天时间,再次上了微博热搜。
这次的照片是在江城附近的一个小县城拍的,同样也是10年的同镜头对比,同样的人。
县城比之前的小镇略好,除了时间街道的样子有轻微改变。
有网友看到这些地方不被注意的心酸,有些看到熟悉的家乡,不管网友看到什么,都让这些照片再次被无数人转发。
元锦发完照片就锁了手机屏幕,跟着热情好客的奶奶,去奶奶家里吃饭。
她拍完县城顺路开到附近的村子,走进村里继续拍。
老奶奶好奇她的相机,主动邀请她到家里做客。
“你先喝口水,我去看看老头子做菜了没。”奶奶笑呵呵领着元锦走进自家院子,“孩子们不常回来,就我和老头子两个人。”
元锦乖巧应声。
吃过饭,奶奶回屋翻了一会,拿着个不包出来,坐到元锦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很久没有赶集,不知道照一张相多少钱,你能不能帮我拍一张?我有钱。”
“我不收你钱,给你多拍几张。”元锦哭笑不得,“就当是我给你的午饭钱,我能知道下,你为什么忽然想拍照吗?”
奶奶不会用智能手机,但是家里有WiFi,应该是孩子们安装的。
他们用手机就能帮奶奶拍,奶奶为什么想要去照相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