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水村不大, 整村只有103户,500多口人。
村里一半以上的青壮年人在外打工,一般要到春节前一周, 才陆陆续续赶回来。留在村里的大部分是留守儿童、老人,没有任何技能的中年妇女。
由于父母长期不在家,村里的小孩念到高中的非常少,八成以上读完义务教育就进入社会, 去念职高的都不多。
元锦顺着巷子往前走了两三百米, 停在一户人家门前,回头看跟过来的小萝卜头。
这小孩长得过分漂亮,白白净净, 一点都不像是留守儿童的样子。
之前视频看他, 还以为是开了美颜。
“这里不是张志勇家。”宋云策被她看得一阵心虚, 耳朵不自觉红起来,“他家在下面, 最漂亮的那栋楼才是。”
每一次找到阿姐,她的年纪都比自己大。
她如果未成年, 他就一定是儿童。从出生开始他就在等,原本打算等上了初中, 先越级考大学再想办法找她,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
“他家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他还偷东西?”元锦抬头看去。
才15岁的身体身高非常的不理想, 刚刚过160, 想看远点都得垫脚尖。
“他爸妈又不给他钱, 不偷东西就没钱去开房,没钱买烟也没钱去网吧。”宋云策背着手,像个小老头一样叹气, “他奶奶根本管不住他,上次他奶奶去信用社取老人补助回来,他全给偷了。”
“开房?”元锦目瞪口呆。
张志勇应该14岁这样,没想到这么早熟。
“开房啊,我听跟他一起玩的几个人说,他女朋友都换了好几个,有一个还怀孕了。”宋云策低头将手揣进外套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说,“他不敢把人带回来睡。”
元锦看着身边的小萝卜头,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才几岁,说起这些事满脸稀松平常的样子。其他稍微大一点的孩子,不管是行为还是思想,恐怕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事。
“张志勇到夏天就九年级毕业,他说他要去外面打工,以后再也不伸手跟他爸要钱。”宋云策觉察到她仿佛刀子一样的视线,不自觉缩了缩脖子,“阿姐,打工真的有那么容易吗。”
阿姐不管是换了几岁的身体,生气的时候,总会给人特别大的压力。
他不知道阿姐在忘川是什么样,第一次遇到她,是在他生活的那个世界的拳馆。
那时候他就觉得,阿姐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孩子,没有人能比得过她。
在他生活的那个世界,村里的小孩都喜欢读书,不像这里,所有人都觉得读不读书无所谓,能赚钱就行。
“不容易。”元锦收起震惊的情绪,再次停下脚步,“是这家吗。”
宋云策默默点头。
他从4岁开始练习格斗散打,但现在只有8岁,还是大人一巴掌能拍飞的年纪。帮忙不行,可他绝对不会拖后腿。
“是就好。”元锦伸手推了下门,发现小兔崽子们从里面给锁上了,转身就跃上围墙翻过去。
“你……你干嘛。”围在院子里讨论,瓷砖到底能卖多少钱的几个少年,被从天而降的人影吓得白了脸。
元锦打开门让宋云策进来,面无表情走进院子里,“你们偷了我买的瓷砖,问我来干嘛,胆子不小。”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偷的,这是我家去年修房子剩下的。”张志勇吐出口烟,抬高下巴,吊儿郎当地打量元锦,“城里回来的,胸还挺大。”
“啪”的一声脆响传来,张志勇手里的烟飞了出去,人也摔到地上,眼冒金星。
“阿策,关门。”元锦走到张志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会好好说话了吗。”
张志勇用力咽了口唾沫,红着眼点头。
宋云策把大门锁上,迈着小短腿蹭蹭蹭跑进张志勇家里搬了张椅子,艰难放到元锦身后,“阿姐,你坐。”
元锦抬手弹了下他的脑门,悠然落座,“去守着门,谁要是敢跑出去,我就打断谁的腿。”
“好嘞。”宋云策瞥了眼天天跟张志勇拉帮结伙的几个少年,笑嘻嘻跑回去守门。
阿姐一向都是以德服人,很少动手教训谁。
“谁先说。”元锦坐在椅子里,抱着手臂打量排排站好的少年。
都差不多的年纪,打耳洞戴耳钉、纹身、抽烟、泡妞,一看就是没怎么被教育过。
“对不起,我们不该偷你的瓷砖。”张志勇张开嘴,血马上流了出来,嗓音含糊,“我们马上送回去。”
这女的太恐怖了,他都没看清她做了什么,就挨了一耳光。
“送回去就完了?”元锦抬眼看他,“我从家里过来走了5分钟,中间找错了一次门,这个损失你要怎么赔我。”
几个少年猛地抬起头,见鬼一样看着她。
这是土匪吧?
“我一分钟最少能赚一百万,你们一共五个人,平均每人一百万。”元锦站起来,负着手踱步过去,“刚才你们是不是在我背后,说我坏话了。”
“你穷疯了吧你,跑这来敲诈。”站在张志勇身边的小胖子,气得伸手去推元锦,“你这样的货色,求老子去开房老子都看不上。”
“啪啪”连续两声脆响传来,小胖子转着圈倒出去,半天回不过神。
“会好好说话了吗。”元锦依旧负着手,像是根本没有动过。
小胖子张开嘴吐出来一颗牙,“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闭嘴,不然把你牙全打掉。”元锦脸色发沉,“能好好说话了吗。”
张志勇和另外四个人低着头,瑟瑟发抖应声,“能。”
小胖子从地上爬起来,捧着自己的牙,瘪着嘴巴使劲抽抽。
“老师没教过你们什么是礼貌,没教过你们要尊老爱幼,没教过你们尊重女生吗。”元锦斜乜了一道眼风过去,站定回头,“教没教过。”
“教过。”少年们异口同声。
“你们是怎么做的?”元锦看着这几个脸上还满是稚气,一只脚已经在违法犯罪边缘试探的少年,想要当支教老师的念头,悄然变得强烈起来。
她没死之前,估计也是个支教老师,才会如此生气。
城里的小孩上完学校的课还要上补习班,上各中兴趣班,他们却在泡妞、偷鸡摸狗,视读书如洪水猛兽。
再过十年,他们的孩子出生。他们又像他们的父辈那样离开家,像候鸟一样到外地打工,丢下孩子当留守儿童。
周而复始,世世代代都没法真正走出这座大山。
“我们错了。”张志勇迅速认错。
这个从海城回来的女生太可怕了。她说什么都是对的,等会把瓷砖还回去,今后再见她必须绕着走。
“去拿纸笔来写欠条,我的损失你们必须按人头承担。”元锦重新坐回去,轻描淡写的语气,“谁要是不写,手打断。”
小胖子呜呜哭起来,抬脚踢了一下张志勇,示意他去拿纸笔。
赶紧把这女的送走,不就是张欠条,写了也没钱给她。
张志勇趔趄了下,小跑进客厅找到纸笔,飞快折回去。
元锦给了他们一个模板,让他们把欠条的原因写清楚,开着手机全程录像。未成年的欠条没有法律效力,她留着视频和欠条,是用来吓唬他们的。
没出社会就背上一百万的债,这都打不醒他们,就只能用暴力手段。
拿到所有的欠条,元锦让宋云策把门打开,施施然看着张志勇他们把瓷砖抬回去。
爷爷奶奶家门口,只剩下几个跟奶奶闲聊的老太太,看到张志勇他们把瓷砖抬回来,全都大吃一惊。
“这不是张家小子吗,又偷东西了?”有个奶奶叉着腰,慢慢挺起背开骂,“你们几个兔崽子没长心是吧!梁爷爷的孙女好容易回来,你们这是要干嘛。”
“没事,他们就偷了一块瓷砖。”元锦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温声解释,“我已经教训过了。”
人的基因很奇妙,又或者她在其他世界学过方言,奶奶们说的话,她每一句的都听得懂。
说也能说上两句,就是口音更接近县城里说的方言。
“狠狠教训他们不用怕他们疼,他们爸妈不在家,老人家管不动。”骂人的奶奶气得不行。
元锦给她顺了顺背,示意张志勇他们把瓷砖放下。
几个人小心翼翼把瓷砖放回去,转过身立马撒丫子跑起来。
元锦抬手揉了揉宋云策的脑袋,波澜不兴的语气,“天黑之后,他们一定会回来找我。”
宋云策笑呵呵仰起头,“阿姐要怎么收拾他们。”
“晚上你就知道了。”元锦心情愉悦的往里走。
高建民有个乐水村在外打工的村民群,之前他担心几个人的证词不够,拉她进群研究这事。不少长辈她都认识,也加了微信好友。
她随便编个理由这些长辈就会打电话,教训家里的兔崽子。
……
施工队到晚上9点才收工离开。
厨房、养猪、鸡鸭鹅的小屋地基顺利开好,只要天气允许,10天左右外墙加固和屋顶补漏的工程就能完成。
元锦和爷爷奶奶吃完饭,大门外晃过手电的强光,跟着有人敲门。
她跟爷爷奶奶说了声,从火盆边站起来,套上外套去开门。
早上偷了瓷砖的张志勇等人站在门外,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沉默不语。
“这么快就有钱还我了?”元锦捂着外套,神色漠然,“没钱就滚,我要回去烤火。”
“能不能……让我们干活抵?”张志勇低着头,一下一下用鞋底搓着泥地,“除夕之前,我们每个人先还你一万,剩下的按月还。”
他爸知道了他偷瓷砖的事,还知道他欠了钱,说是回来要打死他。
“不用你们干活,我有个更好的办法。”元锦抬了下眼皮,嗓音轻快,“只要你们能做到,我可以一分都不要你们还。”
小孩子欠收拾没事,让他们见识一下社会的险恶,见识下什么叫杀猪盘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