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在教育局的采访, 元锦和简棠上车去附近的公安局。经询问得知，副局长在长途汽车站指导春运安全工作，又赶去车站。
“阿姐, 这个爆料会有真相出来吗？”简棠抱着机器，闷闷不乐，“教育局接受采访的工作人员和领导，感觉都很烦这个事, 口径一致的像是串供。”
她知道做新闻不能只看一方的证据, 听一方的声音，得把所有涉及该事件的人都采访一遍，才能出报道。
“有可能真是家长的问题, 也有可能是学校的问题。”元锦笑了下, 解释道, “教育局下去核查，就算找到学生了解情况, 也没法查出来什么。他们什么时候去调查核实，学校领导会先收到通知。”
新闻报道得客观真实, 把各方的声音都放出来，而不能凭着个人的喜好先入为主, 给任何一方定性。
直播平台爆料的内容，跟核查报告上的内容出入很大。
据爆料人所说, 被霸凌的姑娘的父母没什么文化, 女儿出了事后才舍得买智能手机, 用的还不是太明白。
基教股提供的投诉内容中, 没有公布投诉渠道是打电话，写信，还是通过微信公众号。
证据看似很充分, 仔细分析就知道那些投诉跟核查逻辑不对。核查投诉，接受调查的人全是老师，没有被霸凌女孩的说法，也没有她家长的说法。
这叫什么核查？这叫关起门来自罚三杯。
“我有时候常想，像新快报的记者那样也挺好。随便找找热点缝合就能出一篇新闻，办公室都不用出，也看不到各种黑暗面。”简棠叹气，“可是又想着，如果不做什么，学了这个专业有什么用。”
“祖国那么大，有好有坏是正常的，媒体的作用之一就是监督和纠正不良现象。”元锦空出一只手，拿了一颗糖递给她，“哪怕我们能改变的只有那么一丁点，也是好的。”
简棠拿走她递来的糖丢进嘴里，含糊八卦，“阿姐，我们下飞机时遇到的沈总，是不是追过你啊。他看你的眼神好幽怨，我要不是知道你一直在报社当狗仔，险些以为你始乱终弃过他。”
元锦：……
没有始乱终弃，只是离了个婚而已。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离了大家都解脱。
“以前拍戏应酬见过一次，不熟。”元锦随便解释一句，把话题给带回来，“核查报告你都拍了吧？”
“拍了。30多页的核查报告我全拍清楚了。”简棠的思路被带跑，“这段时间有点长，要剪辑进去吗。”
“到时候再说。先去采访公安局的副局长，完了我们不在市里住直接去受害人家里。”元锦唇角弯了下，笑道，“今晚可能要借住在老乡家里，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简棠无所谓点头，“我都没问题的。”
跟着大老板一起出采访任务，当然是老板住哪自己就住哪。
说话间，当地的长途客运站也到了。
春运期间，车站内外都不好停车，到处都是车。
元锦开着车转了一圈，总算找到个空位停车下去，带着简棠拎着机器去找正在维持秩序的警察。
“你们找林副局长啊，他在特警车那边，刚吃上饭。”警察好心给她们指路，“往前走一百米看到没有。”
元锦说了声谢谢，继续往前走。
副局长看起来年纪不小的样子，和干警一样蹲在冷风里吃盒饭，形象很亲民。
盒饭看起来也不怎么丰盛的样子，两荤两素。
元锦收了视线，拿出自己的证件，开麦出声，“您好，我是京市《京华快报》的记者谢元锦。今天上午，十一中的学生家长在直播平台爆料，自己的女儿被同学霸凌。声称殴打她女儿的男生当中，有一位是您的孩子，有这回事吗。”
正在吃饭的警察全都看过来，副局长目光锐利，看元锦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什么爆料。”
“1月9日，市十一中发生一起严重的校园霸凌事件，被打女生被学校劝退，打人者无人受到惩罚。”元锦坦然迎着他的目光，态度从容，“该女生的父母说，打人的学生当中有一位是您的孩子。”
“这不是事实。”副局长生气放下手里的盒饭，面对镜头，“我的孩子确实在十一中就读，但没参与校园霸凌事件。你说的这件案子我有印象，参与打人的学生，全部都处罚过，家长也对受害人做出相应的赔偿。”
“该案的卷宗方便让我们看下吗。”元锦镇定追问，“或者您告知一下，具体处罚措施。受害女生的伤情鉴定是重伤，行凶者故意殴打他人，造成轻伤以上伤害的涉嫌故意伤害罪。”
局长闻言，脸色微变，“你说的这个情况不存在。该案的卷宗上记录的清清楚楚，有处警录像，受害人只是轻微的软组织挫伤。”
“她的伤情鉴定是省司法鉴定中心出的。”元锦不疾不徐补充，“如果你们不认可这份伤情鉴定，可以出具伤情鉴定委托书，告知被害人到指定鉴定机构进行伤情鉴定。”
副局长正要说话，又有几名记者冲过来，七嘴八舌地发问。
“林副局长，对于网上爆料您的孩子伙同同学霸凌他人，造成对方重伤一事，您有什么想说的。”
“林副局长，按照刑法对未成年犯罪的规定，涉案的学生全部年满14周岁，为什么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被霸凌被殴打的学生也是未成年，你们办案的依据是哪一条规定。”
“被害人面部毁容，伤情鉴定为重伤，你们把人放回去合适吗。”
“是不是因为您的孩子也参与了这起校园霸凌的恶性案件，所以才不予处罚。”
“林副局长，请您解释下这件案子为何没人受到处罚。”
“受害女生被学校劝退，您知情吗。”
后来的记者争先恐后发问，现场乱成一团。
元锦退出队伍让简棠拍了一会，上车查受害人的下落。其他媒体的记者追过来，说明有官方媒体下车转发爆料，相关部门注意到了这件事。
教育局她们已经去采访过。公安局这里再问也不会有更多的内容，估计晚一点就会出情况说明，公开卷宗和执法录像。
她应该多带一组人过来。
元锦放下笔记本电脑，下车回到简棠身边小声交代，“公安局一会估计要召开情况说明会，你跟过去拍摄，我去找受害人。”
“行，保持联系。”简棠笑着点头。
元锦回去拿了电脑和背包，把车钥匙丢给简棠，自己打车离开。
她们得先找到受害人，避免她和她的家人被其他的媒体带跑，该出示的证据不出示，让网友误以为媒体在给官方洗地。或者误会他们闹大舆论，是为了钱。
爆料人在直播中有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可惜关机无法联系上。
元锦靠着靠背琢磨一阵，取出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再次定位爆料人的位置。从其他同行出现她就在尝试联系爆料人，一直没联系上，总是提示已关机。
来之前她确实提前联系过，告知了自己到达市里的时间，约好了只接受《现场》的采访。
联系忽然中断，不知道是被威胁还是被其他同行给忽悠了，故意关机。
元锦查了一会，确定对方的位置后，吩咐司机把自己送过去。
“你是外地来的记者吧？”司机师傅主动搭讪，“来采访那个乡下的女生，被同学欺负的事？我女儿也在十一中，你要不介意我可以随便讲讲。”
元锦被他略带几分激动的样子打动，打开录音笔，微笑点头。
“十一中每年最少10个考上重点大学，对学生的管理也非常严格。”司机见她不反对，顿时笑起来，“他们的作息时间是按照军事化管理来安排的，吃饭、洗澡的时间非常短。”
元锦给了他一个笑容，示意他继续说。
司机师傅打开了话茬子，从学校食堂的饭菜又贵又不好吃讲起，到学校的各种奇怪操作。
十一中要求内宿的学生每天5点半点起床，5点40分必须到操场集合，迟到一个人全班跟着一起做深蹲。
他女儿每次回家都说学校的饭菜难吃，抱怨宿管和老师要求变态。
眼看着女儿已经高三，未免女儿精神出问题，他联系了另外一家实力和十一中相当的公立学校，把女儿转了过去。
转学后，女儿明显开朗了很多，回家抱怨的也少了。
“这个学校从上到下都有问题，每天早上只有10分钟收拾自己，集合时不准无故早退，也不准请假。”司机师傅长长叹气，“孩子们读书压力已经够大的，宿管和老师还不停地给他们制造烦恼。”
“老师这么管学生，校领导没有任何意见？”元锦问的很随意，“还是这些规则都是校领导制定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就是一个看不得女儿受苦的学生家长。”司机师父笑了声，压低嗓音，“不过我告诉你件事，不管怎么投诉十一中，教育局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家长举报十一中还挺多的，教育局每次派人去学校调查都是走流程，根本不起作用。
“为什么举报十一中没用。”元锦追问。
“十一中是市里的招牌，虽然其他学校实力也不差，跟十一中的重点和一本率比起来还是不行。”司机叹气，“他们的高要求从初中开始，那个女生的事情，劝退可能是真的，其他的事情我就不敢说是真是假了，毕竟不是我孩子。”
元锦微笑道谢。
跟司机师傅聊了一路，到地方下车后她再次联系爆料人，还是联系不上。
定位的地方是个有些年头的老小区，门卫都没有。
她站在门外看了一会，戴上耳机走到一旁，拨通爆料人丈夫的电话。
“你好，我们现在不接受采访，再见。”男人带着些许慌乱的声音灌入耳内，说完就挂了电话。
元锦拧着眉给对方发短信，询问拒绝接受采访的理由。能够接自己的电话，说明他们是安全的也是自由的，拒绝采访是当地给了他们压力？
舆论闹的这么大，当地的相关部门估计也没想到。
耐心等了一会，对方回复过来：我们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不在市里。镇里的领导说，如果我们乱说话，侄女的赔偿金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元锦的脸色眼见的黑了下去：你说的事情属实吗？这样，镇里的领导再找你们谈话，你就打开手机的录音机，把他们的谈话内容录下来。
基层干部为了维.稳，很多时候做的会比较过分。
如果镇上的领导真的给女生一家施压，他们今后还要在当地生活，拒绝采访情有可原。
这次对方没再回复，并且很快关机。
元锦琢磨一阵，给简棠打过去。
“阿姐你在哪，我现在过去接你。”简棠的语气听着不是很好。
元锦报上自己位置，让她快点过来。
10分钟后，简棠开车赶到，脸上挂着明显的火气。
元锦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往嘴里灌了一口，什么都不问。
“公安局出示了卷宗、处罚结果，还有执法录像，已经有记者抢先报道，女生一家爆料是为了讹钱。”简棠加速开出去，嘲讽道，“他们真的是为了抢热度，事实真相没查清就乱发报道。”
“我们的目的是真相，他们的目的是热度，不要跟他们比。”元锦笑着安抚，“他们堵到了其中一个爆料中的当事人，对方还是公安局的副局长，稿子怎么吸引眼球怎么写。”
“我们要是也这么没节操，整件事所有的热度都是我们的了。”简棠撇嘴，“阿姐，你觉得这件事的爆料有多少真实性。”
“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作为记者要做的是客观真实的报道，而不是猜测结果。”元锦余光扫她一眼，拿起手机再次尝试给爆料人打电话。
先预判结果，往往会失望。
事情的真相如何要看证据，听各方的声音。
公安局既然公开了卷宗和处罚结果，又有执法录像，说明爆料人过分夸大了这件案子。
霸凌是真实存在的，要么女孩没受伤，要么并非因此事受伤。
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爆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