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合里野以为诸伏高明会跟自己说一些有关于她的事情。
或许会问“川合小姐, 你来自与那里?家庭构造是什么?”、或许会问“像你这样的性格居然能和景光在一起真是让我意外”、或许会问“你和景光在一起多久了?”
但是都没有。
他只是微微朝着川合里野颔首:“我弟弟之前承蒙你照顾了。”
这一句话给川合里野整蒙了。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
这种骨子里面的谦逊有礼仿佛刻在了诸伏家的DNA中。
只是这位哥哥要比弟弟多了一些时光沉淀过后犹如雪松般清冷的气质。
不知道为什么。
自从景光辞退了警察的工作,并且断掉了跟自己的联系后,诸伏高明就知道所谓的辞职并不是真的辞职。在他刚毕业的时候也有类似于这种任务给他递过橄榄枝, 但是因为诸伏高明要照顾弟弟和找杀害父母凶手而婉拒。
十五年前,还是国中生的诸伏高明一个人操持着父母的葬礼、家里财产的整理和分配、把弟弟交给东京做检察官的亲戚收养手续, 以及自己后续所有生活费、学费和杂物费等支配和弟弟失音症的医疗费用。
所有人都说, 诸伏家的大哥从小就是一个小大人派头。
并且把诸伏高明当成教育自己孩子的典范和对象,每次诸伏高明出门和回家的时候都能听到邻居拎着自己家孩子的耳朵, 指着诸伏高明教育自己家孩子多么不懂事。
所有的成熟都是建立在经历之上的。
在所有孩子都羡慕诸伏高明能够成为家长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时,诸伏高明在内心深处也羡慕着他们的父母健全。
如果人从未获得,就不会渴望。
也正是因为曾经诸伏一家四口的幸福和快乐时光, 才会让失去的时候更加让人怀念。
诸伏高明也没想到,弟弟在去东京之后跟自己联系时发得第一通邮箱就是, 弟弟在雨中捡到了一个遭遇了家庭暴力伤痕累累的女孩子。
诸伏高明趁着暑假夏令营最后的时间去了一趟东京, 也看到了那个女孩。
女孩只有五岁的年纪, 但是满身的淤痕让她看起来有些面目全非。
整个人的一个充血状态,就像是一个等待救助的小动物。
弟弟站在她的病床前,眼眸里的关怀和同情让诸伏高明觉得眼熟。
很像是在父母葬礼上,其他人看着他们兄弟二人的那种目光。
诸伏高明把自己在学校里用的医疗卡给了弟弟,让弟弟去给小女孩付款。
再后来,诸伏高明回到长野县没多久, 就收到了两个信息。
一个,是弟弟的失音症好了。一个, 就是弟弟说那个小姑娘被一群很奇怪的人带走了。
——“哥哥, 我看到了有人把那个医院的医生杀掉。”
诸伏高明当时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以为是小孩子看错了, 因为就连弟弟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我把那个孩子背到了距离最近的一家医院, 那家医院的医生人很好,因为我们是孩子所以没有提前收款。可是那天我在去找他询问那个女孩情况的时候,透过门缝看到了他倒在地上怎么也叫不起来。我还……闻到了那个熟悉的浓郁铁锈味。”
就和父母死亡当天在家里闻到的味道一样。
是血液的味道。
可是,再后来门开的时候,铁锈味依然存在,但是倒在地上的医生却安然无恙的站了起来。
并且看着站在门外的小景光,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和蔼可亲,而是告诫景光不许随随便便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内。
那个时候的诸伏高明和小景光还没有现在的实力和水准,能够推理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按照现在的兄弟二人,大概率猜到那家医院真正的医生应该是已经被杀掉了,取代那个医生给川合里野抽血、并且让川合里野给boss输血和后续治疗的,应该是被易容过后的泰斯卡。
之后。
景光就一直因为这件事自责,他觉得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够开口说话、或者多一点警惕的话,哪个医院的医生大概率也不会死亡。
之后,那个医生也出现在了东京的失踪人口名单上。
但是并没有被列为那疑似P型血的“七个人”之中,只是组织在寻找P型血的过程当中,“清理”掉的一个障碍物而已。
诸伏高明也知道景光一直都在意这件事,成为警察也是想要调查十五年前那个女孩的下落以及杀害医生的真凶,其中也有一小部分是自己这位哥哥成为刑警之后的影响。
但是,身为刑警的第六感和直觉让诸伏高明知道,景光选择的那条路是比自己更黑暗更崎岖的道路。
尽管景光以及景光的那位被调到搜查一课的同期什么都没有说,诸伏高明自己也能猜得到。
身为间谍想要回到自己以前的家要么是死亡、要么是任务结束。
但是景光却处于第三种情况,任务忽然终止,身边又多了一个女人。
二者之间必然有一定的联系。
诸伏高明刚才在警视厅里跟人闲谈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远处的高楼上面这个人,他来的时候发现果然是她。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诸伏高明看到她脸臊得通红,吞吞吐吐一副扭捏的样子跟在超市里为朋友出头时完全不同。
“我、我也没有照顾他什么,反而是他照顾了我很多……”
什么都不重要。
她能让景光活着从那种地方出来就已经很好了。
诸伏高明依旧彬彬有礼,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看起来像是要提前回长野县的样子。
包带很沉,里面大概装满了一堆厚实沉重的资料。
他第二次朝着川合里野颔首,角度比第一次更深。
“之后也承蒙你照顾。”
川合里野整个人都羞愧地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她学着诸伏高明的样子同样对他行礼:“之前在超市里的不礼貌行为很抱歉。”
奥瑞安歌从来不会跟人说对不起。
但川合里野会。
诸伏高明在完成自己对弟弟未来的交付和期许:“景光虽然很小的时候跟我分开,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很不喜欢暴力和血腥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为你开了先河。”
“巧了,我也是不怎么喜欢把义气和正义挂在嘴边的执法者。”川合里野挠挠脸,习惯性的嘴损忘记自己面前站着的也是一个执法者。
诸伏高明唇角的似笑非笑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长辈,以一种沉淀着和蔼的神情看着十五年前那个气若游丝的孩子。
人生真的是一个环。
寻寻觅觅之后,大家都回到了原点。
诸伏高明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川合里野看着他沿着来时路又要折回去,下意识地追了上去拦住了诸伏高明。
“你这次来东京不仅仅是为了弟弟对不对?更多的还是因为你们那边的工作,看到这么多的同僚受伤……很难过吧?”
别人她不知道。
但是景光是真的很难过了。
他在暂替那些无法工作的同僚们处理事件的同时,还在忙碌奔波在回家和川合里野吃饭的路上。
川合里野很不喜欢这种,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
她并没有照顾到景光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
“那个炸彈的名字叫‘火神武尔卡’,它最大的威力不是爆·炸,而是爆·炸带来的第一重伤害之后将里面的易燃物扩散分裂,与空气中的物质混合之后自燃产生火灾后的第二重伤害。”川合里野的额发间停落了少许雪花,那些雪融化之后,浸湿了她的发间。“根据我对那里的了解,两颗炸彈只是隐藏着遮掩更大的‘家伙’。”
山梨县和群马县就挨着长野县。
所以那个更大的很有可能就在……
诸伏高明点首离开。
川合里野看着他的背影,在白色的世界里渐行渐远之后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给三个人分别打了电话。
“我有事要跟你说,很重要,过期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