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也跟急了, 跟着道:“对一定是笔墨有问题,但是薛二用的是自己带去的笔墨。”他丝毫没注意自己说的话哪里不对。
衙差很快打来水,沈县令把整张契书都浸湿, 然后拿起来对着光来回的看,恨不能看出个窟窿, 然而依旧没有任何签名和手印。
那这名字究竟是怎么没的?明明方才他还有瞧见。
先前霸王劵纸上明明什么都没有能显出自己,现在明明有字却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薛家人究竟怎么做到的?
周梦洁推了薛父一把, 薛父立刻怒道:“你们这般做派倒像是合伙坑我老二,方才我可听县丞说是他亲自看着老二摁手印的。”
薛二适时从袖带里拿出一张借条,举高掷地有声道:“先前是县丞大人私下找到我, 说是东河岸要修建码头, 他们可以帮相熟的人买到周围的田地, 只挣不赔的买卖。”
“我虽不喜读书, 可也知道官家田地是不可以私下买卖的。再三找县丞确认后, 他说保证卖给我的地不是官家用地。县丞怕我不买还特意借了银两给我,但我妹夫是谁,是县试、府试第一的童生,他说这地要不得。只是没想到我没署名没摁手印的契文,你们也要拿来作为证据污蔑我。”
“县令大人明察,定是县丞想害我或是想私下变卖官家田地不成, 反过来污蔑我。”
“您方才也说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您公正廉明绝对不会姑息对吧。”
薛二这一张嘴真的太能说了, 能叫活人下马,死人翻身, 舌灿莲花也不为过。
他又把借据展示给身后围观的百姓的看, 借据上明明白白写清楚县丞借给薛二二百八十两纹银作为买卖东城河岸的田地之用。
这是县丞诱导薛二买地不成反咬一口?
本来想拿捏薛家的沈县令被拿捏了, 薛二聪明到把他摘出来,用他方才的话来堵自己,逼得他立场中立。
混在围观百姓里的薛大道:“县丞大人私下变卖官家田地就是在损害所有百姓的利益。我二弟维护所有百姓的利益,反而被陷害,县令公正严明应该不会徇私枉法吧。”
这话明显有煽动性,围观的百姓就他的话开始议论纷纷,叫嚷着让沈县令重新审问,必须连县丞一起审问。
看着眼神坚定,正义凛然的薛家人,又看看群情激愤的百姓。县丞彻底慌了,忙掏出自己袖带里的那一份借据,怒道:“你胡说,借据上根本没有提及银子作何用途,你那份是伪造的。”
他把他那份展示出来给众人看,众人才看到县丞那份只写了借款人姓名和被借人姓名,底下空出好多,然后就是署名和手印。
薛家人是早就知道他们的圈套,故意提出借条,回家拿笔墨前就想好对策。借条用他们的笔墨,契书用自己带过去做过手脚的笔墨。
随后借条空白处再由模仿笔迹高手的王晏之补上一段,而契书上的字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好奸诈的一家人,为了让他相信全家出动唱大戏。
县丞刚说完,薛家人集体笑了。
“你们笑什么?”
薛二朝蹙眉的沈县令道:“县令大人,你看县丞亲自承认借我银两买官家田地了,我不同意他反而联合手下小吏倒打一耙。”
县丞傻眼了,薛二奸诈,刚刚是在诈他。
依县令的性子肯定会弃卒保車,必须自救。
他扑通一声跪下道:“大人明鉴,河东那一片地左岸是官家用地,右边确实划出一部分可以买卖,大人岳父昨日晌午才过了契书,买的就是薛二旁边两亩地。所以小的不算私自买卖官家田地。”
突然被反水捅了一刀的沈县令:“……”
要是不顺着县丞的话说,他和自己的岳父就是私下买卖官家田地。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薛家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围观的百姓群情激愤就等他一句话。
沈县令捂着鼻子认了,点头道:“嗯,是本官记错了,右岸边那片地可以买卖。”
他话落薛二笑道:“原来是这样啊,看来是误会了,既然银子都给县丞大人了,那契书我还是签字摁手印吧。”他从王晏之手里接过早就准备好的笔墨走上前,当着县丞和县令的面写上姓名又摁了手印。
薛父见尘埃落定,乐呵呵的掏出两百八十两银子送过去:“哎呀,老二这是忘记他娘那还有一些银子,今个就当着县令大人和全城百姓的面把银子还给县丞大人。”
末了还朝县令大人夸道:“县令大人青天啊,为百姓谋福利,还允许我们这等升斗小民买码头周边的好地。”他又朝围观的百姓道,“你们若是有银子也可找县丞大人啊。”
那是码头周边的地啊,买了后代子孙都受益,没钱凑凑借借也要买。
围观的百姓里也有不少家境殷实的,平日这等好事绝对轮不到他们,当即都兴奋了,冲过衙差的守卫叫嚷着要找县丞买地,生怕晚一步就没了。
这些地本来内部消化一部分剩下的要拿来给乡绅抬高价哄抢的。给薛家的价格是怕他们不上套刻意压低了,哪能再给这些刁民。
但这话不能说啊。
沈县令和县丞被激动的百姓缠住,薛二拿着契书晃晃,乐呵呵道:“县令大人契书我拿走了,您是好官啊。”
被百姓围着沈县令咬牙切齿:薛家人太阴损了,每次设计都会被反设计,每次倒霉的都是自己。
他损失了二百白两,还让薛家白捡了一亩三分地。
薛家狡诈,连续三次都反将一军。
县丞欲哭无泪:薛家人是什么怪物,每一步都算的刚刚好,以后就算县令拿刀逼迫自己,也绝对不去动薛家人。
太太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薛家人带着地契高高兴兴回去如意楼,又给店里每桌客人送了一份小食。
一家人围坐在后厨隔间,薛父拿着地契来回看,笑道:“还是老二聪明,想出这么个主意,这下沈县令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薛二笑道:“这次多亏有安子,他熟读天启律历,才找到空子可钻。”
王晏之有些好奇的问:“那字迹消失了是什么原因。”
薛二解释道:“那墨不是普通的墨,是酚酞溶液和碱性缓冲组合剂研制的墨,通过控制两者的配比来控制字迹消失的时间。”
王晏之听得懵懵然,实在搞不定里面几个词是什么意思。薛二觉得自己纯属是在对牛弹琴,和一个古人聊什么化学这不是吃饱着撑着吗。
“好了,地契收好,等以后再看看要盖楼还是铺子。”
沈县令被整得焦头烂额最近应该抽不出空搞事了。
几人才商议完,沈修突然急匆匆的来了。一进门就问:“薛二,这次是不是我爹故意陷害你们?”原本看完他爹打算立刻走的,但他娘抱着他哭,他才勉强留了一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屋子里气氛有些沉闷,薛家人都不说话。
沈修目光落在王晏之脸上:“周安,你说是不是?”
王晏之抬眸看他,眸色冷淡又疏离:“你以为那夜为何会恰好看到码头的文书?出门为何又听到师爷提了一嘴?你县令爹在利用你。”
所以让他娘求他回来,让他看到文书,让师爷当他面提,都只是为了算计如意楼?
根本不是在乎他这个儿子?
一直傻不愣登的沈修愤怒了,扭头就往回跑。
等他走后,薛父嘀咕道:“安子,话没必要说这么清楚,他那性子回去也是挨沈县令的揍。”
王晏之笑得薄凉:“商场如战场,提前让他了解世上险恶而已。”
这世上许多人都不可信,不然他为何会莫名其妙的中毒病重。
确实如薛父所讲,沈修回去后和沈县令大吵一架。本就焦头烂额憋了一肚子气的沈县令再也忍不住,口不择言骂道:“还不是你这个蠢货,没事跟着薛家人去开什么如意楼。”
“老子告诉你,只要你一日不关了如意楼回来读书,老子就一日不会放过如意楼。”
沈修气急:“我经商关如意楼什么事,就算我不开如意楼也会开别的天香楼、云梦楼、你儿子我就不是念书的料,天生就应该经商。”
这儿子怎么这么傻,沈县令骂道:“你能有点骨气吗,薛家人拒了你的婚,你还眼巴巴送钱给他们。天天狗一眼赖在如意楼,他们只当你是挣银子的工具,真以为他们把你当朋友?”
沈修反驳:“我也不过是你光宗耀祖的工具,你有把我当儿子吗,利用我,没事就打我。打人不打脸,你每次都打我脸!”
沈县令气得操起砚台就砸,沈修额头被砸得血流不止,拧道:“您要是再敢乱来,我就敢大义灭亲。”
沈县令操起手边的鸡毛毯子就追:“啊,大义灭亲是让你这么用的,老子今天打死你这个孽障。”
县令夫人哭哭啼啼的跑来劝阻,府邸顿时乱成一片。
沈修也没脸去如意楼了,连夜跑去了抚舟县。
七月初,青州县码头正式动工,除了码头,还要多修建一条大坝。东河岸年年总会发洪水,淹没下游良田,趁着这次修建码头,沈县令特意上书要加修一条横跨东江的大坝。
这是好事,知州上报朝廷后,朝廷一起拨款下来了。
青州的东江河水宽阔湍急,要修建大坝和码头并不容易。朝廷特意派了监察御史前来监工,这监察御史与柳巡抚是好友,曾听他提过薛二。
这次出发前特意在圣上面前提了一嘴,圣上乐呵呵道:“青州县修筑大坝是大事,爱卿有属意的人才尽管用,最重要的是把事做好。”
监察御史一到青州府衙就提出要薛二帮忙修筑大坝。
记恨薛家的沈县令不可能让天大的好事落到薛二头上。当即道:“御史大人,薛二此人做事马虎,更何况他家现在经商,根本没空。县衙县丞就精通水利,并不需要外力。”
监察御史可不管这么多,直接把皇帝抬出来,鼻孔朝天高声道:“那就是沈县令的事了,没空求也得求来。”
沈县令:狗官,就你要面子本官不要面子啊。
皇帝金口玉言事情自然要照办的。
继被薛家坑了后,沈县令不得不上门求薛二帮忙修筑大坝。
这事原本薛二是不愿意掺和的,但考虑到监察御史亲自开的口,又关乎周围百姓的营生。在晾了沈县令三回后最终还是走马上任,帮忙修建大坝去了。
人虽然是沈县令无奈求来的,但给他使绊子还是不难的。薛二说东他就让衙差往西,薛二说西他就让衙差往东。
沈县令正洋洋得意,万万没想到半个月后天降大雨,一连下了十来天还没有停的趋势,原本修到一半的大坝和码头轻易被冲垮。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暴露出来,沈县令怕事情败落,迟迟不敢上报。
“再等等,等到所有的证据全冲毁就不怕人查了。”
师爷忧心:“可是这次洪水来势汹汹,若是不提前预警,下游的百姓必定遭殃,只怕会死很多人。”
沈县令眸光转冷,喝道:“天灾人祸本官管不着,事情先压下。”死一些百姓而已,有什么要紧的。
七月二十四日凌晨,大雨瓢泼一直下到辰时,县学临时停课,王晏之回到如意楼。
因为下雨的缘故,酒楼空荡荡的没人,十几个伙计也回去了。他喊了好几声周梦洁才从后厨匆匆跑出来。
王晏之疑惑的左右看看问:“如意和大哥他们呢?”
周梦洁道:“你去县学后,他们两个就回桃源村了,家里的田地和大棚遭了殃,还有一些书籍和重要的东西需要带回来。”
青州县每年这个季节就会发洪水,今年阵仗倒是格外的大。
酒楼外大雨依旧下个不停,天乌沉沉的,电闪雷鸣。酒楼关闭的窗子被大风刮得噼啪作响,雨线顺着门缝外里飘,忽然门外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咚咚咚的击得人心惶惶。
薛忠山急匆匆跑出来开门,铁雷轰隆一声直接击碎对面楼的屋檐一角。
来人吓了一跳,看到薛忠山急切的问:“周安,周公子在吗?”
来人是浑身湿透的文渊阁刘掌柜,他身后还停着一辆青棚马车。
“刘掌柜?”文渊阁离如意楼有一段距离,这么恶劣的天他跑来有什么事?
刘掌柜越过他看到王晏之,也顾不得身上湿哒哒的,立刻迎上来道:“公子,不好了。东河岸决堤,水往下游冲了,今早我碰见薛家兄妹出城往桃源村去,只怕要不好。”
薛忠山和周梦洁听后齐齐变色。
还不等他们反应,瘦削的王晏之先冲了出去:“岳父岳母你们看好酒楼,我去找如意。”
刘掌柜急了,跟着跑到门口:“公子,去不得,河提凌晨就垮了,县令压着不报。桃源村这会儿肯定遭殃了,还是找大船过去吧。”
薛忠山和周梦洁跑到门口喊:“安子,你回来,我和老薛找人去。”这个天,他身子骨又不行,又是个柔弱的书生,估计还没到村里路上就出意外了。
然而等他们冲到门口,就见王晏之一手拍掉停在外头的马车车鞍,抢过马利落的翻身如利箭冲进雨幕,眨眼就没了人。
夫妻两个怔愣。
天边划过一道惊雷。
周梦洁惊醒,忽而想起老二还在大坝那边,催促道:“快,快你去城外找老二,我去找船,找船去桃源村。”
如意他们千万不能有事……
电闪雷鸣,泼雨水成帘。
马蹄过处,污水飞溅,雨滴打在脸上眼也睁不开。王晏之一路急行到城门口,狼狈的百姓、商人都在往城里跑,唯独他逆流而行。
守城的官差上前阻拦道:“县令大人有令,只准进不准出,公子请回。”
他浑身都在滴水,冰冷的雨水浇不透内心的焦灼,掩在湿发下的眸子冷得官差后退半步。待还要再阻拦,一人一马已经冲了出去。守门的官差急得大喊,紧随而来的刘掌柜赶紧下马塞了官差一袋银子,赔笑道:“抱歉,我家公子有急事,麻烦通融一下。”
官差掂量掂量手里的银子朝同伴摇摇头,示意算了。
看着俊俏的郎君,自己找死也怨不了谁。
天空又是一道响雷,刘掌柜看着渐渐关闭的城门无奈叹气。当务之急是要通知远在上京的余钱总掌柜,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提起做准备。
从城门外去往桃源村的小道已经渐渐积了小腿高的水,四野草木折断,蛇鼠乱窜。行到桃源村村口时,村口的歪脖子树正巧被雷电劈在水洼里,马根本过不去,王晏之只得下马。三三两两的村民提着大包小包赶着牛车往外走,瞧见浑身狼狈的他时还惊讶了一瞬。
王晏之翻身下马,拉住其中一个村民问:“如意和大哥呢,你们有没有瞧见?”
薛家隔壁的陶大妈道:“瞧见了,刚刚我出来时他们还在远在里搬东西套牛车呢。”
村民并不见多少惊慌,甚至还心情说笑,往年发洪水也是见过的,最多没过村子前的小桥。今年好像阵仗大些,村民也顶多出去避避,隔几天就回来了。
显然还没意识到决堤了。
王晏之朝后面的村民喊道:“你们快走,河岸决堤了。”
河岸决堤了?
河岸决堤可是会死人的。
村民瞬间惊慌,全都争先恐后的往外赶。瞧见王晏之还要往村子里跑,陶大妈一把拉住他,急道:“你还进去做什么,如意他们马上就出来了。”
瘦弱的王晏之只是轻微转动手腕就从壮硕的陶大妈手里窜了出去,眨眼人已经进了村子。
拉不住人村民也不管了,逃命要紧。
一大群人跑到城门口就碰见匆匆而来的林文远,人群里林婶子快走两步抱着儿子就哭:“儿呀,娘险些见不到你了。”
林文远安慰两句忽而听到有人说如意还在村子里。
他立马急了,朝他娘交代道:“娘,你们先进城我去找如意。”
林婶子一把抱住儿子,咬牙斥道:“薛家那个赘婿去了,有你什么事?”
其他村民也纷纷劝阻:“是啊文远,安子已经去了,那里危险你还是别去了。”
你婶子见儿子还是执意要去,气狠狠的就要往城墙上撞:“你要是敢去,今日老娘就撞死了这里。她有夫君,你去算怎么回事?”
林文远往桃园村的方向看了两眼,无奈妥协。
村民前脚刚出村子,连通东河岸的支流水位突然暴涨,直接朝村子冲来。等王晏之冲到薛家大门口,山洪已经也紧随而至,薛大坐在牛车上喊:“如意,情况不对,东西别要了,快出来。”
薛如意应了声,赶紧往外跑。
轰隆,院子被冲垮,山洪过境犹如巨龙入海,整个院子瞬间塌了。
“如意!”薛大惊骇的跳下牛车,然而比他还快的一道人影也同时冲了过去。
薛如意还来不及冲出去,就听得轰隆一声,人就被砸昏了过去
她被卡在断木下,头没办法自由活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全身被泡在冷水里冻醒了。她试图动动背脊,身后传来闷哼声,她惊讶一瞬,泡在水里的手去碰身后人的手。
拉到手指的一刹那她才低低喊了声:“表哥?”
“你怎么在这?受伤了?”
血腥味在密闭的横梁下格外的重,王晏之背脊和后脑被倒下的横梁结结实实砸了一下。背上还被死死压住,他搂住怀里的人觉得呼吸艰难,背骨疼得厉害。
轻咳两声后,哑声问:“如意,没事吧?”
这声音沙哑无力,在瓢泼大雨中细不可闻。
他手往上伸了伸,把她挡在额前散乱的湿发拨开。薛如意余光落在他常年执笔好看的手上,那手背到腕骨处划出一道深深血痕,皮肉被脏水泡得花白、外翻恐怖极了。
向来只怕鬼的薛如意此刻有些害怕起来,用力伸手去顶头顶的横梁。她一动搂住她的人就闷哼,喘着气轻声道:“别动,横梁上的刺扎进皮肉里了。”
表哥身子那么弱肯定受不了。
薛如意不敢伸手顶横梁,只得扯着嗓子喊大哥。水位还在上升,把她鞋都冲掉了,朝气的脸苍白没有血色,她拉住王晏之的手,少见的惊慌:“好好的,房子怎么塌了?”
王晏之虚弱道:“东河岸的河提决堤,洪水过境很快就没事了。”桃源村的地势并不是最低,洪水会往下游走,最多撑到明日水就会退。
“我们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吗?可是水位在升高。”她水性并不算太好,在水里憋不住气。他们被压在下面动不了,如果水位再升高,不等人来救她肯定会淹死。
淹死的人就是水鬼,披头散发,全身浮肿很难看的。
轰隆隆的雷声透过断木传来,薛如意扯着嗓子喊大哥,喊了许久都没人回答。王晏之虚弱的安抚:“别喊了,别等大哥把我们救出去如意的嗓子先哑了。”
平日里再怎么镇定终究是个十七岁的姑娘,这会儿抓住王晏之像是抓住最后一块浮木,焉嗒嗒的泡在水里不说话。
俩个人紧紧挨着,没一会水位升到胸口,一直安静的薛如意忽然小声说:“表哥,要是我淹死了,记得把我的存钱罐子烧给我,里头的银子一半给阿娘,一半就给你吧。”
王晏之动了动,不动声色从插入背脊的木屑里挣脱出来。他用虚弱的笑声掩盖住闷哼,“另一半给我?”
薛如意很认真的回:“嗯,另一半和爹娘都是有继承权的,你是我夫君,自然要给你。”
他悄无声息下潜,伸手把人托抱起来,薛如意吓了一跳,手圈住他脖颈,湿漉漉的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还不等说话,上面的横梁咔嚓一声响,她连忙又伸手去撑。水位漫延到王晏之下颚,他仰着头,长发全散在污水里。昏暗逼仄的空间里,薛如意低头与他对视,他温声安抚:“如意不会死的,我托住你。”
薛如意眼圈突然红了,眼眶蓄泪,抿着唇小声的问:“那你会不会淹死啊?”
王晏之托住她又往上抬了抬,水漫到他唇,他呛声咳嗽,等缓过劲才道:“我水性很好的,况且我命本来就是如意救的,死了也无所谓。”
若不是她,他现在应该已经没入黄土被蛇虫鼠蚂啃咬成白骨。
虽然王晏之比谁都想活着,想查出害自己的真凶。
但老天见不得他活着,要收回去一条命就收他的吧。
“胡说,表哥吃了我多少的药,好好的怎么能死。”她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头顶的惊雷还在轰隆隆响,王晏之像是听不到她的话,继续很不情愿的道:“…要是我死了,你就……嫁给林文远吧。”
薛如意错愕,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表哥不是最讨厌林文远,每每见到脸都冷了。
“他娘你别担心,我一定把她一起带走。要是他不听话,就让大哥二哥套他麻袋……”
脏水已经没过他唇角,他连着呛了数口水,嗓子已经有些说不出话。
薛如意畜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滚落,哽咽道:“我又不喜欢他。”
王晏之呵呵的笑起来,水冲进他嗓子又是一阵咳嗽:“不喜欢才好……”
不喜欢才好。
“算了,你还是别嫁给他了……”
薛如意觉得表哥是在水里泡太久糊涂了,他身上都忽冷忽热的。水渐渐没到他鼻子,即便是仰面朝天也阻止不了水往鼻腔里灌。
昏暗潮湿的水里,他耳边是如意急切的喊声。
王晏之想:要是他死了,她嫁给别人了,多亏啊。
她怎么能嫁给别人?
再招赘婿也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