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薛如意放下钱罐子,伸手去接,双眼渐渐放光:“土豆?大哥你种出来的?”

这些土豆种还是入秋大哥从番邦人手里买来的,就几个灰扑扑明显快坏了。土豆和种植要用的大棚花了好些钱,愣是没种出个毛,当时村里人笑话了好一阵。

连薛如意也觉得不可能种出来,居然被大哥种出来了。

“嗯,大棚里还有好多,待会让爹给你烙土豆饼。”

‘土豆’是何物?

王晏之仔细观察薛如意手上圆溜溜沾满泥土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像石头。

这玩意能吃?

等薛忠山端着香喷喷的土豆饼来时,他相信确实能吃。不仅能吃,味道还特别好。

大冬天的土豆饼热乎乎的,里头还夹了韭菜肉馅,一口咬下去焦香软糯,口齿生香。

韭菜汁水饱满明显就是刚割下来的。现在已经是冬日,一场雪连着一场雪,按理说这个季节不应该有韭菜。

“这韭菜哪儿来的?”

薛如意捧着土豆饼吃得香甜,随口答道:“后面大棚里呀。”大哥每年折腾大棚虽然要花费不少银子,但最大的好处就是冬天也能吃到新鲜的蔬菜。

大棚蔬菜?

来了十来天,王晏之总能从这家人嘴巴里听到陌生的词汇。这大棚应该是和上京的温室种植一个道理吧。先不说这个技艺是保密的,光是种植的花费就很昂贵,在上京的冬天也只有皇室才有特供的果蔬。

皇室还分三六九等,像太子每年冬天一个月也就得那么一两回特供。

年少时作为太伴读他倒是有幸尝过。后来病重太子也时有关怀,每年也会让人送一回特供的果蔬给他。

他咽下最后一口土豆饼,问:“能扶我去瞧瞧吗?”

薛大简直求之不得,大棚种植可是他的得意之作。

薛家的后院很大,养了成群的鸡鸭,屋子左侧是三间矮屋,里头关着几头羊和一头水牛。右侧是一个长长方方的拱形大棚,外头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

那就是大棚?

三人刚踏进后院,几只大鹅扑腾着翅膀跑过来,看到陌生的王晏之立刻拐弯朝他扑去。薛如意晓得大鹅的战斗力,王晏之风吹就倒的模样只怕遭不住。

她眼睛手快,单手扼住大鹅的脖颈,恼道:“别瞎扑腾,这是表哥。”

那大鹅,鹅鹅鹅的乱叫,顶上鲜红的朱冠越发艳丽。扑腾着翅膀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掐死。

王晏之想,他这表妹可真勇猛。

大鹅跑开后,三人进了大棚。

刚掀开油布,迎面一股热浪扑来,大棚里除了几个火坑就是绿油油一大片果蔬。小白菜、韭菜、茄子、冬瓜……还有摆在土面上的几个圆滚滚被翻出来的土豆。

饶是淡定如王晏之心神也被震动。

这是大冬天。

朝廷那帮搞温室种植的官员一年得花费上万两,种不出几个菜还喊难,让他们来这边瞧瞧估计能羞愤而死。

旁边的薛大还在感叹:“大冬天能吃上新鲜的果蔬是好,但大棚花费有些贵,头一年花费七十多两,之后每年都要花三十四两。都被爹骂好几回浪费了……”

他那语气要是被朝廷那帮人听到估计会气死。

一年三四十两和一年上万两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斑驳的光打照在王晏之手边,他手腕常年不见光的苍白,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见。他仰头向上看,才发现大棚顶端是透明略有杂色的整块琉璃。

王晏之眼眸微眯,确认道:“头顶是琉璃?”

薛如意点头:“嗯,是二哥的失败品,杂色那么多,光投下来都散了。”

这么一大块的‘失败品’用来盖棚顶?

天启朝的琉璃与金玉等价,多为番邦外来,除了皇宫,贵族官宦人家才能用的起。

有杂色的琉璃也能卖出高价,薛家用它来盖大棚,这和在荒野放了一堆金子有什么区别。

偏生这兄妹俩还一副嫌弃的口吻。

王晏之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薛家一大家了。

薛夫人医术超群,薛大耕种厉害,薛二造物方面天赋异禀,那薛父和这个小表妹呢?

他看着小表妹,小表妹蹲在土堆旁,手里扒拉着灰扑扑、圆溜的土豆。扬起脑袋,眉间都是喜悦:“大哥,还有多少土豆,我们去瓦市卖土豆饼吧。”

她边巴土豆边道:“隔壁几个村子泼干了鱼塘,起了好多鱼,全运到瓦市去了。卖得便宜品种又多,我的鱼生意是做不下去了,反正那儿人多,大冬天也吃不上一口热乎的。土豆饼那么香肯定受欢迎。”他们抢她生意,她就反过来做他们的生意。

薛大指着大棚里一小番地道:“一株藤可以结二三十个土豆,这一小片地少说也能挖出两箩筐,你要卖饼拿去就是,留一点给我做种就行。”

王晏之眸色微动,又重新看了看那一小番地:这么一点能出两箩筐?

天启有许多穷困的地方,每隔几年总会闹饥荒。边关的粮草也时有拖欠,若是大面积种上这土豆,天启的粮仓就再也不用愁了。

薛家若是献上种植之法哪还用考什么秀才。

不过青州偏远,小地方就算有种植之法也到不了上京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薛家人似乎深谙这个道理。

薛如意一想到又可以挣钱,双眼都在发光,和薛大俩个人吭哧吭哧把土豆全刨了。留了一小框做种,其余全部堆在前院。

冬日阳光明媚,薛如意拿了大木盆打满水坐在院子里洗土豆,薛大在在旁边帮忙削。

王晏之被安置在不远处晒太阳,日头暖融融的,间或几声咳嗽。薛如意朝他看来,小脸迎着日光盈盈发亮,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瞧见。

“表哥没吃我买枇杷糖吗?”

王晏之掩唇咳嗽:“忘了。”

薛如意放下手里的活,嗒嗒的跑去自己房里抱了个糖罐出来,塞到他手里。板着脸道:“呐,这些都是你的,每天都要吃。”不吃怎么好得快,抓一次药可是五两银子。

那糖罐是上好的琉璃,圆圆透黄的枇杷糖堆放在里面特别好看。王晏之有些恍惚,薄唇微启:“都是我的?”

“嗯。”薛如意点头,“想咳嗽就吃一颗,我小时候咳嗽阿娘就是买这个糖。”前些天在镇上买了一大包,抓了一点给他,剩下的怕返潮都用琉璃瓶装着。

表哥是怕枇杷糖太少,舍不得吃吧。

现在不怕了。

一旁的薛大愤愤不平:“小妹还真是偏心,当初我咳嗽可没见你买糖。”

薛如意直白道:“你和表哥能一样吗?”大哥那身板不吃药也能好,表哥弱柳拂风,关键是还得花她的银子。

薛大唇角扯了扯:“确实不一样。”目光在王晏之脸上流连一圈,心道:这人确实好看,比林家那小子好看不知多少。

他目光又转向妹妹,小妹眼神清明,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看来是他想多了。

当天傍晚,周梦洁和薛父看诊回来,薛如意把想去瓦市摆摊的想法提了。夫妻两个对视一眼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半晌还是薛忠山开口:“早些年我和你娘也摆过吃食摊,不仅没挣钱还亏了。”

“我们家现在这样挺好,犯不着去折腾。再说去瓦市起得比鸡早,风吹日晒的辛苦,挣得也不多,咱家有钱。”

铺子和庄子今后都可以给如意,两儿子各自有本事,今后虽不说大富大贵,安稳度日是可以的。

若是他们还在现代,如意这个年纪应该在学校上学,无忧无虑享受宠爱。

如今没办法回去,古代对女子又苛刻,他们只希望如意这辈子都衣食无忧。

然而薛如意却不这么想。

“阿爹,阿娘还骗我,家里哪来的银子。二哥读书要花好多,表哥吃药也要花好多,大哥现在都没成亲……”薛如意一脸愁苦。

薛父坐不住了:“家里真不穷,你大哥二哥不成亲是他们的事。”薛父狠狠刮了一旁讪讪的大儿子一眼。

女儿怎么就说不通,家里只是现银不多,开销大而已。

薛如意才不信他的话:“只要是挣钱都不辛苦的,况且土豆都削了,阿爹不去只能倒掉,多浪费。”

薛忠山无奈,只好答应。

第二日,薛如意就拉着自己老爹往镇上的瓦市去。天蒙蒙亮,村里偶有人走动,瞧见父女俩赶着牛车都好奇的张望,问了几句,等人走远,都暗自嘀咕:薛家老三又想法子挣钱了?

虽说薛家人能花,可挣钱也是一把好手。

他们到的时候瓦市刚开,别人卖鱼,她卖土豆饼。

瓦市人多,开市就吵吵嚷嚷,她们的小木车占了上风口,风一吹香得人全望过来,但迟迟没有人过来买。

薛父有些担忧:“如意,五文钱一个是不是太贵,万一没人买……”县里的素饼都是三文钱一个。

“阿爹手艺那么好,况且这土豆是稀罕物,这饼油足个头又大,五文绝对值。”薛如意也不扭捏,扯着嗓子喊了两声。

她长得娇俏,声音又清灵,这一喊立刻吸引了不少人围过去。

大部分赶早市的人没吃东西就出来了,这会儿闻到香味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旁边先前同她抢生意的鱼贩子瞧了两眼,实在忍不住问:“多少文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