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林姜原以为, 卫刃府中会人少些。

毕竟林家亲友虽不多,女方这边送嫁的人,也比卫刃没有强, 且林家在京的亲戚重, 单荣国府就来了好几个姑娘,而凤姐儿的热闹又可以说是一节更比六节强。

便是不加上林姜这些年结识的夫人小姐们, 送嫁的场面也是说的过去的热闹。

林姜当时就在想卫刃这边怎么办, 卫刃可没有亲戚, 他本人的身份又特殊, 也没什么朋友。

唯二关系好些的同龄少年人,已经都出现在他的迎亲队伍里了,替他在门前应过林府的诗词和射术考试。

所以林姜是做好了准备,卫刃这边热闹的宾客会少些,估计都是安静来吃酒送礼的同僚。

谁知轿子一进门, 她耳边就响起了无比喧腾而复杂的声音——是真的复杂,感觉这院中嘈杂声里,有许多她听不懂的话, 细听下去, 发现哪怕说大周话的人, 也是各种奇异的口音。

就像是……林姜觉得自己就像从前到了首都机场似的,还是海外航班的等候处。

趁着还没有下轿子, 她迅速掀起盖头,又揭开一点儿帘子看了眼外头。

果然卫府正门内, 站着数个国家的国王与使臣, 甚至还有那爱热闹的国君, 亲自来到外面近距离观看。

看上去都对这场大周的官员上婚感兴趣极了。

林姜从未想到, 她的大婚会被各国使臣围观祝贺, 她后知后觉,或许胖猫是附赠的,这才是系统爸爸真正的礼物吧。

而宝石一回头,看见自家姑娘居然掀了盖头从帘子里往外看,吓得脸都白了,立刻堵着林姜掀开的帘子缝儿,低声威吓道:“姑娘!”

林姜这才悻悻然给自己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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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皇上既然见证了两人立婚书,更觉这场姻缘与自己有莫大的关联。而这些年卫刃不与皇子朝臣多来往,也正是合了他这位皇帝的心思,甚至算是他打小教的。

既如此,他就不愿见忠心为他的臣子,反倒大婚之时寥落。

于是他特意与几位宗亲老王爷,并几位亲近大臣都提了一句:“朕是瞧着他长大的,谁料一转眼竟是大婚的年纪了。待到了正日子,你们这些长辈也可去喝杯酒水,添添喜气。”

从前不敢跟皇上心腹有什么私交的大臣们,此刻骤然变成‘长辈’,也就明白皇上心意,纷纷表示会在那天带着子孙到场道贺。

认真执行皇上的明示暗示,去捧人场。

只是在皇上心里,还不够圆满:他能送去宾客,却送不去祖宗族谱。

按照大周的礼仪风俗,在大婚当日,新娘乘轿到了男方家中,要先往祠堂行叩拜祖宗之礼,其次见舅姑等近亲,还要再行一次持笲跪奉枣栗的礼——到了卫刃这里,这些跪拜自然全要跳过了。

甚至,三拜之礼中的二拜高堂,因男方双亲也不存在,这一拜也只好按下不提。

主婚人绍王爷当时还跟皇上嘀咕过:这是他见过最省事的一场大婚了。

林姜也原以为今天能少跪三四次。

谁料画眉公公卡着时辰就来了。

皇上不是不替卫刃遗憾的。他甚至想过,要亲自到卫家来,作为‘二拜高堂’的高堂出现。

但做一个皇帝的理智,还是压制住他的情感。

皇上心里明镜儿似的:他只能心里视卫刃如子,但他终究不应当名正言顺出现在高堂的位置上,甚至不能够亲自到场。

一来整个大周没有这个规矩和道理,便是他的儿子们成婚,也只有带着新妇来叩拜他这个皇帝的,没有天子亲至的。

二来,皇上一旦出宫,整个场面就不再是两个新人的婚礼,而是一场慌乱的接驾,也与他本意相违背。

高处不胜寒就是如此。

他既然是天子,就永远只能坐在高远庄严的明正宫,等着人来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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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皇上也依旧是那个皇上,喜欢踩着规矩的底线做事,要找出一个两全的法子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是不能出宫,他的圣旨却可以出宫。

就在绍王爷要主持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之前,皇上的圣旨到了,卡的时间刚刚好。

画眉公公接了这个差事,并没有让以往负责传旨的太监去,而是回禀了皇上他亲自出了宫门,来到了卫府。

及至入了厅堂,见到林姜一身嫁衣的时候,画眉公公都有些微怔,甚至觉得眼前微微潮湿。

他先清了清喉咙,才当着众人宣布了皇上的圣旨:晋原御前龙禁尉统领卫刃为京营节度使。

在场宾客第一反应都是:皇恩浩荡,卫统领,不,现在应该叫卫节度使了,真是简在帝心。赶着大喜的这一日,皇上下此圣旨,就是着意锦上添花,以圣命给大喜之日增光了。

而林姜的第一反应却是猜中了皇上心思:这道圣旨今日此时才发,其实是作为二拜高堂那一跪来的。

皇上终究用另一种方式,成全了他们两人婚堂上的三拜之礼。

甚至还不止补了一跪,这道圣旨一到,次日一早他们就得一起进宫叩谢圣恩。也算是全了次日一对新人要给男方长辈敬茶的流程。

卫刃跟着皇上时间更久,也更明白皇上良苦用心,以至于都有些怔住。

还是画眉公公宣旨过后上前一步,面向新人提醒道:“请卫节度使接旨。”

卫刃这才压下心中动容,接了明黄圣旨,然后扶着林姜起身,又对画眉公公拱手:“请白公公留下喝一杯喜酒。”

画眉公公十分遗憾:“咱家还要赶回去。”原本传旨就不是他的差事,他回了皇上能出来,就已是天恩了,再留下观礼吃酒是不能够了,叫朝臣们看着也不好。

卫刃与画眉公公不熟(尤其是这两年,画眉公公对他还有点小意见),还是林姜,能明白他的处境,就直接对旁边宝石道:“既如此,就拿酒过来,先请公公吃一杯。”

一时有丫鬟捧上托盘。

卫刃倒了三杯酒出来,递给画眉公公一杯,又小心放了一杯在林姜手里。

画眉公公一饮而尽,杯底朝下亮了亮:“咱家祝两位大人两位百年好合。”

林姜于喜帕下面眉眼弯弯而笑:画眉公公总是她的知己,今日人人都贺,祝卫大人与卫夫人百年好合,只有画眉公公,依旧是坚持己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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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用手帕捂了捂脸。

宝石则将周围的灯烛都点起来。

这一日真是漫长,及至这大礼全成,又送走了男宾女客的,果然就到了上夜时分。

冬日天还黑的早,此时外头都是黑沉沉一片了。

宝石就问道:“姑娘要不要再用些宵夜?”今日席上,姑爷在外头配官客,姑娘在里头亲自款待堂客,忙忙乱乱的估计也没吃好。

林姜摇头:“没事,我趁空也就吃了不少。只是……”她揉着额头:“这酒也喝了不少。”

平时她跟黛玉在家,也会偶尔喝两杯酒,但今日着实喝的太多了——主要就是茜香国的女王和公主,实在是太能喝,不但能喝还爱劝人喝,一杯一杯流水似的,她们脸都不带红的。

喝到后来,林姜都觉得她俩不是海外来的,她俩是东北来的。

“姑娘,那我去给你煮一碗解酒汤。”宝石的专业素质实在过硬,才到卫府不过半日,在陪伴林姜的同时,还能偷空把大厨房、库房等要紧的地方都摸熟了。

保证今晚姑娘就能要啥有啥。

这会子见林姜一张脸红若锦霞,眼神惺忪,就知道姑娘有点醉了。

林姜摇头:“算了,一会儿就睡了不用麻烦了。”解酒的汤药,味道都不是很好喝,林姜一点也不想喝。

宝石:一会儿就睡了?睡了?姑娘是不是真醉糊涂了,这,这一会儿可不能睡啊。虽然她还未嫁过人,但也是知道大婚流程的,今夜可是洞房花烛夜啊!

这会子姑娘在稍间洗脸卸妆的,姑爷还在里头等着呢。

说起这稍间的布置,还是林姜特意要求的。

当日卫府设计新房的时候,卫刃是问过林姜意见的,也按照她的方案,特意做了一个带门的稍间。

相当于是个颇具隐私空间的衣帽间兼化妆间。

此时林姜和宝石就在这稍间里头,林姜对着镜子慢慢擦着脸。

宝石眼睁睁看着姑娘眼神发飘,手好几回都没擦准地方,简直愁死。

她只好又试探着问道:“那姑爷需不需要解酒汤?”快说需要吧,这样她好多煮点,糊弄姑娘也喝一碗。

林姜没听到宝石的心声,只是摆手:“他们这种人,不会喝醉的。”

她研究过卫刃身上所谓内息的。发现他平时不动的时候,心跳和呼吸都很缓慢,能够保留最大的体力,一旦有需求,整个人血液和脉息却能流转的极快,能爆发出常人没有的力量。

所以除非饮酒的量大的惊人,酒精度数又高,否则他怎么都不会喝醉。

而今日他喝的酒,远远不到致醉量,也就是个全天基本喝水量。

宝石:唉,姑娘喝醉了都领会不到我的内涵了。

刚想再换个说法,就听叩门声响起。果然是卫刃见两人长久在屋里关着门,就关切来问林姜有无事,是不是喝多了,有没有不舒服。

见林姜摇头,宝石只好打开一条门缝,去昧着良心回答:“姑爷别担心,姑娘只是有了点酒意,奴婢这就为姑娘换下外头的大衣裳来,这婚服繁复难解些。”

宝石说到换衣裳,就见卫刃的脸色也像喝多了似的发红,不再多问低头就走了。

而稍间里,林姜也如释重负地换掉沉重复杂的嫁衣,穿上了一身家常的绣袍。

林姜尤其喜欢这件绣袍的盘扣花样。

并非常见的如意扣,而是银扣掺了金丝做的罕见的海灯模样的小巧纽扣,每一粒扣子都是一盏小小的灯。

而每枚纽扣的芯儿上还嵌着一块小小的晶石,在暗处就一闪一闪的,就如同一盏真的海灯一般。

宝石见姑娘拨着纽扣玩了半日,就不得不提醒道:“姑娘,衣裳换完了。”

林姜站起来的时候,还略微有点晃,走路也有点飘。她缓了缓神,就自己往里走去,见宝石要扶着她,林姜就推开她的手,还伸手摸了摸宝石的腮,认真道:“出去吧,接下来不是你这种姑娘家看的。”

宝石脸通红,同时在心内叫苦:……完了完了,姑娘喝醉了!怎么这种话都蹦出来了。

但她作为陪嫁大丫鬟,本来身份就有些特殊——在许多世家眼里,这种陪嫁丫鬟,基本就相当于送给姑爷的陪房。

但宝石是绝对没有当通房妾室的意思,所以这会子林姜直说接下来是她不该看的,她还真不好跟进去伺候。

只好看着自家姑娘,略有些摇晃地走进去内间。宝石心一横眼一闭:没事反正姑爷会照顾姑娘的,我,我就先撤离吧。

她走出去不说,还带上了整间新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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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走进去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喝醉了眼花。

卫刃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此情此景,倒像是在书房,而不是闺房。

林姜就带着七分好奇走过去,站在他旁边:“这时候你看什么呢?”

卫刃抬起头,难得带着窘迫,但还是坚强地把书的内容跟她分享了一下:“这是宫里关于大婚……规矩的书。”

古代又没有电子设备,没有绘声绘色的关于生理卫生的科学教育片可以看。

所有成婚的男女,要不是至亲长辈,口传耳授新婚知识,要不就只能通过各种话本和书本子自学成才了。

卫刃当然是后者。虽然他已经自学了一段时间,但今晚还是很紧张,赶紧拿出来再复习一下。

要是以往,林姜一听就明白了,可今日她喝的有点迷糊,没弄懂这句话的意思,还有点蒙地继续问道:“规矩,今天不都走完了吗?还看规矩做什么?你还想着二婚用啊?”

卫刃:……

他被林姜的思维震惊地呆了一会儿,才继续艰难开口道:“你来,咱们要一起看看,这书上说,新婚容易……弄伤了人。”

一句话让他说的支离破碎的。

林姜听得费劲极了,索性就从卫刃手里直接抽走了书,自己看了起来。

看了两行字后并两张图画后,林姜终于慢半拍反应过来,卫刃在看的是什么,说的又是什么了。

只是酒意上头,林姜只是一笑:这简直是临上轿现扎耳朵眼啊。

随后她把书随手扔到地上,伸出两根手指抬了抬卫刃的下巴,用一种调戏良家妇女的姿态,眉眼带笑道:“看这种书能学到什么啊,我就是专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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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林姜按着生物时辰钟醒过来,只觉得眼皮沉重。

昨夜之事幡然入脑,她静静躺了片刻,反思良久,在心里发下重誓:从今以后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

卫刃已经起来了,此时端了一杯温水给她。

林姜都不想抬胳膊去接,只懒洋洋开口:“我今天能不跟你一起入宫谢恩吗?”

卫刃见她倦怠气弱,立刻道:“好,我自己入宫谢恩就是。”

皇上是不会生气的,卫刃能感觉出来,皇上对林姜是很宽和的,类似于长辈面对一个跟自己投脾气的晚辈,那种欣赏和纵容。

林姜:……算了我还是起来吧。

正是因为,皇上平时对她多有宽容之处,这一日林姜才应该进宫谢恩。不说别的,就昨日皇上为了全他们三拜之礼所花的心思,林姜觉得自己就应该进宫这一趟。

何况,君臣情分不比别的,一个要给,一个就要敬才是。

多少臣子都是倒在‘恃宠而骄’四个字上头。林姜并不愿意留下一点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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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石进来要请林姜换衣服的时候,就见姑娘正在敷桃花霜。

只见在用清水洗去桃花霜之后,林姜脸上倦色尽去,依旧是清水芙蓉面一张,神采奕奕起来。

宝石先是在心里感叹一下姑娘医术,然后就捧着衣裳笑道:“姑娘今日入宫,可就不能穿自家的官服,要穿诰命夫人的服制了。”

说完后,又忙道:“是我没了记性,该改口了,以后该唤夫人了。”

林姜摇头:“别改,老爷夫人的,都把人叫老了。”

卫刃上头没有长辈,他自己就是家主,按着辈分肯定不能称呼什么少爷,叫老爷才是正经。

但林姜一听老爷夫人,就觉得是贾政王夫人那个年纪了似的,觉得自己顿时长了三十岁。

宝石点头,又不免问道:“我自是可以称姑娘和姑爷的,只是这府里其余人……”

尤其是卫家的下人,肯定不能称林姜是姑娘。

林姜转头对她笑笑:“怎么连你也忘了,我可是有自己官职的。”

于是后来黛玉等人上门来玩,就发现这府里人人都不称夫人或是奶奶,见了林姜都是口称院正,称呼卫刃则是大人,弄得一门跟朝廷对答似的。

也算是京中独一无二的称呼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只说林姜今日换上正三品诰命的服制,与卫刃一起进宫谢恩。宝石给她戴上三品标配的六对冠花钗的时候,还笑道:“只是这身衣裳姑娘也穿不了两日,很快又要送来二品的命妇衣裳了。”

林姜本来就身上酸,顶着标准服制更觉得头沉:“甭管二品三品,还是太医院的官服穿着舒服。”在她看来,自己的五品官位,可比二品的诰命要紧。

宝石笑眯眯:“没事儿的,再过三天,姑娘就穿回官服了。”

这话又提醒了林姜只有三天假期,而今日还要入宫耗费掉一日的惨痛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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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两人进宫见皇上,给皇上行的是给长辈奉茶的礼数。

而皇上,则是按照民间长辈见儿媳妇给见面礼的例,接了茶,预备了红封。至此,所有大婚的礼节,才算是走完了。

且说林姜皇上是见常了的,但见林姜穿诰命服制是第一回 ,皇上也觉得很新鲜。

就对二人道:“说来,除了朕的儿媳们,这还是第一次有诰命,专门来给朕谢恩。”

一般诰命都是由皇后负责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林姜:“那臣再去后宫谢过太后与皇后娘娘。”

毕竟她的凤冠霞帔就是宫里皇后娘娘赏赐的,而太后娘娘除了送了位管事老道的司仪嬷嬷,更赏了一套异常华美的头面给她。

其华美贵重程度,以林姜的眼光来看,都是可以参加大周开国百年大庆的程度。

既然收了两位后宫大佬的重礼,林姜今日不入宫也罢,既然入了宫,还是要走去谢一趟才是道理。

皇上点头应了,又道:“既然你要往后宫去,便也顺便替朕看看贵妃吧。”皇上边说边捂住了额头,似乎不堪其扰。

林姜想到贵妃也送了一份厚礼,想着正好了:原本贵妃再是贵,也只是妃。今日她作为诰命入宫,应当只拜见太后皇后的,贵妃那份礼只好日后再去谢过。

有皇上这个吩咐,她正好去一趟贵妃宫中,也少一件事儿。

皇上见她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就加了一句嘱咐:“好好看看贵妃到底是怎么了,免得她宫里人三番五次来请朕,只说她身子不好。真是的,自打文贵人有身孕,贵妃的身子就没有舒坦过。”

林姜忍不住道:“陛下这不是明白,贵妃娘娘是怎么了吗。”

这话里因果多明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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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林姜告退后,皇上就看着卫刃一路目送她出去,不免打趣道:“她这是去朕的后宫,又不是去龙潭虎穴,就还得让你一直看着?”

卫刃回头端正姿态,重新拜谢过皇上信重,亲赐京营节度使一职,表示绝不辜负皇上的信赖。

这是正事,皇上也就一扫方才为爱妃头疼的家常样子,正经是天子威仪,不怒自发。

说到这种要紧事,皇上的声音都会不自觉低沉些,而这件事,本也就让他有些不痛快,话语不免更低缓,显出几分阴霾来。

“京中四大营,之前二十年都在贾代善手里,之后的十年又在王子腾手里。里头盘根错节,打小将士许多都是跟他们几家脱不开关系。”

所以皇上刚上任,就咔嚓了镇国公府的爵位,平了当年被太上皇挤兑的气,但一直没有动四大家族,也是有此考量。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杜绝——京中大营是决不能乱的,哪怕四大家族有些不法事落在他手里,也不能由着性子一发治去,总要等京营安彻底安定下来才行。

“之前明阳伯管了京营一年有余,因是代掌,他又是个温平性情,就没有将京营理顺,只是勉强压着京营没出乱子而已。”

说明阳伯是温平性情,乃是为着这是自己妹夫,所以皇上给了他个中性评价。

其实明阳伯是个很优柔寡断的性子,他对皇上是很忠心,但他本人绝不是个将领之才。所以他跟齐阳长公主夫妻特别和睦:他凡事都愿意有人给他做主,家里的事儿,他有时候觉得抹不开情面,长公主愿意出面管就更好了!

所以接手京营节度使后,明阳伯是发愁的,要不是皇上言明只让他代掌,他都不敢接这个差事。

而皇上要的,绝不是京中大营面上不出事,得过且过,而是完完全全任由他调度,如臂指使的四大营。

可他是天子,居于庙堂之上,不可能深入军营。

而军营中那些吃空饷、冒军功,任人唯亲以次充好等阴暗之事,非得真正突破军中体系,掌握了京营后,才能暴露出来。

皇上要的就是卫刃去把京营整的干干净净。

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论起亲戚来,你现在跟荣国府绕来绕去,还多少有点关联。虽则他们家男人现在没有能当差做官的,但说不得还有点用处。”

人际关系就像一张网,这个朝代没有什么网络电话,让人们去更大的平台认识志同道合的朋友。

往往就是同乡、同族、同科这些相同点把人们由点联系成线,然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成为一张人脉网。

荣国府的男人,现在是没有实缺,但贾代善当年为贾家建立的人脉,不但遗泽到了王子腾身上,更是至今还在发挥作用。

也因此,四大家族的话语权也依旧还在。

皇上觉得,很可以把荣国府这几位没有实缺,也没本事接过父辈荣光的男人用一下。

君臣两个谈了许久正事,林姜才回来。

皇上看了眼桌上的摆着的西洋钟,不免奇怪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母后留你说话了?”

林姜望着皇上,意味深长道:“回陛下,是贵妃娘娘留了臣好久,说了许多的心里身上的不爽快。”

皇上就明白过来,再次头疼捂住了额头:“罢了,她与你多说说,就少来请朕了。”

林姜:……皇上您真的是只图自己省事,就正大光明的把矛盾和压力转移给我们大夫。

之后皇上也不再问林姜别的,只道:“好了,你们出宫去吧,新婚燕尔总该过过自己的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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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明正宫的时候,自是画眉公公出来送的。

林姜递给画眉公公一个定制的银匣子:“请公公吃喜糖。”银盒子上镂刻着双喜字,是花好月圆的圆满图案。

这匣子从外头银楼定制的,但里头的糖果,都是之前林姜写了方子,夏嬷嬷带着林家的丫鬟们一起做的,保证颗颗都是外头没有的新味道。

画眉公公接过来,对林姜道:“多谢林院正。”好像这糖是同原本一样,林姜送给她的一样。

卫刃:没关系,我可以当旁观者。

待两人离了明正宫,走在宫道上准备出宫,卫刃便问道:“既然入宫来,可要去趟太医院?”

林姜转头对他笑笑:“我刚才去过了,把贵妃的药方子送了回去。”同时还接受了一拨太医院众人的贺喜,散了好多喜糖。

卫刃点头:“那好,我们早回去,你也好歇着。”

正说着,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从宫墙拐弯处传来:“卫刃!”

两人回头一看,正是周黎蘅和五皇子,一起从宫道上转出来。

简直恍如时光倒流——林姜还记得第一回 见到周黎蘅的时候,就是在这宫道上,他在叫卫刃的名字。而他旁边,也就是五皇子。

不过现在的五皇子,已然不是沉默寡言的默默无闻皇子了,他已然是朝臣们眼中颇受皇上看重的恒亲王。

恒亲王与周黎蘅一起上前,贺过两人的新婚之喜。

而卫刃和林姜也再次谢过恒亲王亲自动笔,为两人写婚书之事。

恒亲王脸上笑容温和,转头对周黎蘅道:“下一回,就要喝世子爷的喜酒了。我早向父皇请了旨意,那份婚书也是我来书。”

以他做皇子的老成谨慎,其实很少向皇上请求什么恩典,都是努力做乖巧的皇子,细致做好父皇交给的哪怕一点点小的功课和差事。

可周黎蘅的婚事,五皇子是真的想书写婚书,以此表对少年时代唯一朋友的全心庆贺,为此特意去恳求了皇上。

皇上也答应了下来。

林姜闻言,也笑看周黎蘅:“到了那时候,世子爷就要叫我一声姨姐了。”

周黎蘅脸上亦是带着一种期待的笑容:“我也盼着那一日。”

因想着两人是新婚,五皇子也就没再多说:“两位快出宫去歇歇吧。”也难为这一早就进宫来走这一大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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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再出宫,林姜坐的就不再是林家的马车了。

“今日进宫这一趟,也真是没有白进,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走了一圈了。等回头就省事了。”

卫刃将马车里的垫子给她调了调,颇觉心疼:大周的宫廷占地面积可不小,而皇后与贵妃,又有点王不见王的架势,分别在东西两宫居住,太后则又是超脱于东西十二宫,另外住在后头的慈安宫。

故而林姜这一早晨,可是没少走路,按照位份排序去谢,搞得来回之字形奔波。

林姜确实是累了,甚至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就这么靠着卫刃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周围都是黑沉沉的,林姜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装进了麻袋里。

她伸手撩开帘子,看到暮色中略显陌生的房间模糊轮廓,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卫府,或者说,她自己家里。

林姜坐起来,只觉得睡的黑甜一觉,连骨头都酥了,非常舒服。

外头宝石听见动静连忙进来:“姑娘醒了。”

林姜伸了伸懒腰:“我怎么回来的?怎么就在屋里了?”真是全无印象。

宝石笑嘻嘻:“当然是姑爷把姑娘送进来的。”

林姜伸手揉了揉后劲,微微一笑:“宝石,你知道我最喜欢这府里哪一点吗?”

宝石摇头。

林姜接过她递来的水杯:“这里人少,而且没有人会告诉我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卫刃生性冷僻,从前独居在这卫府里,也没有丫鬟,只有寥寥几个看门和负责洒扫的下人。

而林姜在嫁过来前,还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别在府里添太多人。

她在林家住过,也在荣国府住过,下人众多当然有享受便利之处,但她也真的被规矩们管够了,被下人们盯梢够了。

那种做什么都会有人在背后议论两句的生活,实在不适合现代自由人。

林姜是宁愿降低一部分生活质量,换不被人监视议论的自由权。这是自己家里,她还是想过那种,想白日躺着,就随时可以躺着的生活。

于是这三进的宅院里,只有两个门子,四个洒扫之人,两个负责浆洗的妇人,以及两个厨娘。

这雇佣的是两个厨娘,一个擅川菜和小炒,一个擅长甜食和煲汤,横竖家里统共也没有几个人,两个厨娘尽够了。

而就这寥寥数人,也都散落在外围,内宅里几乎就没有什么人。

林姜转头看着宝石:“宝石,我一直也在惦记着,你的归宿问题。”

她现在已经习惯了每日去宫里当值。

而她如今哪怕做了这卫府的女主人,也不需要像凤姐儿管荣国府一样,必须有个人帮忙料理这家里上下几百人口中的事务——这府里根本没什么下人,也就没什么格外要管的事情。

林姜就准备按时给大家发发工资和年终奖就拉倒。

如今已经不是那种大家族的生活,行动离不了人,林姜觉得是时候让宝石去过一过自己的生活了。

见话已经说到了这里,林姜就拍拍椅子,示意宝石坐下;“你及你家人的卖身契,在出嫁前我就都还给你了,其实,你现在就是自由身了,想出去随时可以出去,我必会给你准备一份房舍产业。”

宝石看起来有点慌张,连忙道:“姑娘,当时你给我卖身契的时候,我就说了,我真的不想出去,只想陪着姑娘。”

她父母从前就是绍王府的家奴,她从小就因模样齐整,应答机灵被绍王府嬷嬷挑出来重点培养,以后预备做贴身丫鬟。

而她打小所有的精力,也都是在学习怎么做一个好的侍女,做一个主子信任的丫鬟。

要是从深宅里出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经过十年的训导,哪怕在绍王府里,她也是新一波丫鬟里出类拔萃的,后来她们一家都被绍王作为谢礼打包送给了林姜。

彼时她曾经忐忑过,毕竟是从王府出去。

可随着时间过去,她越发觉得,当日被绍王妃挑中的那一天,是最幸运的一天。

陪着林姜越久,宝石心里的想法越坚定:我只想一直陪在这样的姑娘身边。

相比起来,那种陌生的,她没有想过的嫁人自己过日子的生活,才更加可怕。

当时林姜还给她卖身契的时候,还在林家,宝石想着姑娘出嫁前事多,就没敢拿自己的事儿来打扰。

这会子见姑娘出嫁第一日,就旧事重提,仍旧是想让自己出去的意思,宝石就急的落泪道:“除非姑娘说,是嫌了我在身边碍事,立意要撵我,我就不敢给姑娘添烦恼,自己寻个庙剃了头当姑子去。”

林姜一时都被她惊了一下。

而宝石又直说道:“姑娘,我虽是陪嫁丫鬟,可我瞧得出姑娘姑爷的情分,我断不会生出什么想做妾室姨奶奶的心思。若真有那一天,叫我天打雷劈。”

一听这种誓言都出来了,林姜心道:这事儿闹得,为什么感觉我像是贾赦,宝石像是鸳鸯呢。

她递上一方手帕:“好啦,我又不是黄世仁,瞧你哭的跟喜儿似的。”

宝石泪眼朦胧抬头:?

林姜才想起,这时候是没有什么白毛女的典故的,就换了言辞:“宝石,我想你出去过自由的生活,是想着你高兴,绝不会强迫你随意去嫁个人。既然你觉得在这府里高兴,那就留在这里吧。”

-

与宝石说完话后,林姜起身走出门去,发现暮色西垂,锦霞漫天中,卫刃正在练剑。

夕阳昏黄的光淡金色光芒洒下来,映照的他更像一块发光的宝石了。

林姜站在廊下欣赏了一会儿。

而卫刃转头看到她,就垂下剑。林姜走到他身边去,原想用手帕给他擦擦汗,抽手帕的时候,却想起刚才手帕塞给宝石了。

于是就伸手抽了卫刃身上的帕子。

卫刃看着她,也就不动。

两人竟就在这夕阳中站了片刻,还是卫刃见天色渐晚,霞光都只剩最后几缕,便问道:“你晚上想吃什么?好叫厨下做。”

其实按说新妇洗手做羹汤,才是大周新媳妇的礼,但两人对此都不在意。

林姜想了想,忽然道:“你之前说过,你常自己做饭。”

卫刃点头。

林姜:“可你的手艺,我只吃过一碗糊了的粥。”

“那今晚我做饭,你想吃什么?”卫刃把剑搁在一旁的架子上。林姜从上面拿起一支羽箭来把玩。

听卫刃这么问,她立刻报菜名:“葱烧海参。”

卫刃:……“海参提前一周就要泡发,现成做了没法吃的,要不今儿先换个别的?”

林姜就拉着他:“那我们去厨下看看,什么菜新鲜就吃什么。”

而厨娘们见卫大人过来要亲自下厨,俱是忐忑不安:啊,院正大人过门的第一天,就不用我们做饭了,感觉自己要失业。

见卫刃确实下厨很熟练,林姜这种不太擅长厨艺的,都觉得有意思,就也试着做了一碗紫菜蛋花汤。

基本就是做了把紫菜拆开的工作,连蛋花都是厨娘帮着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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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上桌的时候,林姜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黛玉。这些年,她们都是一起吃饭的,这会子真是有些想黛玉。

于是饭后,林姜就随便从枝头上折了枝梅花,让宝石坐马车回去一趟送花,主要是问问黛玉在做什么。

“真是可惜,不到三日没法回门。”她倒是无所谓,但林如海府上盯着的人不少,他本人就是礼部尚书,林姜不好破这个例。

而黛玉也趁着这趟,让宝石给林姜带回来许多东西,其中就包括昨儿林姜没法抱走的猫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