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目送马院副仓皇遁走, 画眉公公才四平八稳甩着拂尘进来坐下道:“看来林院正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林姜在画眉公公跟前倒是更能表露态度说些真话,只是冷笑道:“公公当日是与我一起见过大皇子妃临终前模样的,如今只一个镇国将军, 难道抵得过大皇子妃饿病至死的痛苦吗?”

画眉公公把手里的拂尘搁下, 从林姜案上拿了一块薄荷糖吃。

他眉目不动如木雕:“方才我去瀚辰宫传旨, 刘嫔与大皇子母子俩, 状若疯魔, 只是不肯接旨非要面圣,很是闹腾了一阵子, 好在我提前从卫统领那里借了几个身强力壮的龙禁尉。”

正因去宣这趟旨意, 画眉公公才比马院副来晚了一步。

而卫刃来晚的原因,就在画眉公公下句话里体现出来:“皇上早说了不见大皇子的, 听说他不肯接旨更是动气,方才吩咐过了, 命卫统领即刻‘送’大皇子出宫去。”

画眉公公唇角微微带了一丝笑容:“横竖大皇子只是镇国将军,不必继续住在宫里, 与其余皇子一起等亲王册封礼了。”

剩下四位准亲王, 还是能继续在皇宫里住个一两月, 等繁琐的亲王手续办完,再风光拜别亲爹出宫入住王府的。

林姜十分‘关心’:“是吗?大皇子今晚就出宫去?那他住哪儿啊。”

画眉公公无所谓道:“陛下的意思,京中爵位到了头,宅院收归朝廷的宅子不少, 也不必新造了——就让大皇子住在从前镇国公府吧。”

没错,从前因太上皇护着, 家中子嗣没有被流放的镇国公府, 现在已经连爵位都没了, 国公府自然也被收归国有, 他们牛家只好举家迁徙到新置办的普通民宅里去。

正好空出来的镇国公府,被皇上用来塞大皇子了。

皇子分封,诸事繁杂,画眉公公也不可能多待,他这一趟过来就是顺道的。于是很快也起身告辞。

只是临走前说了一句:“大皇子……新封的镇国将军心胸狭隘,林尚书是礼部尚书,主持此番封爵之事,而卫统领又是奉旨押送他出宫的人。如此一来,只怕他要恨死贵府和林院正你了。宫里刘嫔定也是如此。”

林姜点头,对大皇子表示理解:这两个都是她的亲人,大皇子母子可不是恨得要咬她嘛。

画眉公公这是特意来提醒她,须得防着狗急跳墙才是。

毕竟在画眉公公眼里,卫刃是个武力值超高的人,大皇子很难把他怎么样,而林姜却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万一出点什么事儿,那真是挽救不及。

大皇子这样的人,可什么龌龊手段都会用。

要是从前的林姜,还真要怕上一怕,可自从有第五层商店之后,林姜护身之物不要太多。

她谢过画眉公公好意,将他送出去。

其实她还真怕大皇子受此打击,意志消沉下去。她倒盼着他继续作点死,早早上黄泉路去给大皇子妃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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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者的案例有研究价值,成功者的更有。

作为现今皇子里唯一一个没有成婚,连岳家都没有(四皇子已然定了亲事)的五皇子,居然破例也封了亲王,不由让朝臣们注意起这个从前默默无闻的皇子来。

甚至齐阳长公主都觉得奇怪,跑进宫来问母后:皇兄是极喜欢五皇子,还是此举令有什么深意?

连她都被皇上搞迷糊了,毕竟就在去岁太上皇驾崩之前,大皇子还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呢,是第一个被委任出京巡查的皇子,那简直就是个太子的架势了。

怎么风云变幻这么快,一个长子成了镇国将军,倒是默默无闻五皇子破例封了亲王。

齐阳长公主不能不考虑:毕竟她还有个儿子呢,要是皇上早定了立储的心思,她也得让儿子提前跟太子打打交道不是。

太后摇头道:“外头多少人看不穿,你也看不透你兄长的心思吗?皇上这才刚要放手历练皇子们呢,哪里就有了什么偏向。你不要这会子一脚踩到浑水里来,”

齐阳长公主一向听亲娘的话,闻言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只道:“以往也没听说老五哪里格外出色啊,怎么这回倒是忽的被皇兄看到了?”

太后一笑:“当今陛下,是个极聪明也极眼明心亮的皇帝,凡事他未必说,但都在看眼里。老老实实做皇子,未必不是一种格外出色——自从放出封爵的风来,宫里皇子们上蹿下跳地着急,他们的母妃们也跟着乱腾,可不就显出五皇子母子的安稳来了。”

齐阳长公主挽着太后的胳膊:“母后放心吧,我知道您这是提点我。我才不会乱蹦,谁是太子爷不都得叫我一声姑姑?”

太后带笑拍拍女儿的手:“是啊,咱们只等着就是了。皇帝必能放出眼光挑一个好太子来,继承这大周的江山。”

无他,皇帝儿子基数大选择空间也大,从前是没怎么管教,以至于诸皇子都野草似的不为人知。现在皇上转头开始上心了,这乌泱泱小二十个儿子,最差也能挑出个守成之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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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荣升’镇国将军后,林姜觉得天蓝水清的,连炎热的夏天似乎都没有那么难捱了。

这日正是酷暑,林姜脑海里忽然响起电子音:“绿豆汤日到了,绿豆汤日到了。”

林姜从案牍劳形中抬起头来。

这是她从系统买的备忘录小助手,为了听着亲切,林姜还特意录入了黛玉养的那只鹦鹉的声线。

唯一的不好处就是,那鹦鹉是个话痨,什么话都说两遍。

而这绿豆汤日,就是气温超过一定度数的时候,林姜设置的提醒。

夏日里,御膳房每日都会给皇城中各工作部门送绿豆汤解暑。不过那种大锅绿豆汤,比较朴素寡淡,林姜就在小助手里设置了提示,哪一日温度过高,她就自掏腰包,让御膳房做消暑冷饮送来。

她出门想找小雀儿帮她去御膳房传话——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宫女时时在这第三重院里,那实在是个机灵讨喜的孩子。

林姜出门站在檐下,却没看到小雀儿,还是在廊下蹲着小太监跑过来道:“院正大人,小雀儿去药库了。”

“药库?她有什么不舒服的?”

这宫里太监宫女是不能看正经太医的,一般有了不舒服,就会去药库里请看药草的学徒们给自己瞧一瞧。

小太监笑道:“大人放心,小雀儿没事,她就是喜欢闻草药的味道。之前她与奴才说起来,看着大人在屋里研磨调药,她就觉得羡慕极了。这些日子她有空就会往药库跑,主动去帮着那里的管勾们晒药呢。”

林姜心里一动。

她的收徒之事,一直只在计划表上,还没来得及实行——实在是她天天都在宫里,太医院加书局就足够她忙活的了。

便是收了徒弟,也没法言传身教。

此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若是小雀儿是个喜欢医道的,倒是方便了,小雀儿是日日可以在她旁边的。

“院正大人是有什么吩咐,奴才这就去叫小雀儿回来?”见她一时不说话了,小太监忙仰着脸问。

林姜这才回神,对他笑了笑,把银子交给他:“不必了,你帮我去御膳房跑一趟吧。”

帮着传话,尤其是去御膳房是小太监们最喜欢的差事,连忙欢天喜地去了。

林姜则拿起伞,往药库走去。

既然小雀儿在药库偷学了一段时间,甚至宁愿义务劳动帮着搬东西,她也想看看她学到了些什么。

这日阳光晴好,药库的管勾们正带着数十个学徒,忙着在庭院里搭架子晒药。

林姜站在门口廊下阴影处并没有出声,只用目光梭巡,果然很快就看到了小雀儿。

她小小的身影正蹲在地上两块油纸跟前,似乎在凝神观察油纸上摆着的一盒盒的金黄色的药草粉末。

小雀儿这样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疑惑,只见她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沾了一点点边缘上的粉末,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又放到口中尝了尝。

然后她才站起身子,叫住一个忙碌的学徒,带着几分胆怯,却还是开口了:“这,这位大人,这药您是不是装错了。”

那学徒不耐烦道:“你乱说什么,哪里来的小宫女,非要在今日裹乱,快闪开些。”

小雀儿咬了咬嘴唇,仍然是道:“这不是海金黄,这是蒲黄……”

她话音未落,就被那学徒虎着脸推了一把:“你瞎说什么!还不快滚!”太医院药库里每个人负责各自的药草,这海金黄和蒲黄都是这学徒负责研磨分装晾晒药粉。

这两味都是取药草的根茎磨成粉,好方便取用的常见药材。而且两者都是金黄色,只有气味有些差别,是比较容易混淆的药物。

偏生这两味药一凉一热,绝对是不能贴错标签的,否则便是犯了大错,罚一个月的月例都是轻的。

故而那学徒一听,立刻急了,当时就推搡着小雀儿走。

小雀儿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小雀儿。”林姜依旧站在门口,撑着伞,唤了她一声。

整个庭院里忙忙碌碌的学徒们,并两个来回走动负责监管的副管勾连忙都停手了。

“院正大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今儿这太阳这么大,您要是中了暑气,就是下官们的罪过了。”副管勾连忙跑过来行礼。

林姜把小雀儿叫到身边,对那副管勾道:“你的罪过不是这天儿热了,我中不中暑,而是没管好底下的学徒。”

方才学徒推搡小雀儿那一幕,旁边自然也有人看到,这管勾也撇了一眼,但都没人开口说话:一个自己人,一个小宫女,向着谁还用说?就她这小黄毛丫头,还敢说药库的资深学徒辨不清药?

就算现在,这管勾也只以为院正大人说的是推人有错。

副管勾又热又着急,脸上的汗都成了行,抬起袖子擦了一下才赔笑道:“我这就叫那学徒来给这位姑娘赔不是。”

林姜却又摇头:“对个才十岁的小姑娘动手,是他做男人上的不对,自然要过来正经赔不是。”

“但我要说的是你的错处:作为太医院的副管勾,有人提出药材贴错了名称,这样要紧的事儿,你不去复核,反当做没听见,连验一验药材这样简单的事儿也不做?”

副管勾愣住了:“这,这不能够吧。小刘管这几味药有四年多了……”

林姜觉得,下一步太医院的改革就是三级多人负责制了。这专人专项实在是不保险。

人又不是神仙,总会出错的。

比如现在。

林姜不是因为对小雀儿更熟悉更喜欢才向着她,也不是喜欢看标准打脸剧情,想要充当从天而降保护弱者的霸道总裁。

而是她看到了小雀儿的做法:她蹲在地上,不仅仅是观察和闻过了药末,甚至还尝了味道。

海金黄和蒲黄外表差距很小,闻起来也只是略有不同,但味道可是截然不同。

一味微苦中带几分甜味,一味则是苦的能让人把胆汁吐出来。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小雀儿是尝了药末后才说装错了,林姜当然更相信她。

果然,在林姜的注视下,那位管勾上前尝了药末后,也是脸色大变,当即呵斥那学徒道:“你也是做了好几年药库学徒了,怎么这两味药还会弄错!难道磨药的时候鬼蒙了头了不成?”

说着汗水更是蹭蹭冒,这回就不是夏日的劳碌汗了,而是涔涔冷汗:陛下用着的养身药里,就有少量的海金黄。

这要是错了……

管勾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林姜看他神态,就知道不必自己再处理这里的细枝末节事儿了,她要做的,是再请两位副院过来,研究一二这太医院的管理制度。

于是待那学徒诚惶诚恐上前赔不是后,林姜就先带上小雀儿回了自己屋里。

递给小雀儿两块糕点后,林姜慢慢问她,是怎么觉得那盒药错了的。

毕竟两块油纸上放着七八十匣子药,小雀儿是先看准了一盒,然后才尝的,说明在她尝药之前,已经怀疑这盒药有问题了。

可药库的资深学徒都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小雀儿又是怎么发觉的。

小雀儿还在为今天惹了事有些紧张,听林姜问,她才有些畏惧道:“我,我一直鼻子很灵,那些药的味道我闻过一次就记住了。”

林姜忍不住一笑:小徒弟找到了。

她伸手摸了摸眼前孩子有些枯黄稀少的头发:“小雀儿,你愿意跟我学医吗?”

小雀儿骤然抬起头来。

林姜从来没见过那么亮的眼睛,那一瞬间,小雀儿眼里绽放出来的惊喜和快乐,让林姜都错愕起来。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在小雀儿眼里,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星辰。

林姜身上带着【知识的星火】buff,在有志走医道的人眼里,林姜就像是冬夜里的火苗,黑夜里的星辰。

而对小雀儿来说,从刚入宫的小林太医,到太医院院正,林姜从没有变过,一直是她心里最敬重的人。

她看到林姜,就想起星星。

那还是她刚进宫的时候,年纪比现在还小两岁,年小体弱吃饭就总是比旁人慢,嬷嬷们总是在她没吃饱的时候,就收走了所有的馍馍,然后教训她:“下次要吃的快点,难道伺候主子的时候,还要这么慢腾腾吃东西不成?”

那时候她总是饿,饿的站不住,却因为年纪最小,被众人排挤欺负,早上还要早起扫宫女的院落。

饿的头晕的时候,她就拄着高大的竹扫帚站一会儿,抬起头,就看到黑沉沉的天空中嵌着几颗明亮的星辰。

当星辰真好啊,可以呆在那么高的天空中。

后来,她遇到了像星辰一样的人。

林姜见小雀儿两眼亮完后,只是盯着自己好久不说话,不由又问了一遍。

小雀儿这才惊醒,‘噗通’跪下,在林姜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三个头都磕完了:“小雀儿见过师父!”

林姜扶她起来:“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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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卫刃来接她下班的时候,林姜就把小雀儿推给他看:“这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

卫刃有些意外:他知道林姜有收徒的意思,但没想到是从宫里收一个小宫女。据他所知,太医院不少太医,都明里暗里跟林姜推荐过自家的孙女晚辈。

卫刃原以为林姜会在闲了之后,从这些人里面挑一个,毕竟医道世家出来的,耳濡目染基础就比别人强不少了。

不过林姜既然选定了,卫刃也就百分百相信她的眼光:她不会因为觉得某个小宫女可怜,就随意收徒,必然是有可取之处。

便对她一笑:“恭喜。”

小雀儿见了卫刃还是有点怯怯的,对这位总是身着甲胄的大统领,有些害怕。

林姜就鼓励她道:“方才我跟你说过了,你管我叫师父,管他叫什么来着。”

卫刃疑惑看过来。

小雀儿收到师父鼓励的眼神,终于冲过来对着卫刃行礼:“徒儿见过师娘。”

卫刃:……

林姜笑得伏到了椅背上,笑过后才让小雀儿先回去了。然后对卫刃道:“这可是我找到的第一个徒弟,你这做师娘的不得给点表礼?”

卫刃见她这么高兴,也就笑了:“好,我回去寻一套好的医具送给她。”

而林姜回府后与黛玉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后,黛玉都不用她提,直接仔细备了一份礼让林姜帮着带给小雀儿:“姐姐的第一个徒弟,我自然要给表礼的。”

林姜入宫后,就将卫刃和黛玉的礼一一展示给小雀儿看,然后道:“宫里宫女不许有除赏赐外的私产,这些我先给你收着。”尤其是黛玉的礼,里面还有一块晶莹剔透待镌字的空白玉牌,若是这样的珍贵之物在小宫女身上,以后出宫盘查都麻烦。

林姜与小雀道:“我素日没法常出宫去,所以你仍旧先在宫里做宫女,跟我学两年,等我觉得你可以出去历练了,就向皇上求情,把你放出宫去。”

小雀儿连连点头:“我不急着出宫,我要跟着师父。

只是一开始,小雀儿只能从给林姜拎药箱做起。

不是林姜不想教她,而是发现,想进行系统教学,就得先从教给小雀儿认字做起。

林姜拿着笔,准备先教她写自己的名字,也算是认字写字的第一课。

因问她姓什么,小雀儿却摇头:“不记得了,只记得家里穷,爹娘兄弟没饭吃,就把我抱着卖了。”

她只隐约记得,在家里,人人叫她二丫头。

小雀儿被卖的时候,年纪那么小,当然轮不到她自己参与谈价钱画押,自然不知道自家到底姓什么。

而收她的官牙子,本来就是专门送宫女进宫的,所以也懒得给她们起名字。反正宫里的主子们自然会给她们改来改去。

故而小雀儿不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连名字其实也没有过。

连现在人人都叫的小雀儿,也只是一个嬷嬷见了两只麻雀在打架,顺口给她起的。

林姜弯腰问她:“我给你一个姓好吗?”

小雀儿用力点头。

林姜在纸上写了一个字:“姜,以后你就姓姜了。”

这是她曾经的真正的姓氏,给了她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学生。

小雀儿拿着写了自己姓的纸,爱不释手。她抬起头:“师父也给我起个新名儿吧。”

林姜想了想,落笔成一个‘却’字。

“虽然我过去日子苦,将来却过得好。”林姜告诉小雀儿:“却,这是代表转折的一个字,你从前过得艰难,我盼着你以后一切峰回路转,未来可期。”

“加油吧,姜却小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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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八月中秋过后,林姜力邀黛玉出门一趟。

而她给出的理由,也是黛玉完全无法拒绝的——林姜请黛玉去看她自己初步建造完工的医馆。

黛玉心动极了:“听父亲说姐姐的医馆,跟京中所有医馆都不一样,是姐姐自己画了图纸设计的。”

林姜:这话说的,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她的绘画水平基本停留在了初中美术课的程度。所谓的设计图,其实就是把她想要的几座楼画了一个个方块,标注了文字,然后靠着言语加现场比划,将设计理念跟范小青说明白了。

之后的所有工作,就都是多面手范管家做的。

可以说她设计了,但没完全设计。

“那里初初建成,工匠们都走了,又没开门自然没有外人,妹妹跟我出去散散心呗。”

林姜极力邀请:“而且我跟卫刃好不容易把休沐调到了一天,又跟陛下也报备过了,明儿一天都不入宫。有他在,安全问题也不用担心的。”

黛玉点头:“好,那姐姐跟我一起去向嬷嬷说。”

夏嬷嬷自打知道自家姑娘要做世子妃后,那叫一个惊喜加紧张,对黛玉更是无微不至的关切起来。

要出门去,得先过她老人家那一关。

不过林姜出马,面对夏嬷嬷向来是所向披靡:在夏嬷嬷眼里,当年治好老爷和姑娘的林姜,就是他们家的福星,夏嬷嬷极少驳回林姜的任何话。

听说姑娘不是走亲戚,却要出门一日,夏嬷嬷固然有劝阻之意,但面对林姜,到底还是点了头。

于是次日,黛玉便坐上了往医馆去的马车。

等到了林姜口中的医馆后,黛玉几乎有些不能相信:这真只是一座医馆吗?据她看来,倒像是一座不小的别苑。

虽说黛玉是千金小姐足不出户,但对外头的事儿她也不是全然不知,当年上京一路上也从船上看到不少建筑风光,林家在京中的各类铺子也有不少,大小规模黛玉心里也有数。

在黛玉之前的印象里,医馆顶多是两三进的宅院,前头的屋子用于大夫做堂接诊病人,再有就是安放些药柜,方便病人抓药买药。

医馆后头一进则住着些学徒活计,并一些暂时重病离不开大夫的病患。

就这,还得是出了名的大医馆。

京中许多小医馆都是家庭生意,只一个大夫就开起来的小铺面。前头用来诊脉开方,后头就是一家子的房舍住处,根本不收容病人住下的。甚至连药材也不备,只开了方子让病人自行去药铺抓药。

可黛玉看着林姜的医馆,实在是用得上叹为观止四个字。

林姜是按照传说中大观园的大小,在大片地皮上建造这家医馆的。而她的设计理念就来源于前一世,她曾经去看过病的综合类医院。

门诊楼、急诊楼、病房楼、药房、综合办公楼……这些曾经她在医院跑过的地方,都被她一一在图纸上落成方块,然后讲给范小青听。

当时把范小青也震的头晕眼花的:大姑娘这要建的哪里是医馆啊,这是医馆药铺大型联合体啊。

对林姜来说,反正系统爸爸给力,她的资金无比充足,哪怕她一时根本凑不齐这么多的大夫,用不了这么多的房舍,但她还是选择既然建,就把医馆的规模框架一次建成。

甚至她还在后头还留了三分之一的大空地,以防有这会子没想到的,将来再有需要添加的建筑。

不过,与大观园的风景独特,各处院落错落别致山水如画不同,林姜的医馆要求的就是一个规划统一,方便人找路找楼。

于是在林姜的要求下,所有的院落都是横平竖直的,相互之间的距离也都丈量标准,除了匾额各自不同外,各个院落就像是粘贴复制出来的一样。而院落前头,不仅有匾额提着该处的名字,更粉刷有醒目的“壹”“贰”“叁”等数字。

这正是为了不识字的人,也能准确找到相应的去处。

黛玉随着林姜走了一圈后,越发觉出一种与人方便的设计感来。

见多了追求独特优美的园林文化,这种整齐划一风格,还真是叫黛玉惊了一下子。

而她再走完了所有的院落,又回到起坐处,与林姜看了房样子图纸后,心中了然感叹:姜姐姐对这个‘医馆’是真的用了绝大的心思。

就像姐姐对医书局,对做太医这件事,都是用心的。

在黛玉看来,姜姐姐总是笑容灿烂明快,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难事。她看上去也是个没有丝毫固执的人,可其实她要做的事情,都一往无前的做成了。

黛玉转身问她:“姐姐,这医馆有名字吗?”

林姜摊手:“我是想叫林氏医馆来着,可陛下是应了到时候给我题大门口匾额的,自然就要陛下来取名字了。”

没错,这个医馆就如同书局一样,皇上再次荣誉入股五百两,然后连取名权都给她拿走了。

黛玉起先是叫医馆震惊了一下,此时忽然想起来,林姜说过卫刃也会来,不由奇道:“姐夫怎么一直不见?”

林姜就笑眯眯不答话。

片刻后,黛玉就知道了林姜笑容的含义。卫刃进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个黛玉熟悉的身影。

说来黛玉跟周黎蘅真正的见面,这只是第三次。

但这些日子来,两个人从未间断的通信,让两个人似远实近,仿佛日日都在见面一样。

周黎蘅上前,先给林姜见礼:这可是姨姐,还是一直来肯帮他传信的人,可要礼数周到些。

再侧首面对黛玉,那一张如玉的脸上,就泛起微红来,开口的时候语气都不自觉的变了:“最近诸事都好吗?”

黛玉略微侧身,去看枝上的花,轻声道:“都好,难道你不知道吗?”那一封封信都没断过。

林姜:啊,不行,这氛围搞得我开始牙疼了。

于是她就回头去寻卫刃问道:“外头有守着的人吗?”

不光卫刃点头示意她放心,周黎蘅也忙转身道:“我带的小厮也都守在外门,不会有人进来的。”如今医馆还没有开张,四个门只开了一个,其余的都牢牢的封着,方便看守,免得里头的陈设叫人偷了去。

林姜就对他摆手:“既如此,那你们聊。”然后扯扯卫刃的袖口:“你陪我去看看前头大梁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我刚才瞧见了个影儿,却又上不去。”

卫刃不由摇头笑看她:这借口找的,梁上能有什么东西?梁上君子吗?

但还是从善如流地跟着走了,周黎蘅对两人拱拱手表示感谢。

林姜走过回廊,就立刻停步转过来看。只见两人还站在原地,似乎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陷入了一种无我境地。

八月银杏金灿,菊花亦是金黄明丽,从林姜这里看过去,只觉得一片秋光盛景里,两人真是一对儿金童玉女,恍若仙人。

非常神奇的是,两个人单往那里一站,就有种格外粉红浪漫的气息,真应了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让外人一看,都觉出一种天作之合的圆满和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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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去看看房梁。”看了花前美人片刻后,林姜就拉着卫刃一起走。

卫刃奇道:“梁上真的有东西不成?”他还以为是林姜要走的借口。

两人一起来到大堂,虽然大堂高阔,但对卫刃来说也不算什么,足下点了旁边的座椅,一跃上了房梁,然后道:“是一个燕子的窝。”

林姜就连忙让他下来:“那快别动了,你要碰了燕子闻到陌生人的气息,就不肯再住了。”

两人便从大堂出来,各处去看是否有什么工匠疏漏之地。

比起难得见面的周黎蘅和黛玉,林姜和卫刃那真是天天见,两个人虽尚未成婚,但谈论的话题已经像是多年夫妻一样——主要是林姜来主导,谈论的全是财产问题。

卫刃也就告诉她,自己已经筛了几房信得过的人,也观察了一段时日了。只等着林姜下回有空,让她亲自看看是否和眼缘,再决定是否要用。

林姜点头道:“好啊。”

卫刃转头看她,阳光透过银杏叶洒在她的面容上,映的她面容更加明亮。卫刃觉得她好似在他心里发光一般。

与初见她的心情仿佛,他盼着这条路再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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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公公发现,无论有没有太上皇,皇上都是那个喜欢八卦的皇上。

卫刃和林姜请假的这一日,皇上就问了画眉公公三回:“你说他们会去哪儿呢?医馆是肯定要去的,之后呢?这个时节倒正好去南边柳溪山上赏菊,或是去玉华台吃蟹?”

画眉公公都被皇上问的无话可答了:陛下您这么想知道,还不如直接跟着去呢!

次日卫刃入宫后,皇上就把他叫进来,问了一样的问题。

卫刃不愧是皇上养大的,面对皇上的八卦面不改色,认认真真给皇上描绘了一番林姜的医馆。

皇上听了也觉得耳目一新,表示下回有空,他要亲自微服出巡去看看。

正经了不过三句话,皇上又歪楼歪回来八卦:“说来这些地皮也是林游弈使去年就给女儿买下的吧——你未来夫人的产业也太多了些,比起来你倒是像入赘了进去的。”

卫刃想了想:“臣也可以入赘。”

说来卫刃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朋友也寥寥,还都是未成亲的公子哥——他其实没有亲眼见过这个时代的男女作为夫妻应该怎么相处。

林姜发现他对这方面很陌生,就总是给他灌输些新时代的夫妻相处之道,潜移默化影响他。

比如既然两个人都出去工作,家务当然要一人一半,不能只指望女性里外一手抓;比如家里的事儿要共同做主,没有什么男主外女主内的一言堂;再比如平时常回娘家走动,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等等。

卫刃全盘接受。

这会子听皇上说起入赘,卫刃也自然而然点头:“臣蒙陛下救命之恩,当年将我从卫家村带走。可臣到底姓什么,原也不知道了。”

皇上原是开玩笑的,听卫刃这么说,简直下巴都要掉了,不由问道:“难道孩子姓林你也无妨?”

卫刃认真道:“臣与她商议过此事,已经定了,若是将来有的话,出生后一个跟我姓,一个跟她姓。”

皇上震惊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僵硬扭过脖子对画眉公公道:“朕的太医院正,只怕是给朕的龙禁尉统领下了药!”

作为大周子孙,当今皇上,他当然完全不能想象,自己的孩子居然会随母姓,这简直,这简直是……指鹿为马啊。

皇上脑海里忽然蹦出了这个词儿。

直到卫刃告退了,皇上还在痛心疾首。

一个没看好,捡来的孩子就变成了畏妻如虎的怕老婆人士。

其实对卫刃来说,他之前未曾想过要成婚,对什么夫妻相处之道不感兴趣。而现在,他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那么就想要过两人都喜欢的一生。

他哪怕再没有眼见过,也到底耳闻过,哪里能不明白,林姜对他渲染的许多话,许多夫妻相处之道在京城男人们听来,简直是惊世骇俗有辱大丈夫雄风。

可卫刃无所谓,他想过的,是跟她的一生。不是按着规矩,按着旁人眼光过的一生。

他从来是个冷僻性子,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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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里,林姜的医馆已经色色齐备,就差人员了。

而医馆初开,林姜也没准备立刻把所有大夫都召齐,她只预备依着太医院这样的建制雏形,按大方脉(内科)小方脉(儿科)、千金方(妇科)等,先各招两名坐诊的大夫,几名学徒。至于‘口齿(口腔)’‘痘疹(皮肤)’等小一些的科,就暂且随缘,宁缺毋滥。[1]

与好多医馆要到处求著名医坐诊不同,林姜这里,想要进医馆来坐诊的大夫不要太多。

别的不说,太医院里这么多的太医、副使和管勾学徒,他们家里就多是世代从医的世家。

子孙辈多少都会些医术,只是太医院的名额金贵,一家子顶多俩人进来就顶天了。其余的学医者虽不足以进入太医院,但在外头任何一家医馆坐诊,也都是合格的。

若有机会,他们当然想进皇上亲笔题名的大医院。

林姜再次感慨:这个时代的医疗资源,实在是太过于垄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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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人看来,林姜的医馆还有一重令在野大夫都趋之若鹜的好处——据说坐馆的首席大夫,可能是前任太医院院正,秦老。

在从宫里离开,经过了一年多的休养后,秦院正那本来稀疏的头发都养回来不少。

整个人的精神气儿也跟原来不同了。

林姜是逢年过节一定会去拜会秦老的,她之前出版的长命百岁方,也曾第一时间把初稿送去给秦院正,请他老人家指点。

论起经验之丰富,医道之老道,林姜一直对秦院正充满了信任。当时秦院正也认认真真戴上老花镜,给她认真审核初稿,还提出了不少意见。

这回医馆竣工的时候,林姜就上门拜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