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这一日, 在卫刃送林姜出宫的一路上,至少看到了三四个来自不同皇子宫里的小太监冒出了头,目光梭巡到林姜的时候,显然是想露面的,

然而在看到身着甲胄的卫副统领时, 又各自慌忙装作了路过。

卫刃在御前龙禁尉里已然呆了五年,对各宫人口很是熟悉, 当时就记下了这几个太监都是来自哪个皇子宫中, 预备着皇上问询。

之后还不免再嘱咐林姜:“就算出入宫门的路上, 我一直陪着,各宫娘娘殿下们明着不好寻你,只怕私下也会借着相熟的太医问你此事……”

林姜接口道:“你放心,我只让他们去瞧脉案,不会多说一个字。”

卫刃点头:“好。”然后又留心看林姜神色, 露出担忧之色。

林姜的蔫吧也不只是装给皇上看的,绝大部分是真的, 大皇子妃带给她的遗憾伤感鲜明而深刻。

说来她身负神医系统,在这种时候却也是无能无力,甚至只能给病人递上一颗结束生命的丸药, 随了她们的心愿。

卫刃性子冷清, 不会说什么好话, 想了半晌, 从怀中掏出一小包准备好的酥糖:“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糖, 但听你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该吃些甜食。”

林姜转头看着卫刃。

他在自己眼里, 仍旧是一片金光。但这样金闪闪的光芒也不能掩盖他眼里的真诚和关切。

她又不是这个朝代土生土长十多年没见过外姓男人的闺阁姑娘, 她经历过自由的时代, 也认得出人眼里喜欢和倾慕的光彩。

而且也不只是眼神,这两三个月来卫刃在宫里各种护送她,过年的时候还提着礼物往林宅跑了好几趟,去拜见林长洲——又不是亲戚晚辈,他一个从三品做什么总去拜见如今才正六品的系统爸爸。

虽说也有一品世袭官员冲着钱财多次去邀约林长洲(贾赦:你干脆念我的身份证),但卫刃在上林家们的客人里,属于格外特殊的那一种。

林长洲想着他送锦旗帮林姜解锁成就之事,想要送点厚礼给他,卫刃就像林家的钱财会少烧手一样,除了初见时长辈赠与晚辈的寻常表礼,别的财物他一概坚决不要,转头还往林家搬了不少东西。

还都是些南边不多见,京中流行且需要提前预定的年货以及席面,可见是早就用心准备过的。

他的心思,林姜就猜了个差不多。

倒过来再看皇上的行为举止,林姜也就了然:皇上这是在扯红线做月老啊,怪不得那时候笑得这么奇怪。

林姜接过卫刃手里的糖,侧头看着他:“多谢卫大人,自打出了八皇子的事儿就一直陪送着我,看顾我的安全。尤其是今日又将陛下和宫里皇子们的心思告知,毫不藏私……”她单刀直入问道:“卫大人为何对我如此关照?”

卫刃闻言,也转头看着林姜,很快也很坚定答道:“因为在我心里,林太医不是外人。”

言尽于此,两人都是聪明人,也都不必再说。

林姜一时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片刻后又感慨没出息:自己一个三观先进的现代人,怎么会叫一个古代人打直球打的害羞呢。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待两人到宫门口时,荣国府的马车还在角落里跟各官员的车马一起候着。

见林姜今日出宫的时辰比之前早不少,跟车的婆子连忙催着马车夫到门前来,然后又赶忙跳下车辕子,将车里收着的方凳拿下来,方便小林太医踩着上马车。

只是今日马车是刚刚赶过来的,不似平常算着时间早就候在这里稳当,这马儿还在踢踢踏踏,马车夫一时也没法把车停的极稳。

那婆子刚想伸手搀扶,只见一段戴着臂铠的手臂已经伸到了小林太医跟前。

“马车未稳,小心些。”卫刃平伸着手臂,方便林姜借力,手握成拳小臂平举看起来很镇定很稳当。

但落在林姜眼里,他整个人金光更盛,显然是他周身血液和气息的流动速度变快了,所以带着金色光芒就更闪耀。

可见他心情没有伸出的手这么稳,他很是紧张。

卫刃确实很紧张,方才那句话说完,林姜就不开口了。以至于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会子伸手也是想看下,林姜是生气了拒绝了要疏远他,还是……

林姜忍不住一笑,然后手搭在他胳膊上,借了一下力,上了马车。

看她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面,卫刃还有些心里空空荡荡的。忽然又见马车窗处出现一张明亮娇艳的面容:“卫大人,这糖,多谢了。”同样出现在窗框里的还有两只雪白的手指,捏着一块金黄色的酥糖晃了晃。

卫刃的笑意也从眼底浮上来,出现在他一贯冰冷的面容上。

他这样一笑,倒是如同冰山消融,与冰冷甲胄寒光佩刀形成一种巨大的反差萌。

马车动起来,林姜放下帘子,把糖放入口中。

是啊,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该吃点甜的。

-

这日回到府里后,林姜心里沉甸甸的,晚膳时也只喝了一碗清粥,跟黛玉说了会儿话,回到自己屋中,说要睡觉。

宝石细心周到,见姑娘着实有心事,就重新检查过炭盆和薰笼,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只道自己就在门口,请姑娘有吩咐只管叫人。

林姜见她将门关上,这才努力沉了沉心思,进入了系统。

她之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在领丰厚诱人的成就奖励之时,也会这般心情郁沉,而不是欢天喜地。

熟悉的转盘轮廓出现在面前。

上一次的【真心实意的锦旗】成就,可供抽取的奖励是永久性buff,不过那是个隐藏成就,系统经过考量升了等,变成了二级成就。

这一回【重于千金的感恩】是三级成就,林姜就见到buff打了折扣。

当时她抽到的【祛疤】,是该正面增益对宿主进行全覆盖,生效范围包括但不限于宿主使用的医具、亲手调制的药物等。

这次就不行了,系统特意提示,这回的增益奖励只能选择一种方式:要不附加在她亲手制作的药物上,要不就附加于医具(七根银针)。

林姜闭上眼睛:“抽取吧。”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她的情绪,系统这次并没有放什么‘好日子’‘好运来’这种欢快的歌曲,所以转盘上指针走动的声音就格外清楚,是一种悦耳的机械声。

“已抽取完毕,请宿主领取奖励。”

林姜看到转盘上一团光环逐渐放大。

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没想到这次抽取的居然是她上一回想要的增益之一。

【正面增益·镇痛(三级)】:该正面增益对宿主进行部分覆盖,生效范围待宿主选择,根据宿主个人情况,系统建议选择医具‘七根银针’进行正面增益。

功效:解除痛苦,包括但不限于外伤致痛、疾病致痛。注明:心伤等非客观理智型疼痛无法解除(标红),提前告知宿主,请勿投诉!谢谢!

林姜看到这忍不住想:看来有人投诉过系统啊。

然后林姜又重点去看限制,比起二级增益来,这次的限制明显多得多:

(一)需得宿主亲自行针方能起到镇痛效果,其余人持此针无效;

(二)系统判定为病入膏肓的病患镇痛疗效减轻50%(同时拥有【临终关怀专家】增益的宿主不受此限制);

(三)该增益一次性时效为三日,三日内重复施针,增益时长不叠加。

哪怕有几条限制,这也绝对是珍贵而物超所值的一项成就奖励。

尤其这镇痛疗效,在面对太上皇这种一痛苦就发疯的病人时,可以算是一张王牌。

“百分之五十的疗效吗?”林姜想了想:“倒也够了。”

要真是立竿见影解除太上皇所有痛苦,让他生龙活虎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林姜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在医具上添加增益。

她本来以为是七根银针从此后都有了镇痛的疗效,等buff叠加上了,才发现不是——七根银针里只有一根变成了只有她自己能够看到的淡淡绿色。

那是一种生机勃勃的淡绿色,观之心旷神怡。

不过很快,林姜就看到系统弹出一条友情提示:该增益在一定程度上会加速医具的损耗程度,请宿主自行前往商店购买清涤剂。

林姜一看清涤剂不由腹诽系统又开始间歇性奸商了:10ml的清涤剂就要50声望值。

而且这次还一点儿折不打。

林姜表示先不买,什么时候需要(系统打折)什么时候买。

“姜姐姐。”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姜闻声披衣服起身开门,见黛玉自个儿提着一个玻璃绣球灯站在外头,林姜忙让她进来,又试了试她手的温度:“天儿还冷呢,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让着她直接去床上坐,又给黛玉倒了杯热茶,顺脚把小炭盆往床边踢了踢。

黛玉把自己包在被子里,接过林姜递上来的茶:“我不放心。今天姐姐回来,虽说看着与往常举动差不多,但我总觉得姐姐似乎很是伤心,也很是自恼。”

林姜看着黛玉的面庞,忽然想起了瘦的不成人形的大皇子妃,眼睛又是一湿。

她吹熄了灯,也到床上坐着,另拉了一床被子来裹着。两个人就像两只大面包圈一样坐在床上,看着清微的月光从茜纱窗中透过来。

哪怕月光微弱,黛玉也看到林姜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妹妹,我今天去看大皇子妃了。”开了这个头,她就把今日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黛玉也感大皇子妃的魄力和凄凉,半晌无言。

林姜侧头道:“我救不了她,明日……她估计便要走了。”

黛玉声音清冷如碎冰:“求仁得仁也是一种解脱。若我有这样一日,也必了断的干干净净,不肯苟活。”

“不,你不会有这样一天的。”林姜转头:“我保证。”

经过这半年多的接触,她还是相信皇上的智慧的。

当今皇上最大的短板大概就在于儿子太多,他又无甚精力管教上头,其余的事儿,他俱算得上精睿英明。

假如皇上真哪天脑子不清醒了,在明知大皇子妃的实情下,还非要赐婚霍霍黛玉,林姜就准备掀摊子不干了!

当年她为着声望值的飙升,冒着生命危险掺和进了皇家事,后来获得的声望值和官位暂时证明这个冒险是值得的。

但是可忍孰不可忍,真要到了那时候,还给他们家当太医?

这一晚,两个人说着说着话靠在一起,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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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妃的死,在宫中没有惹起一点波澜。

就像是已经播放了好多天要下雨的天气预报,当雨水落下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京中跟宫里走的近知道些内情的人家,也只是眉来眼去闭口不言,毕竟皇上很是安慰了一番大皇子。罕见的表露出了对儿子的温情,让人不由感慨:到底是长子啊,皇上就是看重。

据说丧妻的大皇子跑到明正宫皇上跟前痛哭流涕,只说自己命苦,哭的几乎要抽搐过去,还是兄弟们搀扶着才能站起身走路。

皇上见此大为痛惜,赏赐了大皇子不少补品,甚至还格外赏赐了刘嫔一番。

以至于那些猜测大皇子妃死有内情的皇子都是含恨:父皇啊父皇,您咋被这种人蒙蔽了呢?发妻明明是他自己搞死的,却还在这里装悲痛装深情。

而父皇您居然还真就可怜他!

诸位皇子们不由人心浮动起来。

要由着老大这样装腔作势哄得父皇心疼,过上一两年再得一房有助益的新王妃,加上他又是长子,岂不是踩着他们奔着太子位就去了?

果然也有不忿的皇子,不但私下里想从太医院挖消息,甚至还买通了人在皇上跟前说闲话——效果还是有的,那就是他们费劲巴力从太医院和明正宫埋下的一两颗小钉子立刻暴露了,被皇上轻轻松松拔除。

“陛下简直是钓鱼执法第一人。”

“什么是钓鱼执法?”卫刃坐在林姜对面喝茶。

现在他但凡送林姜回太医院,都会留下喝一杯茶坐一会儿再走,形成了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林姜晃着茶杯:“嗯,就是把大皇子当成诱饵钓鱼。”

她这么说卫刃就明白了:“是,陛下这一‘关怀看重’大皇子,不知道朝上有多少官员,这宫里又有多少皇子会看不清陛下的心思,着急乱动起来。”

浑水里正好摸鱼,皇上准备把自己池子里那些乱搅和的鱼钓出来扔去喂猫。

林姜倒也有点明白了皇上的心思,只冷笑:“反正我叔父是不会为此动心的!”

她相信林如海的为人,大皇子这种人品,便是真的当了太子甚至皇上许以后位,林如海也不会把黛玉许给这等人!

说起来,比起刘嫔母子,那王夫人都成了厚道人了。

近来她就私下拜托了卫刃,帮她留意下大皇子宫里的事情。

诸皇子都没有开府,手下是没有任何官员谋士府士的。他们要想跟外头联络,只能通过太监。而这宫里的太监出入宫廷去向何处,只要卫刃这个龙禁尉副统领想查,都能查的出来。

卫刃接了这个‘任务’,跟接了皇上的旨意一样,兢兢业业开始盯大皇子的瀚辰宫。

有空的时候就开解林姜:“陛下面上看重,实则心里对大殿下是失望透顶,不会把重臣良将的女儿给他,多半是要看看,哪家动了投奔皇子夺嫡的心思,就把女儿抵给大殿下。”到时候一家子一块去死。

“只要林大人没有此心,林姑娘理应无事,你不要太担心了。”卫刃知道林姜是跟着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女儿一起长大的,情如亲姐妹一般,亲眼见了大皇子的作为,有些害怕自家妹妹要被许给这位杀妻证道的大皇子。

林姜是个守信的人,对着卫刃也绝不会说画眉公公之事,故而不能直言刘嫔那根本是盯上了黛玉。

只好对卫刃说:“我可不是杞人忧天,当日我妹妹不知道刘嫔为人,看她年纪大就坐到她后头去,正是为了不入宫,可谁知做到了毒蛇旁边——刘嫔当时还拉着她说了不少话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卫刃跟着皇上长大,在宫里也历练了五年,听了这话也就道:“你说的也有理,防小人不防君子,原该更仔细的。”

然后再四保证:“你放心吧,我一定盯死了瀚辰宫出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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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回荣国府的路,要经过一段紧挨着宁国府的夹道。

这日她坐在马车里刚上夹道,就听到宁国府震天的哭嚎之声。荣国府来接应的婆子忙道:“小林太医受惊扰了,您别怕,这是我们东府小蓉大奶奶今晨忽的过世了。”

林姜:原来是秦可卿也去了。

大概贾珍实在是顶不住压力了:他已经把此事拖得过了年,过了十五,贾家的长辈是再不容许秦可卿好起来的。

这不,正好宫里也给大皇子妃发丧,各世家忙着吊唁,没什么人关注贾家,宁国府也就趁着这时候,送走了秦可卿。

林姜到这红楼世界里来,只见过这位十二钗之一的秦氏可卿一面,说不上多难过,顶多是一份感慨:犯了通奸之罪,男人就可以置身之外,依旧坐着一族之主,莺莺燕燕无数,而女人就只能一死。

不过,这到底是贾家的肮脏事,跟她们姓林的无关。

果然,兰芝院内一切如常,贾母还特意打发鸳鸯来说过:年轻姑娘家不好往灵堂里去的,况且又不是长辈,更不是什么至亲,让她们只管在家里歇着,不必过去,免得冲撞了身子。

黛玉也只是翻了林家的旧例,按着亲戚之家冢妇之丧的规格给了白事之礼。

这份礼并不轻,毕竟宁国府才是长房,贾敬一脉才是贾家的家主,秦可卿作为长孙媳妇,就是冢妇,白事之礼自然是厚于寻常年轻媳妇过世。

只是黛玉也没想到,这秦可卿的丧礼办的这么盛大。

宝石是个多面手,此时小触角已经从荣国府伸到了宁国府,回来就跟两人描述了秦可卿送殡的盛况,还跟两位姑娘播报了贾珍的‘警世恒言’。

旁人问他秦可卿死了怎么料理,贾珍哭唧唧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黛玉一听就惊了:死了儿媳妇就尽你所有,那来日生父死了又要怎么办?贾敬他老人家还活着呢!

夏嬷嬷在旁听得只皱眉:“原以为这边就够乱了,谁成想这边倒是规矩的!罢了,横竖宁国府那头跟咱们更不挨着,姑娘们只别听别理会就是了。”

林姜想的却是,从前书里秦可卿去世的时候,黛玉并不在贾家。因为那时候林如海已然病重不起,她回姑苏林家去见父亲,之后林如海便病逝了。

不知现在林如海的身体怎么样?

而算日子,系统爸爸应该也到姑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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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江南的巡盐御史府。

林如海正气的浑身打哆嗦:“我便是立时辞了官,带着玉儿归隐山林,也再不能叫她嫁入当今皇室!”

林长洲坐在交椅上,劝道:“消消气,消消气。”

此时还未出正月,林长洲是正月十五前就离开了京城,这几天他花了大价钱,从马车转船赶回了姑苏。

林如海刚见到林长洲的时候,不明就里很是高兴,立刻道:“听闻三哥得了陛下亲封的游弈使,当真是恭喜了。原以为今年三哥在京中过年后就会直接出海,我还道无法当面道贺了颇有憾处。”

林长洲却没怎么寒暄,立刻将京里的事情告知。

果然给林如海气个好歹,他就剩这个女儿,要是给大皇子这种人算计了去,那他也是白活了!

而在林如海考虑完整件事情如何行动后,就准备再抓住林长洲谈谈林姜的未来,打叠了精神苦口婆心要劝这位族兄让女儿从宫中是非里脱身的时候,才发现林长洲已经再次飘然不见出海去了。

林如海:……果然是我速度太慢了吗。

出了正月后,林姜和黛玉就收到了林如海的信儿——此次来的也不是书信,依旧是一个人。

这回来的是林家的二管家。

而这位叫范小青的二管家,今年才二十七岁,是林家的家生子。他在十二三岁上就因为行事伶俐跟了林如海做小厮,这才十来年已经混到这个位置上,就知道是个很聪明办事很靠谱的人。

他之所以是二管家,还是因为大管家已经六十岁,是黛玉爷爷时候就得用的人,在林家老仆里的地位是不能动的。

只是大管家已然老去,名为二管家的范小青其实才是林如海现在用的最顺手的一个人。

林姜听说他到了京城还忍不住道:“唉,叔父要是自己也能上京就好了,不然就这么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个人送过来,叔父都要没人用了。”

见黛玉迷惑脸,林姜就绘声绘色给她讲了葫芦娃救爷爷的故事。

黛玉听了这个故事很是耳目一新,还就着这灵感给林姜做了个葫芦形的锦囊,用来替换用旧了的针囊。

且说林如海派范小青上京有两重缘故,一是此事干系重大,寻常人传话林如海不能放心,特命范小青这样心腹上京来安慰两个孩子之心。在林如海看来,女儿和侄女儿真是可怜死了,如两根小嫩苗在京中的风雨里独自支撑。

二来,夏嬷嬷到底是女人,在内宅可以护着黛玉,但在外行走就很难了。而林姜现在却又常要入宫,只让荣国府的人跟着林如海并不放心。所以派范小青到京城,一则可以跟着林姜行守卫之事,二则,让他去查查京中大皇子的母家!

先前林如海是纯纯的纯臣,太上皇点他做了探花郎,命他做巡盐御史镇守江南经济,他就一直忠心为国踏踏实实做事。连皇上登基了,他还都没有多么紧着去巴结谄媚,何况是皇上膝下的那呜呜泱泱小二十个皇子,林如海当然就更不在意了。

从前他就知道有大皇子这个人,对这位皇子的具体详情都不了解,也没想着去探知。

可现在大皇子都要算计到他们父女骨头缝里了,林如海自然要看看其母家有没有什么违法乱纪的把柄。若真有此等事,那作为朝廷忠心耿耿的官员,他一定得举报一下!

范小青不愧是林如海看重的人,才到京城两天,就已经把大皇子母家摸了个底儿掉。

待求见两位姑娘的时候,范小青不但禀明了林如海的话,还将大皇子母家诸事一一汇报上来。

且说范小青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本是不能直接面见姑娘们的,只是此事要紧,夏嬷嬷便许他破了个例。

但见范小青当然不能在荣国府内,否则荣国府这些下人的嘴叽叽歪歪,还不知要说些什么。

于是这日,林姜和黛玉两个就借着年后开春前要去看一眼老宅,吩咐下人们开春后的修缮之事,从荣国府出来回到了林家老宅。

虽说两人在这里过了一个年节,但当时林长洲住在前院西园,宾客纷纷,林姜也就只在后宅里跟黛玉呆着,没有到过前头。

这回见范小青是定在前头书房,黛玉便带着林姜先游览了一二林家老宅的正屋。

林家曾是五代列侯,后来到了林如海这一代爵位到了头。

但林如海又凭自己考中了探花,得了高位,所以太上皇特恩批准过,林家除了祖上承袭侯爵时的典仪之物收归国有不能用外,宅子就不必推倒重修,仍旧保留了当年的侯府宅院的底子。

比起荣国府的国公府邸,林家显得清幽古朴许多。

范小青隔着帘子给两位姑娘请了安,然后规规矩矩垂首肃立着,将老爷吩咐的话一一说了。

黛玉听到父亲气的恨不得‘立刻辞官也断不许女儿入豺狼之口’,便忙关心道:“我与姐姐都不在府中,父亲一个人,身子可好?”

范小青回道:“姑娘放心,老爷身体一应康健,听闻这等事更道要好生保养,将来才好护着姑娘们。”

他垂首道:“老爷还说,请姑娘们只管放心。今年老爷入京诸事必尘埃落地,再不让姑娘们受委屈!”

这话说的霸气又有决断。

林姜心中一动,林叔父可能是动真格要行动起来了。他不再只想屈居江南,做一个游离于京中权力中心之外,只在地方上逍遥自在些的外地官员了。

说来,林姜这回让系统爸爸带回去的话,除了大皇子之事,还有当日在皇上跟前,皇上点过的一句‘林如海的忠心只怕都是对着父皇去的’这等略显不满之语。

另外,还有一句话要紧到简直可以杀头的话,那就是‘太上皇寿数不过两三年间’。

这话也只有林长洲去说林姜才放心,换了夏嬷嬷她都不敢直接说。

她把这些事告诉林如海,也是想让他有个准备,早做打算。

太上皇那就是即将融化的冰山。

而当今皇帝陛下,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不过智慧跟心胸的关系可不大。

皇上将来要是翻翻小旧账,清算下太上皇的嫡系,那林如海很有可能被扫了台风尾,那可是要吃大亏。

林如海从来不是迂腐之人,会高喊着什么‘太上皇点我做探花,我就要忠心太上皇一辈子,皇上靠边站’。他忠心的与其说是太上皇,不如说是林家世代为官的风骨和本心。

他也清楚该用手腕的时候用手腕,毕竟江南氏族无数,五十年前还是国都,无数达官显贵的祖籍就在那里,大家都是有后台有背景的。

林如海要真是一根筋没手腕,也做不稳这许多年的巡盐御史了。

此时他能让范小青捎来这句话,可见是要雄起了。

原本林如海的意思是,家中唯有女儿,那拼了命去争名逐利作甚?还不如留在江南做个办事的官员,然后把女儿侄女也嫁在这里,一家子天伦之乐的,谁管京中皇位更迭,谁死谁活。

将来皇上让他当官就做,不让的话,他就正好退隐做个富贵安逸人。

可现今局势逼迫,林如海也发现,自己想做闲人,却终究有人要扯着自己的胳膊腿儿往是非里拽。

这会子不争,将来倒可能害了女儿。

范小青禀清老爷的话后,又开始汇报他挖掘到的大皇子母家违法犯罪之事。

“这么快你就挖了出来?”林姜都惊讶了,你这是FBI出身啊。

范小青在帘外不好意思的一笑,不是他有本事,而是大皇子母家刘家不成样子,换个大户人家,他肯定没有这么快攻破。

且说刘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大户富贵人家,也不能让长女进宫去当普通宫女啊。

说来刘家倒是跟传说中的刘姥姥家很是相似,不过是反着:刘姥姥家是祖上曾做过小小的京官,后来子孙无官无职败落了,仍旧搬到京外原乡中去住。

而大皇子母家,是本来是普普通通乡里人,只是因为女儿进宫做宫女,又恰巧给皇子做了妾,后来皇上登基更是一步登天,从丫头变成了主子,他们家也就趁势搬到了京城中住。

只是有句话说得好,京城居大不易,京城里头可不是容易住下的。

而刘家老太爷(刘嫔的生父)又十分糊涂,让人好话一捧就不知天南地北了。

人家捧他:你家出了个娘娘和皇子外孙,就是一座金山银山啊,宫里娘娘有什么好的不给你?

他就忘乎所以了,故意要打肿脸充胖子,到处跟人喝酒赌钱还替人买单。

可惜这事儿还真不是这样:刘嫔和大皇子都是手里没钱的!

宫里走一步都需要给赏钱,刘嫔又不得宠,大皇子又没爵位,两个人都过得紧巴巴的呢,恨不得宫外有财路给他们捞钱,哪里有闲钱匀给母家。当时刘家入京,刘嫔曾私下给过自家几百两银子,那就是她大半积蓄了。

谁知道刘家老太爷和老爷(刘嫔之弟)两个,大手大脚就都花了,居然还想找她要赏赐。

刘嫔气的,将家里的娘亲嫂子都说了一通,然后说你们再要银子就当大皇子没有这门亲。

吓得刘家也不敢要银子,又因为在京城中住不下去,所以重新又搬回京外乡下去了。

不过好歹宫里有人,搬到乡下去不必再做普通农民,借着卖了京中房产的余财以及宫里皇子外孙的名声,刘家在乡下做起了乡绅,甚至勾结着当地的小吏一起强买强卖土地,故意拿边角料的废田去‘换’旁人的好田地。

足足给自家搞了几百亩的良田,还逼死了两户人家。

可怜在乡间,百姓淳朴被小吏压迫不说,一听什么皇子娘娘的就吓死了,宁可自己去上吊也不敢去告官。

林姜冷笑一声:“一家子逼死人命的缺德东西!”真不愧是大皇子的外家,行事作风都一样一样的。

范小青又道:“这事儿已经过去两年了,在乡间虽传言多,但只怕切实证据不好找。”

民间认字的百姓就不多,地契啥的被人忽悠着改了都不知道,那两户人家更是死绝了,手印对不对也无从得知去,现在情况被伪装成他们两家过不下去,自愿把土地卖给了刘家。

“姑娘们放心,凡做过必有痕迹,且有那么些人证在。何况刘家尝到甜头也未必肯收手的。我必将此事查的明白,交给老爷。”

范小青告退后,黛玉与林姜在宅子里转了转,黛玉还特意带她去看了当年林如海点中探花郎时穿的红袍。

进了朝廷的人,官服要按照品级来穿,朱紫之色不是顺便穿的。但也有个例外,就是高中三元,作为状元榜眼探花的荣耀,朝廷许穿一日大红色官袍,骑高头大马在街上游荡一圈,也让世人知道读书的荣耀。

林姜边参观边道:“说来殿试三年一回,今年春闱也要出新的探花郎了吧。不知又要被谁家抢了去。”

榜下捉婿是旧例了,两榜进士都炙手可热会被人哄抢,何况这三元了。

“到时候状元探花跨马游街,咱们也找个隐蔽的茶楼顶上坐了,去看个热闹如何?”

黛玉想了想摇头:“姐姐要出门容易,我要出门就难了,只怕不能。”

林姜笑道:“现在范管家也来了,在外面安排方便许多,再有……”再有卫刃也可以帮着安排。

两个人也只玩了一会儿,就依旧回荣国府去——她们还有著书大业未完。

回去的路上,黛玉提起来:“这些时日咱们也整理了有一卷书的量了。虽不甚多,但也可印,倒不必非得攒到大部头才算完。”

林姜点头:“正是,只是我想着,咱们现在整理的书册,是常见症候和女子病症掺杂的。”林姜沉吟片刻:“要不还是分成两本书——否则一本医书里多了妇女之事,估计很多男人连看都不肯看,倒白费了咱们整理的那些常见病。”

两人就此事又商量起来。

最终决定,一本叫做《千金闺阁录》,为著名字起得秀气隐晦一点,单独供应女子。

另一本却是林姜起得名字,就叫《长命百岁方》,黛玉立刻被这个通俗易懂的标题惊着了。

谁知林姜还用手比划着:“再用别的颜色的纸做个显眼的腰封捆在书外头,上面就写‘笔者在太医院工作的那些年!’‘太医院三十位资深太医联名推荐的年度好书!’”

黛玉:……??

林姜道:“通俗易懂的标题和有噱头的腰封才能吸引眼球呢!”

要不是怕皇上不愿意,她还准备再写几条吸引眼球的腰封。

“皇上御用太医历经数年(其实是月)亲笔力作!”

“太医院百年珍藏医书的浓缩精华!”

“皇上用了都说好的一百道家常方子!”

她肚子里广告词不少,可惜大不敬的也多,只好选最普通的了。

就这,黛玉都觉得匪夷所思。问林姜道:“可以这样写吗?宫里不会怪罪?”

林姜道;“我去请皇上的旨意,估计是行得通的,皇上从不是陈腐性情,况且这是医书,又不是什么大不敬的诗文,有什么不行?”

“皇上上回还提起,说是太医院这些年很有些固化,这几十年来进的新大夫,绝大部分都是太医院老臣的子孙和弟子,虽说家传绝学,可是传来传去就这些——有的学艺还不精,一点家传精髓没传到。”

“陛下是有意让天下在野的能人医者入太医院为官的,上回还让吏部就此事拟折子来看。”

皇上甚至还命吏部写个宣传材料,发往各省,表明太医院的优厚待遇,以及破格录入人才(典型案例就是林姜同学本人)的开明之举,希望吸引更多好大夫入宫。

故而林姜觉得出书带上太医院大名这件事,皇上是会同意的。

黛玉见她很有信心,就只嘱咐一句:“那姐姐可定要取得陛下的认可,咱们再去寻书行印这些书。”

林姜手一挥:“妹妹,咱们何苦去寻什么书行,在京中盘一家下来不就完了?咱们又不指着挣钱,自己弄一家是为了安心,别叫这些原稿书籍流落了出去。”

“原本我还头疼没人去管书行,现在范管家上京了,正好去做这件事!”

黛玉一想也笑了:“是啊,我竟忘了。这样的事儿付给旁人并不安心。那我回去就继续整理书稿,将现有的一本书拆分开——只是分作两本不免有些单薄了,还得姐姐继续补充丰厚才是。”

两个人在马车上说的兴致勃勃,恨不得这就回府继续大展宏图,一头扎进书房不完本不出来。

然而刚到荣国府门口,就看到有数名太监在门口等着。

甚至连卫刃都在。

见到马车进入宁荣二府的大街,卫刃立刻纵马过来,当着几名太监的面,不好直言,就故作公事公办态度:“林太医,宫中急召,请即刻随我入宫一趟。”

林姜听他语气,就猜到多半是宫里太上皇犯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