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公公一板一眼引着林姜进去,一副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厚重的朱红色帷帐被宫婢卷起,林姜看到内室正坐着的两位帝王。
太上皇坐在最上头,皇上略低些坐着,而绍王爷则坐在更靠下的位置上,正在对她笑。
这三位的目光各有不同意义,但最吸引林姜的还是帷帐旁站的一位穿着医官服制的老人,因为他看自己的目光热切到令人发指。
而这目光也有点熟悉,林姜想了想:啊,这不正是自己看声望值的眼神嘛!
秦院正亲眼看到了这个小姑娘,却不可置信。他不信这样老辣的药方,居然真是一个豆蔻年岁的小女孩开出来的,这样针对病人体质和症候随机应变准确调整药材,明明该是一位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大夫!
画眉公公引着林姜往前走:“小林大夫,快叩见太上皇与皇上。”
林姜有点委屈:皇上您之前咋说来着,我要治好了你以后都不必行礼,现在我这不还要哐啷跪下磕头。
但这话只能心里过一过,身体还是老老实实跪了。
“平身吧。”浑厚苍老的声音响起,太上皇言简意赅直奔主题:“过来,给朕搭脉。”
林姜领命走过去,在距离太上皇只有两步的时候,整个人就震惊住了。
且说,林姜并不是隔着多远都能看到人身上的光点和疾病,若是这样,她的眼睛和精神也太累了,世界都会变成一片光点。
她要想看清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必须要在两步也就是一米之内。
所以直到走近了,她才看清太上皇的病症——如果说绍王爷是红的发紫,皇上是轻微淡紫,那么太上皇……他根本就是龙袍领子上坐了个圆润的紫茄子!
林姜从未见过这样标准的深紫头颅,一时呆住了。
这样的颜色,太上皇能活着就是奇迹,居然还能如常行走坐卧?
不,太上皇病到这等地步,绝不会毫无感觉如常行动。甚至不可能只是普通的头痛酸胀,他每时每刻应该都在承受一种针扎似的剧烈痛苦!而他之所以能如常坐在这里,一定是靠着药物和自己的意志力在压制着痛苦!
林姜这一怔,就与太上皇四目相对了。
就这一眼,林姜就觉得遍体生寒,一种她从没体会过的畏惧瞬间攥住了她的心脏。
这真的是人类的眼睛吗?太上皇的眼神之冰冷淡漠,像是某种冷血动物。
林姜觉得对太上皇来说,她这条活生生的小命,根本就是一粒尘土。
如果说皇上只是帝王心性,冷酷无情,但那到底是一个人的冷酷。而太上皇,简直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她在一瞬之中福灵心至,明白了为什么作为太上皇的同胞亲弟,绍王在得知有秘药的时候,却选择了救治皇上。
她原以为绍王是在下注,是觉得皇上年轻有未来,铤而走险为的是将来。
可在看清太上皇的那一刻,林姜忽然明白了,绍王这样人情味浓厚的‘人’,是会害怕太上皇的!
想来是日日夜夜的痛苦与对死亡的畏惧,让太上皇性情冷漠扭曲到几乎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一个人,他像是被人皮裹住的魔,让人望而生畏打心底里害怕。
林姜在太上皇面前再次行了礼,才慢慢将手搭在太上皇的脉上。
而目光所及之处,她看到了【主任的眼镜】对太上皇的结论:“下病危通知,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对病人进行临终关怀。”
林姜:……
她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脑海里想着怎么组织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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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组织好语言前,太上皇先说话了。
病人没有耐性很好的,尤其是太上皇这种病人。他直接道:“你既然为绍王诊过脉施过针,想必也知道朕是什么病。”
太上皇虽年老却仍目光如电,摄人心魄:“照实说。”
林姜简直想伸手摘掉眼镜。
这是她戴上【主任的眼镜】后头一回遇到病入膏肓的病人。也是第一次知道,眼镜里的字迹不仅仅有正常的黑色,还有代表病危的刺目红光。这红字还像救护车顶灯一样,不停的闪烁。提醒她下病危通知。
林姜忍不住闭眼:这病危通知能下吗?下了之后太上皇是病危,我就直接病逝好不好。
大约是见她闭眼,皇上以为她吓坏了,便出言缓和了一句:“父皇,这小林大夫虽有几分医术,到底只是小姑娘家,只怕难承天威,不如叫她缓缓再说。”
然而太上皇一眼看过去后,皇上也立刻闭口不言了。
涉及到太上皇的龙体,涉及到这种折磨人的病症,太上皇就不再是那个他幼时记忆里慈爱的父皇,而像一只欲择人而噬的野兽。皇上毫不怀疑,若是杀儿孙做药引能治病,太上皇绝对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恐惧和疾病,早就将那个曾经的慈父和英明皇帝折磨没了。
皇上闭口不言,给了林姜一个‘自求多福’的一瞥。
林姜终于勉强习惯了眼镜中剧烈红色闪光,索性就这么半闭着眼,收回诊脉的手,俯身磕头道:“回太上皇,您的龙体病症与绍王爷确实如出一辙,只是病根更深,与绍王爷一样难以拔除,只能缓解和压制。”
太上皇对于自己的病去不了根是早就认了的,一点不失望。但只听这小大夫居然说能缓解压制痛苦,就足够太上皇呼吸一窒心中滚烫激动了。
“你能做到缓解朕的头痛?!”
林姜对着太上皇重重点头:“请太上皇准民女一试。”
太上皇摆手如挥刀般,带着杀伐之气:“来试!若有效验,朕即刻封你从五品医官!”
林姜惊了,不由看了一眼皇上。
陛下啊,您爹比你大方多了啊。您当时就许我一个见驾不跪,还没做到。这会子太上皇一出手,可就是从五品医官!要知道,太医院只有秦院正本人是正五品,两位副院都是从五品。
相当于太上皇这一挥手,就让林姜直接跳过了主任,直升副院长啊。
林姜取出了自己的七根银针。
旁边秦院正一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是啥,这是绣花针吗?就这?你要用这给太上皇施针?
要不是方才看到林姜开出的药方认同了她的医术,秦院正现在就要冲上来护驾了!这不是瞎胡闹吗?!
秦院正被常识冲击着,脸都扭曲了,内心非常挣扎的看着这位小林大夫当真将七根银针扎在太上皇的头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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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的额间也见了细汗。
这几年,她给人施针从来都是对着颜色最重的几个点扎下去,一般用不足七根银针,就能压住红紫之色,再不济也能暂时把紫色逼退至深红。
唯有太上皇这一回,七根银针都用下去,紫色不但不退,反而像凶徒被激怒一样,似有反扑倒打之意。
林姜忍不住心惊:不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翻船吧?要是今天治病无效不说反而把太上皇激的发了病,那她可就完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