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宴过后, 大小朝会继续,诺大的一个安国,每天都会涌现出无数的人与事,虽然能有机会被报到内阁, 上奏到皇上案前的政务, 只是其中最为重要的那一批, 也有很多。
想要做一位勤政的皇帝,绝对是件非常辛苦的事,即便在这种情况下, 他仍然很重视从隐秘渠道被呈上来的那些消息。
看到其中一份秘奏,安常煦的眼中骤然变得充满冷意,不动声色的挥退周围侍立的人后,他才脸色难看的紧握着那本秘折,递给陈凤琪道。
“奶, 您看看这个,这群蛀虫, 简直是丧尽天良!”
那可是关系几十上百万人生命财产的堤防大坝, 结果那些人也敢伸手,不仅伸手, 还做得特别过分, 朝廷前后投入的上百万两款项,征了数以万计的劳役,结果却给修出一道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如今在夏汛还没到来之前,就被连日阴雨发的一场大水给冲垮了一截, 导致附近即将要收获的大片麦田受损被淹,损失令人触目惊心。
看到秘折上的内容,陈凤琪也是气到脸色发冷, 为了求稳,她才对那些朝臣多有宽容,多以警告为主,即便知道有些人不干净,也是尽量以隐忍为主,不曾大动干戈的处置人。
虽然那道堤坝已在先帝朝完工,如今才暴露出问题,陈凤琪也无法容忍那些视百姓生命财产为儿戏,一心只知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
“让人请邵丞相过来,这件事必须要尽快解决,而且要做两手准备,一行人在明,尽力去做补救,尽快组织人手,一部分人负责尽快加固大堤,一部人在大堤周围开挖引流渠道。”
“原州里去岁的天气比较干旱,没有出现大的洪水,今年现在就已呈现出多雨水的现象,出现大洪水机率非常高,我们不能心存侥幸,让下游百姓全都搬迁,做好泄洪准备,争取赶在汛期来临之前,先行泄洪。”
“再另派一行人,在暗地里给我彻查那些贪官污吏。”
安常煦知道他祖母说得这些,是目前可以尽量降低风险与损失的最佳方案,可是这其中还存在许多隐患。
“奶,在这种情况下,如此大规模的征劳役,恐会引起那些百姓的不满。”
听到他的话,陈凤琪愣了一下,才回道。
“谁跟你说是征劳役,我们出钱雇工,沿河百姓今年眼看都要损失惨重,这也相当于是以工代赈,只要有钱挣,生活待遇尽量给他们弄好些,他们就会有希望,不会不满。”
那些朴实的百姓对生活的要求向来不高,能够活命,能够看得到未来的希望,在没到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就会十分努力。
不管是修堤,还是付雇工的工钱,以及保障雇工的生活待遇,都需要大笔的现银,可是国库现在正处青黄不接的时候,内库更是在勉力支撑,所以安常煦苦着脸道。
“可是,奶,我们现在拿不出这些钱啊。”
陈凤琪没好气的用力点了下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高声道。
“借,谁家有钱,都给我叫来,找他们借,你这脑子怎么到关键时候就生锈了?咱不仅可以有借有还,还能给利息,民安才能国强,国强,那些有钱人才能有机会赚到更多的钱,我就不信,他们敢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原州的大坝一旦全面决堤,不仅会造成大量的伤亡,还会造成幸存百姓流离失所的局面,到时候,全国经济都将难免会受到这场灾难的影响。
看到他祖母发狠的模样,安常煦毫不怀疑,那些人敢没有这个觉悟,他祖母肯定要干出劫富济贫的事,而且会比李常欣更直接。
就算刚被祖母训斥他不该脑子生锈,安常煦还是小心说出自己的另一个顾虑。
“奶,那大堤的主要问题是在修筑时,从内部偷工减料,现在想要加固,恐怕都将无从着手啊。”
陈凤琪拿出安国的地图,在上面圈出几个区域。
“若无意外,在这片区域中,应该会出产一种黑石块状的东西,那是一种燃料,这里可以出产泥灰岩,这些地区内的百姓可能见到过。”
“可以高价悬赏,尽快打听到这些材料所在的具体区域,在这些位置分别建窑,用这这些燃料大量烧制泥灰岩,派帝卫军与书院出身的人负责去办这件事。”
“再将烧制出的粉末运往附近的大坝,和水浇到堤坝上,进行加固,尽量多浇几次,若是顺利的话,应该能让这该死的豆腐/渣工程再多坚持一段时间。”
烧制泥灰岩得到的水泥,很适合这种长期与水接触的堤坝工程,比用灰山灰、粘土之类原料配比烧制水泥的方式简单易操作,关键是陈凤琪刚好记得原州那边,分别出产煤炭与泥灰岩的大致区域。
这为寻找原材料节省了大量时间,而且就在距离堤坝不太远的区域,在这时间非常紧迫的情况下,也算是大幸中的大幸。
安常煦没有对他祖母的话没有生出任何质疑,而是接着便按照她的指示分配下去,接手他亲爹留给他的船队后,他已知道她祖母靠着两份海图,让他们家一夜暴富的事。
更别说这些年来,他祖母做的一些事,说过的一些话,包括给他们讲的一些故事,教他们的那些思想观念,都与时下人所思所想不同,所透露出的一些异常之处,都很难让人忽视。
可是所有隐约察觉到这些的人,都很默契的从不多问与深究,只要是出于现实需要,她就能抛开顾虑,不再掩饰她知道的某些让人闻所未闻的东西。
所以祖母身上有很多秘密,是安常煦早就知道,却从来不会深思的事。
邵云博当然也是一位早就发现陈凤琪身上秘密的人,所以在知道陈凤琪对这件事的安排后,毫无异议的表示支持。
“我打算让你家老大邵正英作为钦差,全面负责这次开渠泄洪,以及组织河堤周围的百姓搬迁一事,苏东谨给他当副手,带领工部的官员尽快制定出挖渠泄洪方案,只是,在这种时候派他们去原州,他们都将面临一定的风险。”
邵云博知道风险何在,若是太尊的计划无法顺利实施,原州汛期提前到来,不仅原州百姓将会面临生死之危,他儿子等人也将身处危险之中,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回道。
“多谢太尊与皇上的信重,原州大半百姓现在都处危机之中,犬子身为朝廷命官,能在这种时候与原州百姓共存亡,是他的应尽之责,岂有退缩之理。”
经过主持建造康平眷村这一项目的历练,邵正英在做事的心态与经验方面,已经得到不小的历练与成长。
他与苏东谨、张文谦三人各有所长,相互配合十分默契的表现,陈凤琪与安常煦都有看在眼里,知道他们都是能够担此重任的人。
邵云博退下去后,安常煦才问道。
“奶,暗查那些贪官污吏的事,派什么人去为好?”
陈凤琪没有直接回答。
“依你之见呢?”
安常煦也曾考虑过个问题,所以他迅速回道。
“最好是与朝堂上的这些王公大臣都没有什么瓜葛的人,敢对这么重要的项目下手,这其中肯定会牵连甚多。”
陈凤琪点头道。
“是,你张师兄就是个最可靠的人选,可他是玄隐先生的独孙,我不能让他去冒这个险,所以,我打算让常欣,带着一批大营里的人,以支援原州堤坝加固工程的名义去。”
再往队伍中安置一些南江书院出身,精于侦察技术的毕业生。
有过李常欣怂恿大营的人,去给康平眷村开荒种的事情在前,听说原州大堤出现危机,自告奋勇的要带人去帮忙,很符合她‘见热闹就往上凑’,以及京中那些人所说的‘好大喜功’的人设。
安常煦立刻紧张起来,毫不犹豫的反对道。
“奶,我觉得这事不妥,让陈常山他们去就行,以常欣那憨大胆,还特别热心仗义的性格,去那里实在太危险了。”
安常煦知道,以李常欣的性格,要是天公不成人之美,不等他们的计划顺利实施,就让汛期提前来临,她肯定坚持留在那里救人与赈灾,而且还是死也不退的那种。
陈凤琪当然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她自己又何尝不担心。
“常煦,你是皇帝,在这种问题上,一定要站在大局的角度考虑,我们的亲人是人,其他们人的生命也是命,不能因为我们不想冒着失去亲人的风险,就派别人去。”
“彻查大堤贪腐一事,势在必行,常欣很适合做这个人选,主要是对她而,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要不是分身乏术,实在不现实,安常煦恨不得自己去,也不愿让常欣去。
“要是为了这个皇位,需要让你们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大不了我不当这个皇帝,安国没了我们的立足之地,咱们一家出海去,到时候,不管哪里洪水滔天,都与咱家没关系。”
眼看这家伙一言不合,就打算撂挑子,陈凤琪有些无语,真要能狠得下心一走了之,临危而逃,他们一家良心上也过不去,何况事情又岂是那么简单,已经一脚踏进个名利场中,想要脱身,可就身不由己了。
“你和常欣兄妹情深,可是,就像我顾虑着张文谦是玄隐先生的独孙般,其他人也都是娘生爹养有牵挂,同时也被人牵挂着的,眼看常欣不甘跟普通姑娘一样,一辈子被困在后宅,只要她自己不反对,就让她去历练历练吧。”
不用问,安常煦就知道,李常欣当然不会反对,她只会高高兴兴的应下。
若没有他被揭穿身世,从而认祖归宗当皇帝的事情发生,她可能会在南江书院安心的当个武师傅,将自己的理想当作一场可望而不及的梦。
可是随着他们的身份地位发生变化,有了机会,她已经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理想,开始毫不掩饰自己想要在军中建功立业的渴望。
他不忍,他们祖母有些矛盾,才会寄希望于她能在军中知难而退。
而她在过去几个月中的付出与坚持,已经表明,为了能够达成理想,她不仅无惧艰辛,还会主动迎难而上,态度十分坚决。
表面上态度坚定,可是陈凤琪自己的内心深处,也有着迟疑、不舍与矛盾,那毕竟是由她亲手养大,从小悉心教大的小姑娘,她肯定不愿看到对方出任何意外。
也会与天下所有爱护后辈的父母长辈般,不忍让自己的后辈去冒险,希望后辈能一直活在自己给他们打造的庇护所中,一辈子平安幸福、无忧无虑。
可她更能了解李常欣身为一女子,在这个对女性有着太多限制与制约的大环境中,想要脱颖而出的艰难。
若是连他们这些家人,也怀着对她性别的偏见,出于自以为是的好意,不愿支持她,不愿给她机会,她再怎么心大,也会感到痛苦与不甘,毕竟她在自己的天赋特长方面,能力比许多异性更强。
想到李常欣托柱国公府转交给他的那封信上,虽因别有用心,写了许多抱怨向他卖惨,可那字里行间中难掩她乐在其中的得意与骄傲。
颓然的坐到椅子上,安常煦抱着自己的头,有种心被扯为两半的感觉,一半是要成全她,给她机会去接受历练,早日实现自己的理想,一边却想让对方就这么在大营里过过瘾,以后由他帮她实现对方想要当将军的理想,他只盼着她能平安喜乐。
他这辈子亲生父母亲缘薄,好在老天待他不薄,给了这么一家亲人,让他从不缺爱,每一个人都很珍贵,他实在不愿冒着失去任何人的风险。
“可是,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对于其他人与事,我们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即可,常欣要是这趟去了,就算能好好回来,她接下来,肯定还要闹着要去边防,去那些我们够不到的地方。”
陈凤琪长叹一口气,目光坚定的回道。
“若是如此,那就让她去,我早跟你们说过,每个人自己选择的路,不管是坦途,还是充满坎坷,都要靠自己走下去,就算是死在半路上,也没什么可怨的。”
这话既是在劝安常煦,同时也是在劝她自己,这个时空的女子太不容易,她既然愿意竭尽所能的帮其他女子争取一些生路与权益,又怎能为了自己的私心,以爱的名义,试图束缚限制李常欣,不愿放她去争取自己想要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