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百姓

有了徐世子和安明忠联合签署的派遣文书, 去康平眷村帮人开荒拓地的事,不仅变得正大光明,本来只是心血来潮之下的一个决定,还因此而被莫名赋予了特殊意义。

等到京郊大营张着旌旗去平容县的康平眷村, 不管是沿途, 还是平容县里的百姓看到,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都难免感到有些紧张与担忧。

毕竟在这些普通百姓心中,这些当兵的不是在做什么护送任务的情况下, 一旦这般声势浩荡的出动,大多都没有什么好事儿。

正当百姓们在私下议论纷纷,四处打听时,突有消息传出,人家竟然是去帮康平眷村开荒种地的, 连吃食都自带,纪律森严, 没有给普通百姓添任何麻烦, 也没让当地衙门出面招待。

康平眷村周围的百姓,最先知道这个消息, 还能亲眼见证那些将士干活的场景, 不得不承认,人家是真的挺卖力。

所以总爱趁着干自家活的休息时间,聚在一起遥望着远方几处人头攒动,干活效率很高的荒地中的情景, 接连看了两天都不腻。

有人羡慕的惊叹道。

“这可真是亘古未闻的奇景儿啊,谁能想到京里的那些个兵老爷,竟然还会帮咱们平头百姓挖地干活, 这事儿要不是咱亲眼所见,说出去谁信啊?”

头发胡子花白的一位老头回道。

“莫说这事儿,老头子我活到土埋脖子的年纪,也没听说这世上竟然有人拿白花花的银子,建出这么一大片好房子,凭白分给不相干的人住。”

“更没听说,那些高高在上,咱们小老百姓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的贵人,竟然会亲自来咱这穷乡僻壤之地,给人分发那些吃穷用的好东西。”

柱国公夫人他们过来的那天,周围这些听说消息的百姓,当时都聚在附近看热闹,看到那些穿金戴银,富贵无比的贵人们,乘坐一辆辆豪气派的马车,由那些威风凛凛的兵卫护送着,带来大批的好东西,亲自给那眷村里的人家分发那些好东西,个个都羡慕到不行,印象深刻无比。

“这眷村里的人家,真是太走运气了,竟然能赶上这天大的好事,啥也不干,就能住得好、吃得好。”

听到这酸话,有人忍不住怼道。

“黄大头,你也不看看,那眷村里住进去的人家,哪家是全乎的,据说那都是些在老家无田无地,连个好劳力都没有,实在过不去的人家,朝廷才会照顾他们。”

“你要是羡慕,这简单,你也去当兵老爷,死在战场上后,你家妻儿老小说不得也有这好运气。”

羡慕归羡慕,要是嫉妒人家,可就过分了,毕竟他们早就听说,住到眷村的这些人家都是什么光景。

那黄大头还气愤不平的打算反驳,老头出声道。

“对,少在这里眼气,不管是朝廷,还是那些贵人,都不可能养着那些人一辈子。”

“在他们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有人给搭把手,给那些人一条活路,已经是那些人祖上不知道积了多少大德,才能有这福气。”

“没看到那些地,还有那边那些据说要用来养猪、养鸡的房子吗?我听说,那些可都是贵人们给那村里人留下的活路,他们将来的日子过得是好是坏,还是得要靠他们自己好好干活,人家只能救急,救不了穷。”

有人神神秘秘的提起另一个话题道。

“江大爷,往常每次有新帝登基,哪怕是咱们这些普通小老百姓,也能听到消息说,京里哪家被抄,朝堂上的那些大臣被砍了头,咋这次这么风平静浪静的不说,还有这稀奇事一桩接一桩的,我瞅着,咋感觉这世道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呢?”

平容县离京里近,尤其是随着那条通往京城的石砖路被修好,京里的消息更为灵通,连他们这些普通百姓都知道,去年底才登基的是位少帝,年龄还不大。

江大爷已经年过六旬,历经过四任皇帝,知道的更多些,低声回道。

“不一样就对了,听说先帝驾崩前,将他干娘立为监国太尊,太尊,你们都听说过吧,就是那位为了给当时身体不健旺的先帝祈福,捐了十万两银子建这康平眷村的贵人。”

“那可是位厉害人物,听说她老人家威严无比,陪着新帝上朝,能将那些大臣镇得大气都不敢出,谁要是被她瞅一眼,都能被吓得提心吊胆,一点儿都不敢眦牙,没人敢闹事,这朝廷不就稳了吗。”

朝廷稳了,上面那些贵人就斗不起来,也就用不着今天抄这个的家,明天砍那个的头,那些家里太平无事的贵人才有心思出来施善心。

听到这话,有人难掩好奇的感慨道。

“也不知道那位太尊到底有威严,竟能这么厉害,能将那些大官都镇住。”

“听说咱们这位新帝,早年就是被寄养在这位太尊家里,年仅十五、六岁就考中状元后,才被先帝接回去当太子,所以说啊,人家太尊可是养出过文曲星状元公的人物,当然不惧其他人。”

“怎么我听说,太尊之前跟我们一样,也就是位普通农家老妇?”

“怎么可能是农妇,瞎说,听说她家在湖州那边,是个大富商,特别有钱,建了一间特别大的书院,所以她才能一捐就是十万两银子,左县丞就是从那家书院毕业的,听说要不是左县丞厉害,这康平眷村也不会建在咱们这,咱们也没机会赚到那么多工钱。”

……

正在兴致勃勃说着自己知道那些小道消息的众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位衣着普通的老妇人与一位中年男子。

两人听了一会儿后,才坐回不带棚子的骡车上,驾车的中年男子笑着说道。

“娘,没想到这些人的消息都挺灵通啊,竟然连咱家过去是农家,开书院的事情都知道。”

听到那些真真假假的话,陈凤琪见惯不怪的回道。

“所以我常说,这世上的人心最不可欺,但凡做过的事,总是有迹可循,要是一直在京中,谁能想到,咱家刚来京中这么点儿时间,对于咱们的情况,连这些百姓都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

李成锋对此颇为感慨,他本身是个寡言少语的性格,平时里不太习惯与人这般高谈阔论,理解不了为何会有那么多人,能将一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不论真假,都说得跟亲眼见证一般。

“娘,没想到常欣那丫头挺有出息的啊,竟然能想到能动员那些将士过来帮忙开荒干活,也算是帮了眷村一个大忙。”

说起这事,李成锋深感与有荣焉,那么出息的丫头,可是他闺女。

陈凤琪是真的没教过李常欣这些,得知她做的事,深感欣慰之余,她也有些担心,怕那些将士初次做这种事,会不会出现扰民之举。

再加上她自打上任监国太尊之位后,就没再来过这康平眷村,就想趁这机会,私下过来看看这边的情况,去那些已经入住的人家转转。

特别朴实的骡车行驶在这通往康平眷村的路上,毫不起眼,因为听说前两天有大批贵人亲自驾临康平眷村的消息后,附近也有不少人过来看稀奇。

骡车进入眷村后,陈凤琪取出一只钱袋,递给李成锋道。

“去附近的农家转转,买些猪、鸡、羊之类的肉食,多请些人,让他们在农场那边处置好,现场给那些将士们炖上,就说是某位热心乡民感念他们此番义举的一点心意。”

李成锋对此并不反对,可他实在不放心让他娘一个人在这边,正待开口,就看到刚从附近建筑中快步走出的几人中,为首的那位此刻正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看着他们娘俩。

愣了一下后,那人迅速上前躬身拱手施礼道。

“学生左平江见过东家太太,见过李老师!”

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李成锋才想起来,这位看着有几分眼熟的青年,乃是前几年从南江书院毕业的学生左平江。

陈凤琪也意识到,这位应该是从南江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这平容县当县吏的学生,能被分配到这种靠近京城的衙门中,又能一眼认出他们母子,可以证明他不仅是头两期入学的学生之一,还是位成绩出色的优秀毕业生。

“不用多礼,左同学来这边后,可还适应?”

左平江心中正激动到有些难以自持,在努力保持镇定,听到东家太太这语气温和的关心,一如当年在李家庄时,他们这些学生每次遇见她,向她施礼后的关心,眼泪迅速盈满眼眶,低着头哽咽着回道。

“适应,学生很适应,学生现在平容县任县丞一职,若非太太的大恩大德,学生做梦也不敢想象,我一山村小子,竟能有此际遇。”

这些学生被分配到各个衙门时,都是九品,或是不入品官吏做起,刚毕业几年,就能以外乡人的身份,以白身晋至县丞之位。

这其中固然有他辅佐平容县令拿下康平眷村这个项目的功劳,也能证明,这位的心机手段都不差,才能抓住机会,这么快就能在这平容县立住脚。

“古话常说,英雄不问出身,你能有今日这番成就,与你自身的努力奋斗息息相关,我们这些师长,所能起到的作用终究有限,看到你已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地步,能为百姓做实事谋福祉,心中实在欣慰。”

努力平复好情绪的左平江闻言,着实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学生一定会再接再厉,更加努力,不负太太与诸位老师的悉心照顾与栽培。”

陈凤琪笑着点头,看了眼等在不远处的几人。

“你们现在可要事?”

左常江赶紧回道。

“算不得什么要事,张县令感念将士们辛苦,想让人为那些将士们准备些饭食,可是将士们不愿给地方添麻烦,严辞拒绝,学生今天去劝,也被拒绝了,只能让村里的人帮忙多备些茶水,这算不得要事,让下边人去办就行。”

“正好,我也是因为看到那些将士们为百姓干活,只能吃些自带的干粮,有些于心不忍,就想略尽绵薄之力,打算让你们李老师去附近买些肉食,请人为那边的将士做上,就让你们的人帮忙带下路,一起将这件事办了吧。”

左平江应下后,便回身召来自己的几个手下,说了这件事,他的手下闻言,其中一位有些迟疑的回道。

“大人,吴校尉拒绝的态度那么坚决,我们若是坚持这么做,会不会惹得他们不高兴?”

没等左平江开口,陈凤琪就已经接过话道。

“不会,他们体恤民生,帮助百姓开荒干活,是他们的心意,我这个普通百姓想要感谢他们,是我们的心意,不存在扰民之嫌,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左平江也很肯定,他当年的李老师,现在已经成为安远伯,在王公贵族云集的京中,虽然爵位不算高,却是分量十足,是京中数得着的人物,吴校尉他们可能都认识,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拒绝。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左平江带着陈凤琪在眷村中参观,为她介绍眷村当前的情况时,李成锋带着从附近请来的村民,牵着羊、拉着猪、拎着鸡鸭等活物,纷纷从牛车、驴车、骡车上取下东西,在地头手脚麻利的垒灶升火,准备在现场为众人做吃的。

看到这边的阵势,本打算过来阻止的吴校尉,走到近前,看到领头的这位,立刻咽下已到嘴边的训斥之语。

还没想好该怎么打招呼,就听到前不久刚见过的一位平容县吏小心翼翼的与他解释,是这位先生的母亲,感念他们这些将士为民辛苦,想要表达一下自己身为普通百姓,对他们这些将士的感谢。

吴校尉只想说,这人的眼睛怕不是有问题,竟然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那位再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普通百姓,这位县吏竟然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