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上京

陈凤琪有些意外, 不知道她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对方还是不愿放弃,还说要等着他们一起进京。

她不是不惦记自己亲手养大的孙子,可是她比谁都清楚安常煦的心机能力, 从他相继考取会与状元的表现上看, 她其实还有些低估了对方, 毕竟她没有插手玄隐先生对他的教育。

事实证明,玄隐先生果然名不虚伟,将科举一道研究得极为透彻, 才能教出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状元。

也就是说,除了她知道的那部分,安常煦还拥有她不了解的本事,且是让她自叹不如的本事,这样一来, 陈凤琪不认为自己上京能帮到对方。

毕竟阳阳就算现在改回安姓,他依旧与南江书院保持着天然的联系, 尤其是他拥有皇位正统继承人的身份, 双方可以彼此相互成就,没必要非让她出面。

至于说年龄问题, 她可没教安常煦见人年长, 就要尊老,他要是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因为人家年长,就受制于人, 那就是愚蠢,她去了挽救不了。

在这种情况下,陈凤琪并不认为自己有上京的必要, 她这辈子的身体已经年过五十,将要开始衰败了,她要留在李家庄安静的养老,可不打算临到老,还要去京城那等地界为子孙劳心劳力。

不置可否的送走赵内侍一行人后,陈凤琪才打开孙子孙女的信,先看的是阳阳的,看他在信里讲了下自己在京中的心理历程,明确表示自己很期待家里人都能去京里,可以一家团聚的愿望。

陈凤琪看完无动于衷,哪怕对方的言语之间透着发自内心的思念、关心与期待,可是做人嘛,哪能为了一己之私,就想凭借某些关系绑架其他人呢?尤其还是想要劳动她这年过五旬的老人家。

这小子还是太自私了点,在某些方面,还是有点欠教育。

放下安常煦的信,陈凤琪才打开李常欣的信,那个一被放出去,完全就是一匹脱缰的小马驹。

每次来信,讲的都是她又见到什么新奇物件、吃到什么美食、买了什么东西等内容,为了能让她共享那些快乐,讲得都很细致,每次都有好多页。

这次也不例外,就是讲得内容有些不同,例如,她已经知道李成锋不是她亲爹,也不是她祖母亲儿子的事,还猜到她那亲爹应该是犯了什么大错,才会惹怒她这个祖母,害得祖母带着怀着她的母亲背井离乡。

所以李常欣足足用两页字,抨击她那素未谋面的亲爹,并态度鲜明的表示,她爹永远是她爹,哪怕她像阳阳那样,亲爹是皇帝,她也坚决不认。

虽然觉得那皇帝办事太不靠谱了点,着急忙慌的赶紧当众认儿子的心态,她还能理解,可他嘴那么快,又当众揭穿她儿子不是亲儿子的事情做甚。

不过李常欣的这番态度,让陈凤琪颇感欣慰,这能证明,她过去的教育,还是颇有成效的,在这个极其重视血缘关系的大环境中,她能不受影响,没有执着于那点血缘,而是理智的分析出这些接近真相的内容。

接着看后面的内容,陈凤琪就不高兴了,京中那些人想要拉拢安常煦,却因安常煦不是要去上朝,就需进宫接受康平帝的加急培训,大多时候都找不到人,就想从李常欣这里下手。

轮着以各种理由举办各种聚会,给李常欣下帖子,基本还都是些在京中极有头脸的人家,怕给阳阳惹来麻烦,她还不能拒绝。

虽有邵丞相家的大孙女从旁带着,悉心指点她,也经常会因言语或是行为失当而受到别人的嘲笑,那些人都两面三刀得很,让她很生气,可是明明是那些人不对,到头来,就因为她脸色不好,那些人就认为都是她的错。

阳阳虽然出席那种聚会的时间少,但他不管是在参加一些聚会,还是上朝的时候,都会被特意针对。

京城里的那些人总是以考较的态度,特意问他,然后当众指出他的经验不足、思虑不周全等问题。

阳阳爱面子,在外面遇上的事,回来都不跟她说,天天都很努力的看书学习,过得十分辛苦,她还是听消息比较灵通的邵家姐姐提起,才知道原因。

总之就是,她本来已经计划要在近期回高台县,可是知道阳阳在京城中的处境后,就不放心将他一个人留在京中,就希望家里人也能上京,也给那些人设鸿门宴,让他们也尝尝被人轻视和针对的滋味。

愤愤不平的语气中,透着满满的小孩气,措辞与吐槽,都是李常欣一贯的风格,记陈凤琪看着既觉生气,又有些怀疑,毕竟她很了解安常煦一直以来喜欢借李常欣达成目标的伎俩。

可是不管怎样,陈凤琪知道,李常欣在信中提及的那些人与事,肯定不会是胡编乱造,若不是真正经历过,以她与安常煦此前的阅历与生活环境,注定了他们想编都没有素材可以借鉴。

人类的感情,从来都是这世上最复杂,也最不可控的因素,所以理智告诉陈凤琪,以她的性格,实在不愿去京城趟浑水,可是不知道也就算了,真正知道京中具体是个什么环境后,她就很难再无动于衷。

将二人的信交给李成锋夫妻看后,江燕娘难掩担忧与怒气的回道。

“我还以为阳阳有个皇帝的亲爹,在京城里可以过好日子,好好享福呢?怎么还要被人为难呢?那些人为难阳阳,就不怕皇上治他们的罪吗?”

李成锋对此倒是有些经验。

“就算是皇上,除非是不管不顾的昏君,要不然,也不能随罚人,那些人以‘切磋’‘讨教’的名义给阳阳出难题,都是光明正大的事,又没有犯国法,就算是皇上,也拿他们没办法。”

就像镇国大将军的儿子,当年去军中历练,有些资格老的不将他放在眼里,动不动就以‘切磋’的名义将他揍得浑身是伤,出了岔子推他出去顶锅,到了做正事的时候,却不着痕迹将他撇到一边,想要给别人留下将军的儿子无能的印象。

镇国大将军虽然心疼儿子,也无法干涉什么,只能任他儿子在军中摸爬滚打,总结出经验教训,真正以自身实力征服那些人后,那些信奉强者为王的军中老油子,只要不是真正怀着异心的,对他会比谁都忠诚。

陈凤琪有些意外的看向李成锋,点头赞许道。

“成锋说得对,阳阳的身份不一般,肯定会备受关注,京中那些人都想找机会试探他,这是他必须要经历的过程。”

“可是不管怎么说,阳阳才十五岁,那么大点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他能考个状元,还不能证明他已很厉害了吗?那些人都比阳阳的年龄大,每个人都拿自己知道的、擅长的考阳阳,阳阳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应付得了啊。”

“娘,我们上京去吧,不管是他们姐弟两个,还是只留下阳阳一个人在京里,我都不放心,等我们去了,谁再敢欺负我们家孩子,我要当面骂他们不要脸。”

李成锋也点头道。

“娘,燕娘说得有道理,阳阳虽然是皇上的儿子,可他在京中没有根基,我最好还要过去帮帮他,有我们这些长辈在他身边,那些人肯定不敢现过么为难他。”

“等到他在那边稳定些了,我们再回来。”

眼看这两人的反应,再加上她自己看到乐姐儿在信中写的那些,也确实有些不放心,陈凤琪点点头道。

“好吧,我们去看看情况再说。”

听说李家人突然改变主意,临时决定打算上京,玄隐先生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但他表示支持。

“景钰目前正处风口浪尖上,肯定处境有些困难,皇上不仅事务繁忙,身体还欠安,那些人也会有恃无恐,有您这位超一品的护国夫人在,那些人肯定要有所收敛。”

京中那些各怀心思的人自恃年长,可是论起年龄与辈份,没有什么人敢在身为护国夫人的陈凤琪面前托大。

虽然陈凤琪的超一品诰封,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权利,可她是抚养康王长大的祖母,皇上再给足尊敬,她的地位就无可撼动,谁都不怠慢。

既然已经做出上京的决定,陈凤琪也就不再说什么实在不愿去之类的话。

“希望如此吧,我算是体会到,为何世人常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的心情,本以为他们已经长大成人了,我就可以放任他们自己闯荡,结果现在一听说他们过得不好,就坐不住了。”

玄隐先生不置可否的笑着低头喝茶,他已经接到孙子的信,知道了眼前这位东家太太被惹恼后,能做出什么事来。

爱的时候是真爱,恨的时候也是真恨,对亲生儿子能做到如此,对孙子想必也不会手软,只希望自己的那位关门弟子可以争气点,一辈子都别干出让他祖母寒心的事。

“景钰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些,人虽聪明,知识储备也不少,可他过去生活的环境太过单纯,与人相处的经验虽也丰富,可是李家庄上下的这些人,与朝堂上的那些人物,到底不同,短时间内,肯定有些捉襟见肘,应付得艰难。”

在高台县衙中等了一夜,就接到李家庄派人送过来的信,告诉他们李家想要进京谢恩,打算与他们一起走,顿让赵内侍激动不已。

他不在乎李家人这么快就改变主意,同意进京的原因,只在乎李家愿意进京,既能让他对康王殿下交待,也能给皇上一个交待。

看到江燕娘收拾出一年四季都能穿的衣服,连乐姐儿和阳阳的在内,让陈凤琪忍不住扶额,她一点没嘱咐到位,这位就做了无用功。

“将这御赐的诰命大装带上,再带几身能在路上换洗的衣服就行,其它的就不必了,长途跋涉的,东西带的太多不方便,去了京里,肯定不缺我们新衣裳穿。”

关键在于,他们现在都有了爵位与诰命,去了京中,穿着方面是有讲究的,不比在这偏僻的李家庄,不管被封成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过着普通人家的生活,将那些身份都抛之脑后。

江燕娘不舍的看着箱笼中装着的那些衣裳。

“娘,这些大多都是用御赐的衣料做的好衣裳呢,这趟进京后,还不知道啥时候再回来,放家里长时间不穿,放坏了多可惜啊。”

陈凤琪叹了口气道。

“能送人的送人,将库房里的那些不能长时间存放的东西,全都分发给书院里的工作人员当福利,剩下的,家里有冬生一家帮忙照看,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你养子是康王,没了这些,还有更多更新更好的。”

再怎么不舍,听到陈凤琪的吩咐,江燕娘还是毫无异议的照做,不过即便如此,他们正式出发时,还是驮了两马车的箱笼,被带上京的那些,都是在时人眼中很珍贵的物品。

有因为工艺要求太高,始终无法大量生产的钟表,还有大量从海外带回的物品,陈凤琪觉得华而不实,却备受时下人喜爱,非常适合用来装面子。

张冬生夫妻不放心让东家太太一家跟着一群陌生人上京,所以他们将自己的一对十岁左右的儿子,都暂先招托付给青娘偶尔帮忙照看一下,坚持要陪着上京。

虽然这次陪着陈凤琪一家上京的,还有从南江书院毕业的五名女生,以及听说东家要上京,临时从书院中结业出来的三人,正是安常煦在南江书院时,除李常欣外,接触最多的那三个乞丐出身的孩子。

张冬生们觉得这些年轻女生与少年,终究不如他们这些老人靠得住,打算等到东家安置好后,再根据京中的情况决定回不回来。

陈凤琪并不赞成他们的选择,在她看来,年仅十岁左右的孩子,都是很关键的年龄,正需要父母的陪伴与照顾。

可是不管是张冬生夫妻,还是书院里的其他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家长,都没有这个意识,让她劝都没法劝。

因为在他们看来,反正南江书院管吃管住,还吃得好、住得好,孩子长得好,比在家里过得还好,完全不存在需要父母陪伴的问题,没有任何不放心的地方,安心在南江书院学得一身本事,才是最重要的。

李家庄的那些产业,早被陈凤琪放权给家里聘用的那些从南江书院中毕业的女管事,平时只需对对帐,不用李家人时常过问。

如今他们要上京,归期不定,张冬生夫妻又要跟着上京,只能将这些暂托付给玄隐先生代为照看,日后怎么处置,届时根据情况再作决定。

与赵内侍一行聚到一起后,看到与赵内侍等宣礼官在一起的,竟然还有一队衣着打扮,与一般的官兵截然不同的人,陈凤琪有些意外。

还是经赵内侍介绍过后,她才知道,原来那些人是御林军,陈凤琪刚生出怀疑,对方又主动解释道,是因李家这次的封赏规格较高,路途又比较远,为防止途中出现什么意外,有损皇家威严,才会破例派一队御林军护送。

这个解释似乎还算合情合理,陈凤琪对皇家某些可以由上位者随时更改的规则不大了解,也就懒得追究这里面的问题。

反正上京是她自己决定的,就算这里面有她那好孙子的算计,也只能说,他是一如既往的厉害总是最清楚该如何说、如何做,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登上赵内侍他们来时乘坐的官船时,陈凤琪更有种被安排好了的感觉,装饰得十分精美的官船上,各种生活用品备得很齐全,可以说是最大限度为乘客提供最周到的安排。

随着官船正式离开码头,江燕娘有些忐忑的说道。

“娘,我们就这么上京了吗?我这心里咋这么不踏实呢?”

虽然知道他们将要前往的陌生都市中,充满着让人难以预料的未知和挑战,陈凤琪还是不以为以意的回道。

“没啥不踏实的,只要你想想,咱们去了京里,就能一家团聚,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到已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过的一双儿女,江燕娘深以为然的点头道。

“娘说得对,只要一想到他们在京里过得艰难,我就恨不得赶紧到地方,就是这一走,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常泽他们兄妹的课业,肯定要被耽误了。”

大儿子考了个状元,让江燕娘无比坚信,南江书院就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书院,按照她与李成锋的想法,也像张冬生夫妻那样,将孩子托付给南江书院,他们没什么不放心的。

可是陈凤琪坚持要将两个孩子都带上,并且在这件事情上,压根不给他们夫妻留下表决权,他们只得服从安排,带着两个孩子一起上京。

为了确保路上的安全与平稳,官船的行驶速度不算快,至少比他们前往高台时的速度慢得多,行驶近一个月后,才正式抵达京都外的码头,提前接到消息的安常煦,已经带着李常欣,早早的候在京郊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