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彻底公开自己与高台县李家之间的渊源, 邵云博也就不再避着,所以离开皇宫后,回去匆匆换下官服后,就低调的前往李常欣他们所寄住的李家。
袁家的成管事认出这位突然来他们家的贵客竟是邵丞相, 顿时紧张不已, 赶紧让其下人去通知主人。
听到消息的袁文义他们赶紧迎了出来, 何柳更是兴奋的喊道。
“高爷爷!您怎么来了?听说您也在京里,我就想去看您,可是袁文义说您特别忙, 不方便见我们。”
邵云博朗声笑着回道。
“小柳来见我,再怎么忙,我也有时间,不过之前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才不方便过来见你们, 现在什么都公开了,就没事了, 咱想见就见。”
虽然邵云博当初离开时, 李常欣还不满六周岁,就是一个比较普通的小女孩, 不像李常煦那样记事早, 记性还特别好,但是邵云博毕竟与书院里离开的那些先生不同。
他是真正从她出生,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留在她心中的印象十分深刻, 多年后重逢,虽然有些陌生,但是经何柳他们一提醒, 就能迅速回想起来。
“原来高爷爷是来京里了,袁大哥他们早就知道啊?您走后,我问那些大人您去哪里了,他们竟然都不告诉我,真是太过分了。”
李常煦笑着打趣道。
“告诉你,你又能怎样?敢找过来吗?”
李常欣摇摇头。
“不敢,但是我可能高爷爷写信,问他过得好不好。”
听到她的话,邵云博心中酸软一片,这就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已经长成青春正茂的少女,心性依旧纯粹而又真诚,想到自己这趟过来的主要目的,越发的有些不忍。
可是邵云博还是决定要亲自开口,以免他们在别人那里听说后,没有缓冲的余地,尤其是常欣不比常煦,常欣从小就性子娇憨纯真。
他们的祖母打小为她与常煦进行一样的早教,她在泅水等锻炼身体的活动方面,比常煦反应更灵敏。
可是到了算数、认字以及解九连环等益智的脑力锻炼方面,明显要远远的落后于常煦,还没有耐心坚持。
双方寒暄着来到正厅,成管事带着下人奉上茶退下去后,邵云博这才将话题转到自己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上。
“陛下在今日的早朝上,当众提出,为感谢高台县李家对常煦的培养之恩,要封太太为超一品护国夫人,封成锋少爷为安远伯。”
这份封赏不算轻,李常煦听到后,虽然谈不上有多感动,倒是能够从中领会到对方的用心,也确实让他心中的排斥淡了些。
不过李常煦也意识到,邵云博既然特意来说这事,肯定是因为事情没成。
“朝中大臣反对?”
邵云博点头道。
“是的,问题出在你们养父的身上,皇上为了能将高台县李家与豫州新台的李家撕开,当朝揭开了你们的养父并不是太太的亲生子,而义子的事。”
“当然,这件事情,是我得知陛下去桃河镇调查李家后,向陛下透露的,只是后来才知道,皇上派人去桃河镇查的是你。”
听到这话,李常欣还有些懵,只关注到她爹是奶的义子,不是亲生子的重点上,李常煦关注的重点却是另外一个。
“什么意思?我们的养父?不只是我的养父,也是乐姐儿的养父?”
邵云博点头,袁文义和何柳正为邵云博的话感到惊讶与错愕,察觉到李常煦将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明显有些心虚与迟疑。
看到他们这反应,李常煦就知道他之前莫名觉得违和与疑惑的问题所在了,然后他的脑海中恍惚出一个有些模糊的画面,仿佛是对新人在拜天地。
“我爹和我娘成亲时,我们多大了?”
嘴比脑子快的何柳下意识回道。
“快满两周岁的时候。”
眼看久别重逢的故人这次过来见他们,本来就是要公开这件事,袁文义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指出她的不该。
李常欣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
“这是什么意思?爹娘是在我们两岁那年才成亲,阳阳是皇上的儿子,那我呢?我是哪来的?”
“你当然是娘亲生的,你的生父,应该是奶的亲生儿子,爹是奶的义子,顶替了你生父的身份,后来又由奶作主,将娘改嫁给爹了,是这样的吗?”
不得不说,李常煦的脑子反应就是快,立刻将事情的经过推测了出来。
看到邵云博他们点头确认,李常欣这才有些后怕的拍拍心口。
“要是这么回事,我就放心了。”
看到她这云淡风轻的反应,不仅让见多识广的邵云博感到意外,连和她一起长大,对彼此知之甚深的李常煦,也感到出乎意料。
“知道爹不是你生父,你就一点都不在意?”
李常欣不以为意的回道。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反正我比你要好点,奶和娘都是亲的,再说了,我那生父的身份与老婆孩子,都能被奶交给爹,足以证明爹比我那生父好,反正我就是爹的女儿,没什么不同。”
“再说,我那生父还不知道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呢,才能把奶那么心软的人,给气到这个地步。”
谁也没有想到,在他们的印象中,素来天真单纯的李常欣,竟然能通透到如此地步,不仅能迅速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世,还能一言道破这其中的关键。
连邵云博都不曾想过,陈凤琪之所以会做出那些惊人之举,可能是因为她的亲生儿子犯了什么大错。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东家太太那么英明睿智,在教导晚辈方面,更是极其用心,想来她亲生儿子的品性肯定不会差。
可是李常欣的话却提醒了众人,若真像她所说的,她生父是因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才会将东家太太气到看透血缘关系,只当没有她亲儿子那个人,好像还真有可能。
真不愧是太太亲自教大的孩子,就算资质寻常,也能被教得如此通透与敏锐,明明活得天真单纯,没有什么心机,却能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心性十分超脱。
邵云博忍不住感慨道。
“还是常欣厉害,一语道破这其中的关键,真相可能正像你说的那样。”
长辈的夸奖,让李常欣感到很受用,难掩得意的抬起下巴回道。
“那是当然,奶奶常说,人生有限,不要为那些不值得的人劳心费神,不要辜负真心待我们好的人,血缘关系在很多时候,都是束缚我们的枷锁,没必要因为在意所谓的血缘关系,就放任自己被不值得的人绑架,我那生父肯定就是那个不值得的人。”
看来太太这是在拿自己的经验与教训教导后辈啊,活到年过六十,还没能看穿这些的邵云博,在听到这番话后,颇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他这辈子或许都做不到这般洒脱,可是能明白这其中的真相,也是一件幸事。
“不过最厉害的还是你们的祖母,能教出你和常煦这么优秀的孩子,看到你们两个都能平静的接受各自的身世真相,我就放心多了。”
在陈凤琪看来,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与效率,低到有些令人发指,完全不似后似,人在家中坐,就能即时知道天下新闻事件。
但是在这个还不讲究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时代中,一些重磅消息还是能在现有条件下,以最高效率被传开。
例如当朝首辅在朝堂上当众自曝,自己曾经卖身为奴,而且就是在寄养二皇子的那个高台县李家当仆人的消息。
以及高台县李家那位因开设南江书院之功,被诰封为五品宜人的老太太,在亲儿子不知生死的情况下,认个义子顶替亲子身份,还作主将亲儿媳改嫁给义子的奇闻。
对京城众人而言,近期的新鲜消息可谓是层出不穷,先是十五岁少年天才力压一大批俊杰,相继斩获会元与状元,接着又被曝出少年状元乃是当今皇上寄养在外的二皇子,然后又是最新这些,让他们感到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
自从听说新科状元的出身信息,一直高度关注这些消息的何瑞,在听说朝堂上的最新消息后,此刻正神色颓废的将自己关在一间闲置无人的班房中,抱着头闭目沉思,脑海里的思绪却杂乱不堪,让他毫无头绪。
何瑞现在是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一步错,步步错,他当初在上府城赶考的途中,路遇山体滑坡,因反应迅速,才没有当场身亡,但他还是被滚路的石头砸伤了头,行李全都被掩埋在泥石之中。
幸运的是,他被回乡祭祖的何家人及时搭救,才捡回了一条命,醒来后,他的记忆一片空白,何家人在得知这一情况后,赶紧请来多名大夫为诊断,都无法为他恢复记忆。
时逢何大老爷唯一的儿子近期刚过逝,只剩下五个女儿,而他无论是长相,还是年龄,与对方那早逝的儿子有几分相似,就说他是自己的儿子何瑞。
在记忆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些本能的情况下,何瑞最初的确相信了,以何家大少爷的身份自居。
因何大老爷的儿子生来体弱,耐不住长途奔波,一直住在京中,此前不曾回过祖籍,直到这次在病入膏肓的情况下,冒险随被外放的何大老爷一起,去寻访一位名医,结果还没寻到名医,人就先没了。
何大老爷本打算将儿子的棺木送回祖籍安葬,结果却被山体滑坡将无法快速移走的棺木掩埋住,及时被救下的李成杰,就是何家下人试图找到自家少爷的棺木时,顺便发现的。
何家老宅中的人,并不认识何家大少爷,当然是主人怎么说,他们就怎么信。
直到何大老爷匆匆办完事后,将要带着他回京时,走在巩县的街道上,突然听人殷切的呼喊一个让他隐约感到有些熟悉的名字,回头看到那是一名陌生的妇人,便没当回事。
可是他那本来一片空白记忆中,竟然开始浮现出一些画面,正是他将那陌生妇人唤为‘娘’的场景,所以他下意识又回头看了眼仍在焦急呼喊的妇人。
那朴素的打扮,憔悴的模样,让他印象深刻,可他却如鬼使神差般的选择无视,继续当他的何家大少。
即便自那开始,他的记忆便开始逐渐恢复,知道自己本是新台县阳山乡李成杰,可他却选择将那些前尘过往一并遗忘。
随何大老爷回到他刚被外放做官的地方后,又在何大老爷夫妻的安排下,迎娶被换到其舅舅名下的何大老爷嫡长女为妻。
在不用担心生计,又有何大老爷为他聘请的名师教导下,他在康平元年开的恩科上,成功考取同进士出身。
在自身资质平庸的情况下,能有此际遇,何瑞本来已经心满意足,可是他刚好跟着何大老爷一家,在外放期满后,回京中何家享受过两年备受尊荣的日子。
若是何家那位曾官居次辅的二太爷没有在新帝登基不久,便被劝退,他身为何大老爷名义上的嫡长子,就算只是同进士出身,也能拥有大好前程。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二太爷以还算体面的方式主动退出朝堂后,本就人走茶凉,又逢新帝登基新气象,根本顾不上为他一个刚迈入仕途的同进士谋划。
被何家当年的繁荣迷花了眼,已生出野心的何瑞,如何甘心就这么在闲职上耗一辈子,却因何大老爷自己都处境不佳而无可奈何。
新科状元是二皇子消息传开之前,他还在暗自为自己能生个状元儿子感到欣喜与骄傲,只是他刚想好,将要以什么方式,可以两全其美的与那个素未谋面的儿子相认。
随后就有消息传出,在给新科进士赐席的恩荣宴上,皇上摆出人证物证,当众昭告世人,新科状元是他当年在流放途中,因迫不得已而被寄养到李家的二皇子。
之所以说是寄养,固然有粉饰过往的原因,也有李家还回的物证中,还附有一沓数额不小的银票的原因。
就算李家养了二皇子十五年,没有动用那笔银子,但是有了那笔银子的存在,就能证明,二皇子当年不是被遗弃,这其中的意义大不相同。
事实证明,那天资卓绝的少年状元不是自己的儿子后,何瑞倒也没觉得遗憾,毕竟相比较一个状元儿子,他的母亲与妻子养育二皇子的大恩,同样能为他们李家带去天大的好处。
若他能够找机会认回去,他肯定也能得到封赏,毕竟夫荣妻贵,母凭子贵,养大二皇子的人,正是他的母亲与妻子,只要能搞清楚那个‘李成锋’是怎么回事,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至于何家,只要他能拿出合理的解释,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曝出来,肯定不是问题。
毕竟曾经在京中享受过显赫荣耀的何家人,比谁都希望自家能找到重新崛起的机会,而他的真实身份,将能帮助他们愿望成真。
正当何瑞告诉自己要耐心些,等到李家人上京受封,只要见到他娘,或者是他的原配妻子江燕娘,就能获得‘恢复记的契机。
紧接着便有另外的消息陆续传来,他娘正是高台县李家的那位,因开设南江书院而被诰封为五品宜人的陈氏。
南江书院的重要性,以及它目前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之大,朝野上下的人都看在眼。
看看二皇子的真实身世还没有曝光时,他考取会元时,就引得许多人争相送礼道贺的行为中,就能看对南江书院一系对高台县李家的敬重。
自己的亲娘竟然就是南江书院的东家陈宜人,他这个做儿子的,就是当之无愧的少东家,南江书院的那些影响力,当然也将为他所用。
只是这个让他心情激动的美梦还没做醒,坚持着就听到一个晴天霹雳,他娘将在路边捡回的李成锋认为义子不说,还让对方顶替他这个亲子身份,后来甚至还亲自作主,将他的原配妻子改嫁给那个义子。
这个消息对旁人而言,只是一个奇闻,对他而言,却如巨大的巴掌甩在他的脸上,曾经一心一意为他的亲娘,竟然将他的一切,全都给了别人,让他情何以堪。
有了这个消息在前,再听说权倾朝野的邵首辅当众坦承,他曾卖身为奴,被他娘买回去做仆人,对他娘十分敬重的消息,他已是心如刀割。
被朝堂上传出的最新消息给震惊住的同僚们,还在议论那位陈宜人的惊人之举,何瑞却感到心如死灰,因为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身为对方的亲生子,曾经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不认亲娘在前,亲娘便将他的一切剥夺给别人。
这就是他的亲生母亲,给予他这个亲生儿子的最大报复。
只是何瑞实在想不通,他娘早早的就丧夫守寡,一直将他这亲生儿子视为自己的全部,为何会做出这么绝情的举动,而他当初是在失去记忆,身不由己的情况下,才会被何大老爷充作自家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