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没问题不代表他本人没有问题, 你难道没有发现，他很长时间的视线落点一直在某一个地方，在他的认识之中, 那里应该是有什么东西的。”
“人的下意识反应是最真实的，他的动作并不是毫无目的的发呆, 虽然看上去很像, 但其实是有区别的。”
修竹哥哥……咳, 林修竹虽然人奇葩了一点, 但专业水平不错，这些年在精神科工作时间久了, 也见过各种幻视幻听的病人，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然后就看见穆二哥目光严肃，十分头疼的样子。
“有什么办法吗？”
“你觉得让他乖乖接受治疗的几率大不大？”短暂的接触之后，他已经明白了, 端阳的这个弟弟又是一个麻烦存在，看起来礼貌十足，实际上周围的壁垒固若金汤, 想要靠近……穆家人有的磨。
穆凌寒摇头苦笑，“这件事还希望你保密，本来妈妈就觉得对无忧有亏欠……”
“放心, 我这个人很有医德的。”林修竹捋了一下自己的原谅色头发，然后让穆凌寒多注意观察，看看叶无忧大概什么时候会出现幻觉, 用来分析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心理问题。
“不是那件事, 提到连环杀手的时候, 他的反应很平淡, ”林修竹皱眉，他觉得，叶无忧和穆晚舟之间的气氛不太对，穆晚舟好像很敌视叶无忧。至于叶无忧，坦白说，他看不懂，在视线对上的那瞬间，他在叶无忧眼里，看到了一波恒定的湖水，不起任何波澜。
“总之，先看看再说，一般来说，没有生理上的变化，问题并不严重，是可以调节的。”
“我会注意的……不过，修竹哥，你的头发，”穆凌寒终于忍不住了，“为什么要染成绿的？” 这样会让无忧觉得你有病。
“别问。”修竹哥想到了什么似的，冷冷一笑，“问就是非主流。”
穆凌寒的职业雷达疯狂跳跃，但作为一个严肃可靠的成年人，他还是没有说出来什么让人血压升高的话，比如说——
修竹哥，这是被绿了吧？
……
跑到法医办公室里的魂体小姐没几天就自己离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执念已了结，还是魂体撑不住，总之，叶无忧身边终于没有一个漂浮灵跟着了。
这个世界的法则之一就是各种凶案，基于此，H市的凶案发生率都快赶的上某个死亡小学生身上的buff了，这几个月，叶无忧碰见了好几起案子。
那些受害者们都乐意帮助一个能看见鬼的法医找凶手，他们队办案的效率提升了一个lv。
“像是他在现场一样？”林修竹目光带着几分了然，“无忧可能是把自己代入了凶手的思维方式中，你之前说的自言自语幻视幻听，都可能是一种自我代入。”
穆二哥更严肃了。
幸好案件结束之后，那位受害者很干脆的离开了，叶无忧才没有在案件结束之后，还要面对一只麻烦的漂浮灵。
也不用时刻被穆二哥复杂的眼神盯着看了，不过好景不长，H市南面郊区，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的一部分。
又有命案发生了。
“马上到。”示意小助手江夏带着装备，叶无忧落后几步，从口袋里翻出今天早上便利店买包子找的硬币，屈指弹起之后接住——这是一种很简单的问卦方式，一般来说，字面是正，花面是反，正表示确定，反表示否定。
看着朝上的那面刻印的花，叶无忧……叶无忧想重新丢一次。他刚才问的是，这次的事情会顺利吗？答案是不会。他的运气真的这么差的吗？
“前辈，走了。”
“嗯。”
昨天夜里下过一场大雨，重开了埋藏尸骨表面的泥土，让一则凶案暴露在人前。
南郊发现的一部分是尸体的手臂部分，已经开始腐烂，少部分地方露出了森森白骨，大部分腐烂的组织，散发着恶臭之味。
叶无忧戴好手套口罩，转开了直播间的镜头。
“主播在这方面总是意外的贴心”
他在现场，没有看到有灵体存在的痕迹。
单单一只手臂，是看不出来什么多余的信息的，尤其是已经开始腐烂的手臂。
“检查出来什么了？”穆队在办案的时候雷厉风行，“先判断是男是女，排查失踪人员，确定死者身份。”
“不能确定，男性女性手臂差别不大，男性也有娇小可爱的骨相，同理，女性也有壮硕宽大的骨相，要判断男女，得找到其他部位，四肢骨骼判断难免偏颇，最好是找到骨盆或者颅骨。”叶无忧站起来，“受害人手臂断裂处平滑细致，是被很锋利的凶器切割下来的，这种凶器可不是什么小刀小斧。”
“死亡时间呢？”
“五天以上了，精确的数据要做些精确测量。”法医相比玄学，是一门严肃严格的科学，是需要用数据说话的。
对周围进行了搜查之后，陆续发现了零碎的身体部位，可最后也没有找到尸体的躯干部位。
“没有了，受害者在生前被捆绑过，手臂、膝盖、脚踝部位有绳索捆绑痕迹，普通的尼龙绳，直径大约零点五厘米，”叶无忧摘下手套，“其他的得找到躯干部位和头骨才能判断。”
穆凌寒严肃的目光看过来，叶无忧摇摇头，“死后抛尸，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气味被雨水冲没了，警犬也闻不出来。”穆凌寒头大，这样一来，找到躯干部位真的是大海捞针。
“这个受害者没有魂体吗？”
“无忧认真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法医了”
“可是现在身体都找不全……”
叶无忧一遍思索之前自己在尸体上发现的细节，一边抛出之前的那个硬币。
“在这种情况下，占卜什么的，总感觉没有什么依据”
“主要是小穆不是修道之人，主播才来多久啊，能不能窥得天机也不知道”
“不过，这个案子性质真的很恶劣了”
“前辈……”江夏小助手喊了一声叶无忧，伸出手，戳了一下玩着硬币的前辈，示意他认真一点，不要在案发现场玩硬币，被领导看到了要罚钱和写检讨的！
叶无忧顿了顿，收起了手里的硬币，转头看向了西方——
大概是世界特色吧，这个世界凶案频发，而且只能靠着技术去侦查犯罪分子，叶无忧连续两次问卦，都模糊不清，再加上他这个身体灵觉较低，卦相晦涩难懂。
但被江夏小助手戳了一下之后，叶无忧突然感觉隐蔽的天机突然明朗起来。
……江夏小助手，居然还有这等天赋？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那个姓王的学生……也是先跟上江夏的。
“那边。”叶无忧指了指案发现场西方十几公里的林地，“朝那边查。”
“你怎么知道的？”穆凌寒下意识的问道。
叶无忧眨眨眼，并没有解释。
“要是说算出来的，会被停职要求去看脑袋的吧？”
“毕竟我们要讲究科学”
“好累，主播：你们这些凡人”
“下次想要直接剧透，还要提前想好答案，不然过不了二哥这关。”
叶无忧不说话，但穆凌寒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带人去叶无忧指的方向去寻找，一番搜寻之后果然找到了尸体的躯干和头。
“二哥看过来的眼神好复杂”
“穆二哥，我愿称之为最强脑补达人”
叶无忧对此很有体会，他大概知道，穆凌寒在想什么——
他大概担心叶无忧是不是自己代入了凶手的角度，来揣测凶手的行为，一边觉得弟弟很厉害，不愧是天才法医，一边又警惕这样的叶无忧，担心他一步走错，深陷深渊。
啊，这是他这段时间观察出来的答案，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设，同事们都叫你冷面阎王的！！真给阎王丢人啊……叶无忧无语至极，穆凌寒名字冷，性子冷，在警队堪称行走的制冷剂，但办事靠谱手段凌厉，大家都很服气他，可绝对没有人能想到，这个家伙是个脑补狂魔。
还有那个绿竹子，不懂就不要乱下结论啊！！
“那你解释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要怪哥哥爱乱想，实在是你太离谱”
叶无忧：“……”
算了，代入就代入吧，总比宣传迷信思想，被认为是骗子强。
破案嘛，不寒碜。
找到完整的尸体之后，叶无忧依然没有看到受害者的灵魂，不过这并不影响警队对这次案件的侦破进度，现代的刑侦技术已经完整，从痕迹检验到尸体检验，都有完整的流程和科学的研究，少了剧本，生活依然要继续，不过，看不到灵体，对叶无忧来说，算是一种反常了。
而他刚好十分警惕所谓的反常。
再加上早上出门的时候抛的硬币，叶无忧心底隐约有点不自在。
……
尸检结果出来了，受害者是男性，年龄不大，二十岁出头，手臂有过早年骨折过的陈旧伤痕，做过牙齿矫正，在尸体的嘴巴里发现了牙套。穆凌寒认为这些信息足够他们找到受害者了，但查来查去，并没有在H市找到符合条件的受害者，只能扩大范围，进行排查。
忙到午饭和晚饭都没有时间吃。
眼看着数据库都要翻烂了，都没有半点消息，叶无忧只好重操旧业。
“前辈？”江夏疑惑的看着叶无忧递过来的硬币，有点摸不着头脑。
“摸一下。”他神情严肃，递出硬币。
一般来说，小穆只有在发现什么的情况下会有这样严肃的表情，虽然平时也鲜少有表情，但那只是冷脸而已，和严肃有很大的区别。
“哦。”江夏乖乖的摸了一下那枚硬币，歪头看着叶无忧将其丢在展开的地图上，头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开光吗？哈哈哈”
“嗯，所以说真的会有人很有玄学天分吗？这种体质真的存在吗？”
“我想知道，等会无忧怎么给穆哥解释”
“小助手看主播的眼神也逐渐不对劲了起来”
“装神弄鬼吓唬人，主播很擅长嘛”
硬币落在地图上的一点，是离他们很远的一个省的省会，Z市。叶无忧走到电脑前，从还没有排查的地区里，准确的搜索了这个地方。
“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江夏疑惑的看着叶无忧，对方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看着心情好了起来……运气真好啊前辈，要是她有这样的运气，就不会老丢钱包了！
穆凌寒从外面带了晚饭回来，投喂熬夜办公的大家，刚进门就听到了警队大家的谈论。
“穆法医找到了受害者，等穆队回来了，就给Z市公安打电话申请联合执法……忙了这么久，终于有线索了。”
“是啊，这次又是穆法医先找到线索的，你说我怎么没有那样的脑子。”
“省了好几个省的排查任务呢。”
“……”穆凌寒心头突然轻松，“找到受害者了？”
叶无忧目光透过人群，准确的看到了穆凌寒手里的包子和豆浆——
是晚饭！
“主播饿了”
“快给孩子吃饭！”
“好惨啊主播出来工作都没有饭吃的，两千三甚至有穆爷爷专门投喂！”
“别说了，不然小系统又要被欺负了哈哈哈哈”
同样也看到了无忧的视线，穆凌寒：“……”突然很有负罪感。
……
受害者是在H市读书的学生，姓刘，家在Z市一个叫莲花山的小县城里，家里没有田地，只有一个眼盲的奶奶，父母当年进城里打工，煤矿塌方，双亲都没有救回来，奶奶悲痛欲绝，因此瞎了眼，现在年事已高，孩子出去读书上学，大专院校一年不放假也是正常，奶奶就算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没有办法联系孙子。
次日傍晚，他们才从另一个省赶过来，穆凌寒带着叶无忧和江夏，敲开了刘奶奶家的房门。
“啊，受害者在家里啊！”
“怪不得那里都找不到他！”
“吓死我了！”
“我也是！猝不及防镜头就对准了一个浑身裂痕的青年，这搁给谁不怕？”
“小刘就在奶奶旁边站着呢！奶奶看不到QAQ”
“唉，刘奶奶一个人后面可怎么办啊？！”
叶无忧目光从青年布满血污裂痕的魂体上挪开，沉默的站在一边看着穆凌寒难的温柔的和刘奶奶讲话，大约是这种悲剧本来就让人生理性的排斥，叶无忧只感觉自己上个世界压抑了三十多年的烦躁又升腾而起，那种如影随形的破坏欲盘踞在心头。
小刘看着温声告诉奶奶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伸手把自己的头拿下来，用扭曲的手骨擦了擦眼框里流出来的血泪，又装了上去，这一幕在叶无忧眼里，莫名带了一点悲哀。
他朝着对方微微颔首，示意对方跟他走，然后离开了这个狭小的房间。
“您能看见我？”小刘跟上来之后，有点害怕的开口问到，无他，叶无忧周身的低气压十分迫人，让他一个鬼，都感受到了恐惧——在他那般惨死之后——所以感到害怕是正常的。
“嗯。”叶无忧点点头，“你还记得什么？”
“记得，那些人……什么买卖都做，贩药、女人、小孩……甚至会挑选一些长的好看的男生……”小刘有些难以启齿，“我逃跑的时候被抓住了。”
叶无忧黑沉沉的眼睛注视着小刘，小刘莫名的感受到了包容，双十年华的青年过早的丧亲，从来不会和别人倾诉什么，过早的扛起了家里的重担，所有的困难都只能一个人笑话，这样被包容着，可以倾诉一切的机会实在是罕见——
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了一下自己被绑架之后的遭遇。
“犯罪集团？好大一条鱼”
“他性格好好啊，可惜被一群人渣毁了”
“呜呜我真的扛不住这样坚强又干净的孩子”
“为什么总有年轻的花朵遭受到黑暗中的危险”
这大概就是原因吧，因为是花朵。叶无忧想，没有半点自保能力，霜雪过后，不再纯艳。可就是刚开始的明艳，才让悲剧如此的深入人心，有种支离破碎的摇摇欲坠。
“您是天师吗？就是那种降妖除魔抓鬼的天师？”讲完了自己的遭遇，他开始对叶无忧感兴趣了，“真厉害啊……”语气里是说不上来的羡慕。
没想到小伙子居然是个重度中二病呢！
“我可以跟着你吗？你们要抓那些人，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叶无忧注视着对方。
“小刘哇！”
“该死的犯罪分子”
“无忧是不是心情不好，我总觉得他状态不态度”
“这种事情见多了怎么可能心情好？”
“……之前主播有很在乎人间的喜怒悲欢吗？”
“可是无忧是很温柔的人，虽然嘴上说不在意，但身体是很诚实的！”
“他们已经在国内盘踞很多年了，甚至会专门绑架富人家的小孩来卖钱……”
这句话话音刚落，叶无忧就觉得自己脑袋针扎一般的疼——
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鼻腔突然闻到了浓郁的鲜血味道，心脏猛然剧烈跳动着，像是遭受到了巨大的恐惧。
PTSD。
他很快得出了结论，这是一种应激性心理疾病，是在遭受巨大的痛苦或者目睹死亡等灾难之后产生的恐惧心理，复发的时候会反复回忆当时的场景，并且有一系列的生理反应，比如说麻木，恐惧，幻觉，以及失眠抑郁等。
“主播！怎么回事？！”
“创伤后应激综合症？主播怎么会突然应激了？”
“主播不可能应激我觉得，应该是小穆的身体有问题，本能什么的”
“不知道……希望无忧没事”
刘奶奶听完了穆凌寒的来意，却表现的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
“我看到那孩子就站在窗外，我就知道……”刘奶奶声音平淡，心如死灰风吹不起，“他啊，现在就在外面呢。”
“我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感受到啊，他没走远。”
穆凌寒顺着奶奶指着的方向看去，猝不及防看到自己的弟弟正在和什么东西说话一般，还时不时点头——
穆二哥后背突然汗毛直竖。
但还没等他汗毛真的竖起来，他就真的被吓出来一身冷汗，叶无忧突然表情痛苦，顺着墙壁往地上摔倒而去。
“？！”穆凌寒迅速赶到叶无忧身边，“怎么了？无忧！”
看清楚弟弟脸上残留的恐惧表情之后，他愣了一下，旋即拍着弟弟的后背。
“不怕，哥哥在。”
叶无忧脑子里突然多出一份关于小穆小时候的记忆，勒住手臂的绳索，男人凶狠的巴掌，以及……穆晚舟。
五六岁模样的穆晚舟跟在那个男人身后，穿着背带牛仔裤，含着棒棒糖的样子。
孩提时代的恐惧有着很强的驯化能力，需要用一生来治愈，大概是小穆那个时候太害怕了，汹涌而上的情绪直接影响了叶无忧，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就看到了穆凌寒担忧的目光。
“……我没事了。”
二哥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回家，好好休息一天。”作为兄长，他关心弟弟，但作为上司，他只能给弟弟放一天假！
“不用，”叶无忧摇头，扶着穆凌寒的手臂站直身体，整个人像是一柄锋利的长剑，闪烁着耀耀清晖，“嫌犯是一个大型的犯罪组织，我不放心。”
沉默寡言不擅长表达的弟弟开始打直球关心兄长了，穆凌寒根本顶不住的！等他反应过来，弟弟已经把‘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了呢！
叶无忧坐在后座，和小刘坐在一起，原本副驾驶是他的位置，但叶无忧觉得，江夏灵觉那么强，万一一不小心靠太近，真的看到小刘了，给吓出点什么好歹来，他负不起责任。
下次，还需要小助手给他的硬币纸鹤铜钱开光呢……
至于二哥，被弟弟糊弄了一通之后，显然陷入了自闭状态，并且在弟弟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心里打好了告家长的腹稿。
呵，老爹不在，家里还有长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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