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飞着诸多点燃了明火的风筝。
漫天光彩犹如晚霞一般叱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火狐神社上空燃起了一层雾团状的烟雾。
那些烟雾在桑月的眼睛里形成了一种极恐怖的色调。
不是吧,不要……千万别,求你了。
河野流看着火狐神社的位置,目瞪口呆:“我没有让他放火啊……”
他们的计划也很简单,先是借着今天把夏山迎绑走,等到百田陆朗从警20年纪念日的当天,在完成一场完美的谋杀。可是千城为什么……为什么……他想提前杀掉夏山迎吗?
河野流被福岛县的警视扣押,其他人赶往着火的火狐神社。
神社在火山石温泉的旁边,是一个独立于湖面之上的一个占地并不大,只有1000平米左右。
但是因为建造的非常有特点四面环水,只有一座木桥通往所以对人流量要求很高。
神社闭园的时间也很早,晚上10点之前所有的僧人和巫女都离开神社回到岸上自己的房屋休息。
发现着火的是最后走的一位僧人。
他指着门缝里闪烁着火光的神社拍腿大哭:“天呐,这里面还有人啊!”
古老的神社上面雕刻着狐狸尾巴的图案,正对门上面的狐狸头已经因为被火烧灼而脱落下来,有一个人站在神社的屋顶上,立于烈火之上。
火苗窜天,他的长发倾洒,发尾被火苗撩到的时候发出滋滋地声响。
身上披着一件纯黑色的斗篷,他的乌黑长发和斗篷融为一体,像极了星夜里面最没有灵魂的空洞生物。
可他浑然不觉得四周温度升高的滚烫,站在清冷的夜幕下似乎在等着谁。
岸上的人群越来越多,那些看戏的表情亦如十五年前,他们从不在乎身处危险之中的人多么绝望。
只有一个人,在钢板掉落的时候保护他的眼神是那么纯粹而又干净。让他心动、也成为了他的心魔。
岸上有人认出了他。
“天呐,那不是游廊的男花魁吗?”
“什么?他不是死了吗?我亲眼见到他被火烧死的。”
“刚才警察们已经说了,真正死的人不是他。”
“我的天哪,原来他才是凶手啊!”
那些流言蜚语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苏我千城一直在等着一个人。
他看到了。
“桑月。”苏我千城嘴角弯弯,笑容开怀地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桑月站在岸边,火光降临,每一簇火焰都犹如一根针扎着她枯萎的神经。
那种蚀骨地疼痛感又来了。
她藏在降谷零的身后,咬着嘴唇,牙床颤抖。手死死地抓着降谷零的胳膊,不敢抬头也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
苏我千城换上了男人的衣物,他干干净净的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干干净净的脸上没有任何粉饰。
他看起来那么的年轻又富有活力,赤红色的火焰将他的侧脸映衬地朦胧且唯美。
在他的脚下,有一个犹如废墟一般即将化为灰烬的建筑物。
神社三楼的玻璃窗内,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身上,穿着一件蔚蓝色的女士和服。
是夏山迎!
夏山迎完全没有了意识,她躺在地板上,火焰像是蛇信子似的慢悠悠地朝着她的这个方向而来。
很快,她就会完全被烈火吞并,感受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死亡。
火,是苏我千城放的。
人,是苏我千城掳走的。
提前杀夏山迎,是因为她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这个人不能留。
“快去叫机动队……”伊达航冲着身边的伙伴们大喊。
景光摇头:“来不及了,火势已经很大了,只能靠我们去救夏山。”
而唯一通往火狐神社的木桥被人砍断,神社四面环水也只能游过去。
“那还等什么。”松田骂了一句,开始伸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准备跳入水中。
桑月抓着降谷零的手臂,浑身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着火了,为什么……
她为什么这么胆小,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去,为什么这个时候这么懦弱!
可是,灵魂深处的恐惧是无法压制的。
她真的没有这么强大,她不是神,她做不到……
可是小迎,小迎怎么办……她可怜的小迎啊。
“怎么办……”桑月舌尖抵在后槽牙,手掌捂着喉咙,满脸痛苦的喘息。
那种被浓烟入侵喉咙、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非常人不能忍受。
——“你的肉壳被痛苦腐蚀的疲倦男人,奄奄一息。但你的灵魂却异常顽强,就像是一团火……”
——“你是从火里重生出来的。真耀眼啊,真耀眼,也只有这样的灵魂,才能拯救这样的肉壳。”
巫女婆婆的话萦绕在耳。
桑月的身体抖得发冷,有一个东西,从她腰间的口袋里掉出落在脚尖。
是一枚流苏发簪。
夏山迎送给她的。
在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
摆在家门口的灵堂都还没撤离,父亲就带着另外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回了家。
很多人都说,男人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
桑月深信不疑。
所以才会这么羡慕伊达航和娜塔丽这种纯粹的爱情。
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礼物。
这是第一个。
是那个说着“命中注定的友情”的笨蛋家伙送给她的。
小迎……
深不见底的恐惧就像蟒蛇的嘴巴,啃咬着她曾经被火社撩动的肌肤。
死在火焰里面的人多可怜啊,小迎那个家伙最臭美了,她怎么能允许自己被烧成黑炭呢?
不行、不行……
不行!!
“没有用的!”她下意识地喊出了声。
声色稍稍归于正常。
她从梦魇中醒来。
火焰犹如海浪一般噼里啪啦作响,炽焰的温度焯烫着满天星空。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平复颤抖的身体说:“火是从楼底下传来的,这就像一个大蒸笼,最先燃烧的是第一层,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或错愕、或诧异。
桑月深吸一口气,满腔都是从湖中神社里传来的废墟燃烧气味,发苦且烫喉。
“你们不用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个‘家伙’。”
桑月的头发松松垮垮垂下,她伸手捋了一个简单的马尾用绳子绑起来,眉眼尽是收纳所有烈焰得干脆。
夏山迎一点都不笨,她比任何人提前推理出了真相。
她明知道对方的目的是自己,可还是去了。
“这个笨蛋。”桑月叹了口气,看着天边的寒星,目光落在了旁边脸上同样犯愁的小男孩身上。
“阿笠博士,你之前不是研究了一个很有趣的攀岩绳吗?或许可以帮帮他们。”
“啊,那个啊,但是那个……”阿笠博士摘下身上厚重的旅行包,在里面翻来找去。
桑月一拍脑袋,对了差点忘记还有个发明家在这儿呢,她抓着小新一:“是什么攀岩绳?”
“就是之前我爸爸拜托阿笠博士制作的一个超强弹力攀岩绳,有特殊的伸长按钮,按下去之后就可以无限伸长至一公里的超远长度。”小新一指着岸边的游廊,“如果从游廊的五楼挂着这个攀岩绳,然后从对角线像摆钟一样借着惯力,从物理学上来看是可以到达火狐神社最顶楼的。”
桑月瞬间了然。
柯导牛逼。
萩原挠头,看着小男孩:“天老爷,你真不得了。”
“给我看看。”桑月一点不客气的朝着阿笠博士伸手。
“带了是带了,但是这个攀岩绳还没有研制完成,承重只有不到40公斤……”阿笠博士一边说着,一边背包里面把攀岩绳掏出来。
攀岩绳有两个扣,是背带的设计,而后面有一个银色的按钮和卡槽型的伸缩带设计。
很好,这是伸缩腰带的前身。
桑月二话没说套在自己身上:“这个东西警方先行征用如果这次夏山迎能够救下来的话,你就去问警示总监百田陆朗要专利奖金。”
阿笠博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这个女人带着自己还没研发完全的发明风风火火的拨开人群。
“太危险了。”伊达航跟在桑月的身后,“如果一不小心的话,你和夏山都会没命的。”
“来不及唧唧歪歪了,火势是不会给我们废话时间的,只有我最符合这个称重,这件事由我去做最合适。”
“不是我说。”松田加快速度和她并肩。“你怎么这么信任那个大肚囊啊,他是什么人啊?那个小男孩又是什么人?”
“不是什么人,就是之前在一次事件里认识的。”桑月随口答道。
耳边是奔跑的风,她一步都不敢放松得奔向游廊。
“那你就这么相信那个小鬼啊?”萩原也无法理解,他一回头,看到桑月用非常严肃的眼神看着自己,他被那个冷静至极的目光看的心里一惊。
桑月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不管是聋子瞎子瘸子智力残缺还是老年痴呆,只要他在做着帮助警察的行为,身为警察也要相信市民。”
“呃……”松田。
“呃……”萩原。
干嘛忽然这么严肃。
伊达航没有再赞同的了:“有栖说的对,信任是相互的,市民信任我们、我们也要信任市民!”
几个人奔跑的速度非常快,游廊很快就到了,友林妈妈正坐在门口还没哭够,看到几个人气势滔天的冲过来吓了一跳。
“你、你们还想干什么?”
景光好声好气的朝她微微鞠躬:“请把五楼的钥匙借给我们。”
友林妈妈被着儒雅书生气的大帅哥拜托,哭花的老脸微微一红,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钥匙。
“萩原,麻烦你去接一桶水。”桑月把萩原往后院一推,指着里面说。“井就在那里,木桶就在旁边。”
“好。”萩原答道。
降谷零看着她,有些不放心:“你……还好吗?”
桑月拍着胸口:“我很好,非常nice。”
“可我总觉得……”
“不要露出这种眼神啊零,显得我怪弱鸡的。虽然我是个警校垫底,但也不至于这么丢人吧。”
桑月把攀岩绳往腰上又缠了几圈,保证绳子不会脱落之后,接过景光拿过来的钥匙打开天台的大门,她转头对伊达航说。
“你在三楼等我,回头我会把攀岩绳挂在天台的最上面,然后把绳子拉长到三楼,你们拽着我往后跑,我自己会找好角度着陆的。”
“天呐,你可真够疯狂的。”松田被她这天雷地火般的行动能力惊呆了。
萩原抱着满满一桶的水泡上来,桑月顺手抓起天台晾的一件轻薄的女士和服泡在水桶里面满满当当地沁湿在水里给自己披上,然后再拎着水桶愣头直淋。
水在她身上浇了个透,夜风一吹,桑月后脊梁泛起一层冷麻质感。
伊达航已经在三楼等着她了,桑月把攀岩绳挂在天台的栏杆上,整个人身体腾空悬在天台外面。
降谷零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的时候她脚踩着墙壁慢慢的往下面挪动。
夜幕里面都映入了她的影子。
风燃起来的时候,把她身上那件好看的藏紫色和服的衣角吹得摇摆。
她手抓着攀岩绳,一点点的按着银色按钮让自己的身体慢慢下滑。
“tsuki,惯性不一定能支撑着你到火狐神社。如果绳子断裂的话你很有可能会掉到湖里。”他的紫灰色瞳孔映入星辰。
桑月朝着他扬眸一笑:“那你得去水里接我啊,我可不会游泳。”
“有栖同学的命令,降谷零一定遵守。”他眸底微微动荡,流淌着让桑月身体构造发生变化的光泽。
桑月整个人悬在三楼,朝着伊达航伸手,伊达航拉着她向后跑。随着跑得距离越远,那个弹力攀岩绳就拉扯地越紧绷。
“三、二、一!”桑月倒数着,在说到“零”的时候,伊达航猛地松手,她像是开膛的子(zi)弹飞了出去!
火焰在她的眼前越来越浓烈,所有的生命都犹如化为灰烬一般。
说不怕是假的。
在柯学世界里面的很多时候,桑月都会梦到曾经身处大火之中的场景,而她也被那烈火灼烧成灰烬的样子。
直到这个时候桑月才明白。
杀死她的不是火焰。
——而是背弃。
在这个时候,她面对的不是熊熊烈焰,而是属于桑月的心魔。
风从耳边飞驰而过,她整个人失重般的借着弹力从游廊飞向那湖中的神社,水面倒映着猩红色的火苗,窜天的火焰已经从门缝里滚滚而出。
不行,弹力太足了。
她要被弹飞到更远的地方。
桑月伸手摸向系在腰间的系带,按下开关让自己垂直掉落。
整个世界仿佛断裂的骨头和焦黑的木块,中间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火烧声,她依靠着地心引力一头栽到火狐神社的屋顶之上。
她一身骨头快要摔个粉碎,屋瓦叠着的屋檐咯在她的身上,炽热的温度十分灼烫。
桑月从屋顶上爬起来,看着站在屋檐另一头的那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青年。
苏我千城就站在她的面前,漂亮地上挑眼怜爱地看着桑月:“她知道了你的身份,救了她,你会很危险。”
桑月一张嘴,呛了一嘴的热浪:“咳咳,你、你说什么呢……”
苏我千城漆黑的瞳孔里充满深情和渴望,最后化作一抹饱含深意的笑容:“我们还会再见的,你这迷人的酿了月亮地美酒。”
他纵身一跃,从房顶跳下没入后面的湖中。
湖面泛起水花,黑色的斗篷飞扬,在水中破碎成团消失不见。
桑月顾不得管他,反正岸上还有松田、萩原他们呢,先救夏山迎要紧。
屋顶已经有很多地方被火气冲破,桑月扒开瓦片看到纵横交错的钢筋和躺在地板上完全陷入昏迷的夏山迎。
她钻过钢筋,跳到夏山迎的面前。
四周已经被火气灌溉,桑月被呛了个满面灰尘,她的胸腔里面也好像被火灼烧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桑月摘下身上沁了水的和服拍打着旁边着火的地板,然后盖在夏山迎的身上来回摇晃:“小迎!醒醒!小迎!快醒醒!”
夏山迎哼唧一声,眼皮沉重只睁开一条缝,她的嗓子发干声音细弱蝉闻:“我、死了吗?”
“咳咳,咳咳……”桑月捂着嘴巴,屏住呼吸。“就快死了。”
“我不想死我还没结业呢……”夏山迎意识已经混沌了,她嘴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话,一边说一边流眼泪。
桑月把她从地上捞起来,拖到玻璃窗前。门框幸亏是融了一些木制在里面的墙泥,已经被火烧的极脆。她一伸手,便扒开了门把。
“你清醒点!”桑月咳了几声,伸手去掐夏山迎的脸。
疼痛感让夏山迎在半昏半醒的状态下复苏,她被桑月抱在怀里,眼睛被火熏得看不清东西只能听到桑月的声音。
“小迎,你醒一醒,我们要跳下去了。”
“跳……哪儿啊。”夏山迎的头挂在桑月的肩膀上,背朝着冲天烈焰,面前是还算新鲜的空气。她好像恍惚了一些,眼睁开的角度也开阔了一些。
求生的欲望空前巨大,夏山迎几乎是下意识地恢复了大半神志。
对了。
她是察觉到了苏我千城和自己那位男朋友的关系,知道了苏我千城“假死”的秘密把他引了出来然后……被他掳走的。
“我、我还没死啊?”夏山迎憨憨地问了一句,她眼前的视线稍微清晰了很多,看到桑月捂着自己嘴巴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
“如果我们再不跳的话,不仅你死定了,我也要跟着你一起死。”桑月抱着夏山迎的腰,一字一句说。“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跳,三、二、一!”
“哎?!”夏山迎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回头看到有一块房檐承受不住跌落下来。
正准备大叫一声让桑月小心,结果下一秒她被桑月一把推入湖中。
那根房梁砸在桑月的头顶,一滴浓血在她的额顶滚落,将桑月那张美丽的脸用血渍一分为二。
“月月酱!”夏山迎伸手去抓桑月,但是整个身体悬空垂直掉落水中。
桑月已经听不到声音了,她的脑袋嗡嗡作响,里面就像有豆汁一样来回晃荡。
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脑袋里好像有赛博斑纹来回晃荡,上一秒眨眼的时候明明还是癸海寺的长湖,下一秒又变成了那夜持枪对峙的夜晚。
记忆错乱翻飞,桑月忽然意识到,并不是喝酒才会看到回忆,凡是对大脑有刺激行为的都可以。
譬如被小川教官罚跑步的那天晚上和松田相撞、譬如调查“雨夜抢劫犯”时不小心把头嗑在门上……
她伸手摸了一下脸上滑腻的液体,猩红色入目的时候,她心脏犹如雷劈一般剧烈跳动。
咚、咚、咚……
她眼前发黑,耳鸣作响,身体不受控地向水中载去。
坠落之后,冰冷的水包裹着她的身体,一只手抓住了她把她往水面上拖。
昏死之前她看到水被她的血成一缕缕的红丝,抓住她手的那个人。
是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