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迟扬起的眉梢又落了下去,神情微敛。
罗国公夫人眼睛追随着那张小像,半点没在意燕迟的神色,反倒自信满满道:“五公主,我家二郎一表人才,学识过人。与你正好相配,你看这婚事什么时候定下来合适?”
言辞之间,仿佛已经确信燕迟绝不会拒绝这一门婚事。
不仅如此,她还伸出了手要去牵住燕迟。
最好是再说点好听的话,哄得这臻阳公主心甘情愿做她的儿媳。只要能把人娶回家,再泼辣的性子她都能给掰直咯。
罗国公夫人脸上挂着老练的笑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却不防燕迟抬手躲了过去。
罗国公夫人神情微僵,眉头一皱便带出一股狠意,复又去捉燕迟的手。
还没碰到对方,被揉作一团的宣纸便忽然朝她砸了过来。
罗国公夫人反应不及,被劈头盖脸砸个正着。她鼻尖一痛,发出一声痛呼:“哎呦喂!”
“罗国公夫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罗国公夫人从那点细微的痛中回过神来,捂着鼻子,恼怒地瞪向说话的燕迟。
“你说是要让我相看,却拿了一张不知打哪儿来的浪荡子的小像来敷衍我。待我告知父皇,定要让她治你个大不敬之罪!”燕迟素白如雪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浅淡但格外真切的怒意,仿佛确有其事。
罗国公夫人愣了愣,随后才明白过来燕迟话里的意思。
她拧着眉头,刚想说这不可能,她怎么可能犯下如此肤浅的错误?但脑子一转,便又想到,难不成是有人趁她不注意偷换了小像?
好啊!若是教她知道在背后做手脚的是谁,她非把那人的皮扒下来不可!
罗国公夫人弯下腰,拾起落到地上的那团宣纸,怒意满满地展了开来。
目光一落到皱巴巴的宣纸上面,罗国公夫人的怒意便好似那飞得正起劲的雀儿骤然折了翅膀,啪地一下就落了下去。
“五公主,你是不是搞错了?”罗国公夫人捏着宣纸,满面狐疑,“这就是我家二郎啊!”
“是吗?”燕迟抬眸看她一眼,漆黑的眼眸中光华流转,好似带着冷意,“我看这小像上的人獐头鼠目、形容猥琐,怎么也不像你说的一表人才啊。”
直到这时,罗国公夫人才猛然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变着法的在骂她家二郎呢!
“你!”罗国公夫人鼻孔微微张大,凌厉的目光直指燕迟。本想骂出口,临到嘴边却又想起了对方的身份。这可不是她家里那几个丫头,可以任她打骂,而是个有封号的、正得宠的公主。
罗国公夫人冷哼一声,转头面向静妃,讥讽道:“静妃娘娘真是教了一个好女儿出来。”
说不得燕迟,难道她还说不得静妃吗?
郁气积压在心头,罗国公夫人专挑人痛处戳,“不过也多亏了芙嫔,若不是她去得早,您也就没有这么好的女儿了。”
这番话表面听来无甚异常,却让静妃素来温柔恬淡的神情蓦然变得难看至极。
宫里的人都知道,静妃曾有过孩子,只可惜一生下来便夭折了。静妃伤心欲绝,坏了身子,此后再不能有孕。
罗国公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她像是没瞧见静妃难看的脸色,接着感叹道,“女儿都像亲娘,也难怪公主年纪轻轻便出落得亭亭玉立,芙嫔当年也是个不多见的美人哪!我这么多年——啊哟!”
她话还没说完,便骤然痛叫出声。
一阵火辣辣的痛意从小臂上传来,罗国公夫人皱起脸,嘴角下拉,又惊又怒地看过去——
燕迟手上拿着软鞭,唇边含笑,眼眸却冷得像雪,殷红的唇瓣犹如花瓣般鲜艳,薄唇微启间轻飘飘的话语便吐露了出来:“罗国公夫人,你若是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就割下来喂狗吧。”
四公主就是静妃那个夭折的孩子,与燕迟出生时日相差不多。恰逢那时燕迟的生母芙嫔去世,皇后做主,将燕迟记在了静妃的名下。
两个人都骤然失去了至亲,在这盛大皇宫里相依相伴,很难不产生真情。
对燕迟而言,静妃永远都是她的母妃,最亲的家人。
她冷眼看着罗国公夫人,嘴角勾起的笑容冷酷傲慢,令人不寒而栗。
下一瞬,裹挟着呼呼的风声,软鞭呼啸而来!
罗国公夫人一边止不住地惊叫,一边抱胸狼狈闪躲。
燕迟刚才的话更是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到了她的心上。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被人这么威胁!
现在还被人用鞭子抽!罗国公夫人在躲闪的间隙,大叫起来:“五公主!这可是在宫里,你竟敢鞭打命妇!还有没有把大夏法纪放在眼里?!”
闻言,燕迟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嗓音轻淡:“那罗国公夫人又何曾将大夏法纪放在眼里?我若是没有记错,你那次子前些日子才因强抢民女、霸占□□而被状告了吧?”
“你不寻思着大义灭亲,反倒来此惺惺作态,想哄着我下嫁,好让你那贪花好色、一无是处的次子逃脱惩治,在将来有个好归宿。”
罗国公夫人瞪大了浑浊的双眼,张了张嘴,又连忙闭上了。
燕迟说的全都没错,她近日能生出与静妃攀亲的心思,一部分缘由是赖不住她那次子的央求,也不知他怎么就听说了臻阳公主美貌动人,非要求着尚主。
罗国公夫人自是千般不愿,万般不肯。在她看来,臻阳公主除了受宠点也无甚稀罕。娶了她还不能入仕,要来有什么用?她还想着日后为次子谋个一官半职呢。
剩下的就是另一部分缘由了。
世事难料,次子这次在阴沟翻了船,是罗国公夫人未曾想到的。
以往也不是没有被状告过,她要么出钱要么出力,全都给蒙混过去了。这次却没那么简单了,状告之人背后牵扯很深。
罗国公夫人到处找人打点,却都是无法,对方什么账也不肯买。她这一阵子急得焦头烂额,偏偏次子又成天在她跟前念叨尚主之事。念得多了,罗国公夫人也不免动了心思。
以五公主的受宠程度,连皇子皇孙也要避其锋芒。若是真能说成这门亲事,次子便安然无恙了!
虽被当面戳穿了目的,但罗国公夫人的脸上不见丝毫虚心之色。她眼珠一转,厉色道:“公主何必说这么多?你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是想轻拿轻放眼前之事。命妇好好进宫与静妃娘娘议事,遭你非议也便罢了。今次你又以软鞭抽我,又该当何论!”
但凡燕迟稍有退缩之意便要被她这副模样唬住了。可她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倾身越发逼近罗国公夫人,“若要我来论,这全是你咎由自取!”
伴着她话音落下,一记凌厉的鞭风便又甩了出去。
“啊!”罗国公夫人忍不住跳了起来。
她现在是真心有些后悔,来时听了静妃的话,将一众仆从都留在了外边,现在连个替她挡鞭子的人都没有。
燕迟实际上力气并不大,甩出的鞭子也只在罗国公夫人的手臂上留下了两道浅淡的红印。但对于一向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来说,这已经是极难忍受的疼痛了。
罗国公夫人呲着牙咧着嘴,抱着两只手臂上的伤处,咬牙切齿地喝道:“臻阳公主,你不要欺人太甚!”
“哦,你待如何?”燕迟把玩着手上的软鞭,笑吟吟地抬起眼。
罗国公夫人眼皮一跳,脚下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离燕迟更远了些。
见对方那有恃无恐的模样,罗国公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转头看向了静妃:“静妃娘娘,您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公主继续这么放肆下去吗?”
静妃将脸扭向一边,却是根本不搭理她。
罗国公夫人心头一梗。
反正现在也撕破脸皮了,也用不着再装好人。她一边不时偷瞄向燕迟手上的鞭子,一边语速飞快地说道,“五公主,若是你现在认下这门亲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否则,你就等着陛下的决断吧!”
这就是在拿抽她这件事当作把柄来威胁燕迟了。
“本宫早便告诉过你,让你死了这条心。”燕迟还未回话,静妃便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好!好得很!”罗国公夫人怒极反笑,眸子里沁出几分阴狠,“等着瞧吧,我这便去向陛下言明。”
“何必这么麻烦?”燕迟走到最近的位置坐下,曼声道,“我早就遣人去请了父皇过来,估摸着这时候也差不多了。”
罗国公夫人向外走的步子一滞,转过身来直视燕迟,冷笑一声:“正好,就让陛下看看,究竟谁是谁非!”
话是这么说,罗国公夫人心中却浮上几丝疑虑。这臻阳公主竟主动去请了陛下过来,看上去丁点儿都不害怕……
不过就算捅破天去,这件事情也是她占理!罗国公夫人慢慢定下神来。
三人没等多久,门外便传来了一道尖细的通传声:“陛下到——”
盛武帝从门外跨着大步走进来。
他一身明黄色龙纹袍,袖口还沾着墨迹,像是听到消息马上就过来了一样。
“陛下。” 静妃甫一见到盛武帝,便低声唤了一句,迎了上去。
盛武帝顺势揽住她。
正在行礼的罗国公夫人却是心里不忿。
她发现,静妃和五公主竟都未曾跪下行礼。看来传言不假,静妃果真是靠着一个女儿得道升天了。
“这人是谁?”盛武帝拥着静妃,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才注意到还跪在地上的罗国公夫人。
罗国公夫人膝行两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直起身恭恭敬敬地回答了自己的身份,却并不敢抬起头来直视天颜。
她还记得上一次见到盛武帝是在宫宴上,那时天子的威仪便尤甚。
“你在这里做什么?”盛武帝皱了皱眉,问道。
罗国公夫人眼里划过一丝亮光,将方才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自然,略过了她出言不逊的那段。
说罢,便捂着手臂,轻轻发出压抑的抽气声,像是疼得厉害,却又勉强忍住一般。
她一说完,盛武帝脸色便阴沉下来,仿若风雨欲来前乌压压的天色。
罗国公夫人虽一直低垂着头,看不到盛武帝的脸色,却能感觉到气氛的凝滞。
她突然开始惴惴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