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婉刚才骑车转悠的时候就已经看见派出所, 这会儿过去报了公安,很快就回来了。
公安同志听姜曼华说清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后,开始上前调解矛盾。
陈小茹年纪小, 脸皮薄,公安同志一到, 都不等人撵,拉着姜晓菁的胳膊就催她走。
“妈, 你明知道咱们要走的,瞎闹什么啊!这里又不是我们的房子, 人家借我们住这么多年, 连租金都没收, 本来就是我们赚了。”
“你不走我走了,赖在这里干什么呀!”
“我真丢不起这个人!”
邻居们乐了。
这姜晓菁还不如她闺女懂事呢。
姜晓菁被陈小茹拉着去收拾东西,时不时都要回头, 看楚婉一眼。
小姑娘的长相格外精致,一双清澈的眼睛雾蒙蒙的, 鼻梁小巧又高挺,说话时神情专注, 笑的时候眼睛跟月牙一样弯, 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美得像是一幅画。
她很好看, 但姜晓菁一直盯着她,却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好看。
她和姜曼华年轻时太像了,不管是皮肤、五官还是神态, 都让姜晓菁回想起年轻时堂姐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 姜晓菁都要怀疑这小姑娘是不是堂姐的闺女。但转念一想, 堂姐只结过一次婚, 生过一个孩子,而那唯一的一个孩子已经夭折了。
公安同志来了,姜晓菁不能再死皮赖脸地待着,她黑着脸收拾好东西,临出门时,又看了楚婉和姜曼华一眼。
岁月并没有在姜曼华的脸上留下残忍的痕迹,却让她像是变了一个人。要说姜晓菁从来没见过堂姐年轻时的样子,那么她和这小姑娘站在一起,就说不上有多相似。
姜晓菁估计,就是自己想多了。
这满脑子乱糟糟的想法毫无意义,现在也不是操心这事的时候,姜晓菁摇摇头,不再考虑。
将一切行李收拾好之后,陈小茹说道:“姨妈,我们一时半会带不走这么多东西,接下来可能还要回来几趟。”
“明天下午我有时间。”姜曼华没有再给她们任何纠缠下去的机会,直接说道,“明天下午你们多找几个人,把该拿的全拿走,过了明天就别再过来了。”
“我们好歹姐妹一场,你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姜晓菁怒声道。
等到母女俩离开姜曼华家之后,邻居们才慢慢散去。
“这不就是升米恩斗米仇吗?”
“这么多年,晓菁一家住在人家的屋子里,说是给人看管房子,实际上早就惦记上了。”
“连房子都想占为己有,还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一家人!”
“倒也不是一家人都脸皮厚,我看小茹还行,硬是把她妈给拉走了。”
楚婉也没想到自己只是路过这四合院,居然还能吃到一口新鲜的瓜。
当时她一眼看见姜曼华,想起这是在教委见到过的同志,对方被人胡搅蛮缠,她看不过眼,才站了出来。
“谢谢。”姜曼华说,“同志,初次见面,你怎么会愿意帮我?”
毕竟,当时小姑娘应该就不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想都没想就站在她这一边,最后发现帮错了人该怎么办?
楚婉笑了笑:“虽然第一次见面,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您很亲切。”
姜曼华和平常一样,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听见她这番真诚的话,心间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抚过一般,微微一动。
她盯着楚婉看了一会儿,此时,房门敞着,隔壁院子里的邻居们仍在议论。
“小茹都十七八岁了吧,不想着工作,也不想着去考大学。”
“就是啊,她毕竟也是有初中文凭的,我还以为她要报名参加高考呢,没想到居然还是成天在家里睡觉。”
“这孩子不争气啊。”
这番话顺着风,飘进楚婉的耳中。
下一刻,姜曼华看见这小姑娘突然着急起来:“不好意思,我得先回家复习的。”
姜曼华想起对方在教委对其他同志说自己一天到晚都在学习的实诚样子,唇角不由牵了一下:“今天的事多谢你了,我是京市大学的老师,你如果有时间,在高考之前可以经常过来,我可以帮你抓一抓复习的重点。”
“这太麻烦了,不用——”
“不要紧,我不喜欢欠着人情。”
三言两语之间,楚婉能感觉到对方是一个干脆利落的人,表面上虽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是外冷内热。
高考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对方能给她抓复习重点,楚婉不舍得错过这个机会,就和她约好,学校放假时就过来。
“请问我怎么称呼您?”楚婉说。
“我姓姜,你可以喊我姜教授。”姜曼华说道。
楚婉点了点头,转身回大院推自行车。
上了车之后,她回头摆了摆手:“姜教授,那我过几天就来!”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很好听,抬高音调说话时,连语气都是上扬的,看起来乐观而又可爱。
姜曼华站在门边,望着她骑车离开时的背影,过了许久,才收回视线。
虽然是为了不欠人情,才让这小姑娘来自己家里学习,可实际上,姜曼华还人情的方式有很多,就算给几张粮票糖票也是可以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喜欢这孩子。
那是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
接下来的几天,顾营长一家仍旧不让楚婉干活,下班回来的她,会被两个小家伙压到书桌前,两个孩子的“服务”非常到位,安年给她拿纸笔和书,岁岁给她捧来搪瓷杯,之后,每当她想站起来放松一下,都会被板着小脸的兄妹俩严肃拒绝。
因为兄妹俩最近听爸爸一说,才知道,原来婉婉姐姐只有考上京市大学,才能经常和他们见面。
这可急坏了他们,京市大学是怎么都得让婉婉姐姐考上!
今天顾营长回来得早,买了菜,准备做简单的晚饭。
安年在厨房给顾爸爸打下手。
岁岁不愿意闲着,也想当一个有用的小人儿,便拿着锅铲子在边上挥舞,给顾爸爸和哥哥鼓劲。
“好棒!好棒!”
“好香哇。”
“爸爸和哥哥最了不起啦!”
小团子的身影和声音都格外活跃,她蹦蹦跳跳的,一脸兴奋,却不想顾爸爸把手一摊。
“岁岁,你拿着锅铲,我怎么做饭?”
岁岁把锅铲交出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是一个帮不上忙的小人儿!
……
楚婉晚上在家里复习,白天则去学校上课。去了学校之后,她听周茵茵说起才知道,办公室里的同事们被校长狠狠批评了一顿。
“为什么被批评啊?”
“他们嚼你舌根呗。”
难怪她觉得怎么这办公室的气氛奇奇怪怪的,原来是大家因为她被训了一顿!
在背地里嚼舌根被批评的同事不值得同情,楚婉就是有点好奇,问道:“他们嚼舌根就嚼舌根,是怎么被校长发现的?”
周茵茵抿唇一笑:“这就得去问你们家安年了。”
楚婉听之后茵茵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才知道,原来是安年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帮她出了一回头。
这小家伙,真是长大了。
看着楚婉唇角盈盈的笑意,周茵茵说道:“感觉你们办公室的老师们挺傻的。”
“可能是第一次在背地里嚼舌根,没什么经验。”楚婉说。
周茵茵被楚婉逗笑了。
刚进学校的时候,他们这一帮老师怎么会觉得楚老师好欺负呢?
事实证明,不光是楚老师不好欺负,就连他们家小孩子,都是懂得为家人出气的小男子汉。
办公室的老师们是头一回嚼舌根,没什么经验。
但第一次就付出了惨痛的教训,估计他们往后再也不会在背地里说人家闲话了。
……
岁岁每天的生活变得好枯燥。
白天的时候,她在托儿班和小朋友们玩跳皮筋的游戏。
岁岁并不喜欢跳皮筋,她是托儿班里特别小的孩子,皮筋总是会勾到她的小短腿。但她又不好让其他小朋友们都不玩这游戏,因此就只能成天托着腮,坐在小板凳上看着人家玩。
放学回家,也没什么乐趣。
小团子不能再整天缠着婉婉姐姐了,便去找顾爸爸和哥哥,可他俩也没什么能让岁岁帮忙的。
岁岁委屈巴巴的,只盼着婉婉姐姐赶紧考试。
如果明天就高考就好啦!
快要吃饭了,楚婉放下书本消化了一下刚才复习的内容,回头一看,见小团子耷拉着脑袋的样子。
“岁岁怎么了?”
“婉婉姐姐,岁岁是个小闲人哇。”
楚婉既好笑又心疼,因此第二天一早,她准备出门去姜教授家之前,被岁岁拦住时,实在不忍心拒绝这小团子。
“可是我去别人家里,就已经怪打扰的了。如果岁岁也去,我担心——”
“岁岁不说话!”小团子把自己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的。
楚婉轻轻掐了掐她的小脸蛋:“好吧,上车。”
岁岁坐在女式自行车的后座小筐里,脚丫子一晃,小手始终捂着自己的嘴巴。
楚婉被她逗笑了:“现在还没到姜教授家,可以说话。”
“婉婉姐姐,姜教授是什么哇?”
“她是一位姓姜的教授。”
“姓姜和生姜是一样的吗?”
最近岁岁经常看《十万个为什么》里的插画,满脑子都是问题。
“就是生姜的姜啊。”楚婉笑着说。
“我姓纪,爸爸姓顾,婉婉姐姐姓楚,没有人姓姜哇!”岁岁说。
楚婉实在不知道小团子哪儿来这么多的话,无奈道:“有很多人都姓姜的。”
她的亲生母亲就姓姜。
虽然因为姜教授的姓氏,楚婉觉得她更加亲切了,不过她并不会因为这个而胡思乱想,“姜”并不是一个多罕见的姓氏,姓“姜”的人多的去了。
更何况,四合院里的人说,姜教授一直都是在对岸生活的,不管是离京市还是北城,都太遥远了。
……
姜曼华擅长下厨,在楚婉来之前,她准备好了待客的小糕点。
没想到,房门一打开,来的不光光是楚婉,还有一个小不点。
楚婉见姜曼华神情错愕,耳根子发烫,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我们家小孩也想过来,但是您放心,她很乖,不会吵吵闹闹。”
姜曼华没想到自己还会再见到岁岁,更没想到,小姑娘居然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看孩子圆滚滚的,该有三五岁了吧?
“没事。”姜曼华对楚婉笑了一下,微微俯下身,对岁岁说,“是你啊。”
岁岁扬起灿烂笑脸:“是你哇!”
听姜曼华一说,楚婉才知道,原来早在顾骁与岁岁去给自己买高考复习材料那天,父女俩就已经和姜教授有了一面之缘。
姜曼华说道:“上次是你爱人和小孩帮了我,前几天又是你帮了我。”
“进来玩呀!”岁岁一只小脚丫跨进屋,对姜曼华和楚婉招招小手。
这小不点头一回来别人家里,倒是像个小主人似的。
楚婉被她逗乐了,伸手揉一揉她的脑袋,刚要转头对姜曼华表示抱歉,却见姜曼华也笑了。
看着婉婉姐姐和姜教授笑得这么开心,岁岁也笑得露出小米牙。
满屋子的笑声,让姜曼华有些恍惚。
不管是在对岸,还是在京市,她的家中似乎都不曾像现在这样热闹过。
过去她怕麻烦,也不爱和人接触,但原来有人陪伴的感觉,这么好。
楚婉带了高考复习的材料,被姜曼华带进书房开小灶。
只听她提炼了一番重点之后,楚婉就能感觉到,这姜教授的水平不容小觑。姜教授上课时不喜欢被人打扰,岁岁就盘着小短腿坐在地上吃糕点,乖乖地等,耳朵还竖得高高的。她以后也是要考大学的,得多学习呀!
姜教授非常严厉,她拿着笔给楚婉辅导,将重点划好,同一番话不说第二遍。
本来以为小姑娘脸皮薄,会被吓跑,可没想到,楚婉认真又聪慧,理解能力非常强,全神贯注地学习,压根就没分心,更别提会被吓跑了。
“能听懂吗?”
“听懂了。”
楚婉清脆动听的声音响起,扬起脸时,嘴角还带着明朗的笑意。
姜教授越看她越觉得小姑娘年纪小,就跟十七八岁似的。
“现在先休息一会。”姜教授说。
岁岁一听见“休息”两个字,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就更明亮了。
姜曼华将自己做的糕点端出来,让楚婉和岁岁吃。
一大一小吃得停不下嘴。
“好吃吗?”姜曼华问。
岁岁用力点头:“好吃呀!”
姜曼华摸了摸小不点的脑袋,说她真夸张,然而这话音刚落,一道更夸张的声音响起。
楚婉说:“比京市老糕点店卖的糕点还要好吃!”
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眸,姜曼华失笑。
三个人坐在饭桌前,将糕点掰成小块,边聊边吃着。
耳边的欢声笑语,让姜曼华的心中涌现了这二十年来几乎从未有过的暖意。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并不和气,不一定能讨孩子和年轻同志的喜欢。
但却又贪恋这一刻的温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曼华问道:“你们下次还来吗?”
楚婉和岁岁对视一眼,连想都没想,异口同声道:“来!”
……
距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了,顾骁不止一次从楚婉和岁岁口中听到“姜教授”这个人。
听岁岁说起姜教授就是上回在书店见到的同志时,他也有些讶异,没想到那位同志在之后与他们家还能有这样的渊源。
“等高考之后,我们得好好感谢她。”顾骁说。
“明天就可以好好感谢姜教授了。”楚婉认真道,“准考证下来了,姜教授说她正好要去教委,可以给我把准考证送过来。”
“特地送过来?我可以去拿的。”顾骁说。
“那天姜教授这么一说,我也没想这么多,就同意了。”楚婉说,“姜教授真好,她觉得我来回去拿准考证太耽误时间了,有这时间还不如好好在家里复习。”
“怎么每天都在夸姜教授真好啊……”顾骁委屈兮兮地叹气,“好久没听见媳妇夸我了。”
“你也好。”楚婉“噗嗤”笑了一声,两只小手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踮起脚尖,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只有这样?”顾骁微微俯下身,那孩子气的表情,就像是在讨多角度的亲亲。
楚婉把他的脑袋摆正,指了指院子的方向。
院子里,兄妹俩正站在那里,眨巴着眼睛看他们。
当哥哥的好像比妹妹要更有经验,两只小手已经准备好,只要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就立马把妹妹的眼睛蒙上。
楚婉无辜道:“顾营长,注意影响。”
顾骁:……
……
虽然相处才短短一个月,但姜曼华对楚婉的事,是真的上心了。
她并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但这一回,却主动提出要帮楚婉去拿准考证。
领到准考证之后,对方请她核对准考证上的信息。
姜曼华扫了一眼。
上面写了编号、考生姓名、工作单位等等……
目光落在考生姓名上时,姜曼华的神色一怔。
姜曼华起初以为岁岁是楚婉的女儿,后来听孩子一直都喊“婉婉姐姐”,才知道原来孩子是她爱人战友的遗孤。她知道了这事,只觉得小姑娘心善,但没有放在心上,和孩子一样,称呼她为婉婉。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婉婉姓楚。
拿到准考证之后,姜曼华坐车去成湾军区。
因顾骁已经提前知会家属院门卫,门卫知道顾营长家有访客,简单登记之后,就让人进去了。
姜曼华一路进了家属院,问道:“请问婉婉家住哪里?”
“在那边——”一个嫂子热情道,“我带你去。”
楚月正捧著书本发呆,透过窗户看见姜曼华,忍不住嘀咕:“谁呀……”
距离祁俊伟那回受伤已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他在家养伤至今,腿伤却始终难以恢复。时间越长,他越烦躁,没好气道:“你别管这些,堆了这么多衣服,都要发臭了,能不能先洗了?”
“什么呀,我还在准备考试呢。”楚月说,“过几天就要高考了!我妈还说,等高考那天,要来京市看我呢。”
她拿出郑松萍寄来的信,在祁俊伟面前扬了扬。
收到信时,他并不激动,只觉得这丈母娘太烦人。可楚月却比这些日子以来的任何一天都要开心,即便她怪郑松萍和楚景山当初做的一切让自己丢尽脸面,但同时,她是依赖母亲的。
……
姜曼华第一次来到楚婉家,受到了一家人的热情款待。
隔壁院子的小朋友们探头探脑的,用小气音喊道:“岁岁来玩呀!”
小团子见状,也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岁岁去吧。”楚婉说。
岁岁往外看了一眼,见小伙伴们在玩跳格子的游戏,就非要拉着哥哥一起去。
姜曼华夹着菜,对楚婉说:“这菜是你做的吗?”
“是我爱人做的。”楚婉挽着顾骁的臂弯,笑着说,“不太好吃。”
顾骁低笑:“你再嫌弃我。”
姜曼华笑了:“你们俩的感情真好,婉婉,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在老家认识的,那会儿我是下乡知青,他又正好带着两个孩子回北城探望孩子的奶奶……”楚婉说起他们相识的过程,明明才几个月,却好像过了好久好久。
“你是北城人?”姜曼华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却还是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
“对,我们是北城人。”楚婉笑着说,“我听四合院的邻居们说您是从对岸来的,应该不知道北城这个地方吧。”
姜曼华心跳如雷。
她是北城人,今年二十岁,姓楚……
姜曼华将手放在桌子底下,用力握紧,握得指尖发白。
她告诉自己,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离开家属院时,姜曼华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她一直紧紧地盯着楚婉,看了许久。
“姜教授,您怎么了?”
“婉婉,我接下来有点事,要出一趟远门。”姜曼华说道,“再过几天就高考了,你一定要准备好,进考场时抱着平常心,只要稳定发挥,就能考出好成绩。”
平时话不多的姜教授,突然变得唠叨起来。
楚婉笑着点点头:“知道了。”
“对了,一定要把准考证保管好。”姜曼华又说,“千万别弄丢了。”
“放心吧,姜教授。”
姜曼华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家属院。
望着她的背影,楚婉的心里头暖暖的。
顾骁从屋子里出来,走到楚婉身边。
“今天的姜教授好像和平时不一样。”她说道。
“婉婉,姜教授是一直住在对岸吗?”顾骁问。
“好像是,她家的邻居都是这么说的,在那边住了几十年了。”
“是什么时候去的对岸?”
“那我就不知道了。”楚婉问,“怎么了?”
“没有。”顾骁搂着她的腰回家,“你先好好准备考试。”
“知道啦。”楚婉感慨道,“今天大家都变得好啰嗦。”
顾骁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尖:“再不去复习,我会更啰嗦。”
“这就去!”楚婉说完,往家里跑去。
顾骁站在原地许久,又回头看向姜曼华的背影。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趟齐远航的宿舍。
然而,宿舍里没有人。
顾骁等了一会儿,刚要回去,见齐远航笑容满面地回来了。
齐远航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笑容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去。
他牵到莹莹的手了!
“远航。”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齐远航的嘴角一僵。
他抬起头,看见顾骁,立马把笑意收了起来。
顾骁往前一步,狐疑道:“干什么去了,这么开心?”
齐远航轻咳一声。
跟他妹处对象去了,这是可以说的吗?
“你怎么来了?”齐远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对了。”顾骁说,“我这两天抽不开身,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京市大学姜教授的情况?”
齐远航正心虚着,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
终于还是到了高考那天。
一大早,楚婉拿着准考证,由顾骁送去考场。
原本岁岁和安年也要去的,但他俩被顾爸爸拦住了,这热闹不让凑!
兄妹俩就只好站在家属院门口,冲着婉婉姐姐摆摆小手:“要考上大学哦!”
楚婉原本就够紧张的,这会儿被两个小家伙一叮嘱,再转头一看,家属院的嫂子们也都是一脸期许。
顿时感觉到压力更大了。
“不怕。”顾骁牵着她的手,“就算不是京市大学,我们也会支持你。”
楚婉一愣:“真的吗?”
“当然。”顾骁说。
楚婉的鼻子酸酸的,轻声咕哝道:“都要高考了,你可别惹哭我。”
顾骁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其实可能会惹哭她的事,又岂止这一件。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她,但一切得等到考试之后再说。
家属院里,并不只有楚婉要去参加高考。
此时,几个嫂子们也都拿着准考证出发。
楚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挺着肚子,让祁俊伟送自己一程。
可是当祁俊伟站起身,拄上拐杖之后,她又摇摇头:“算了,我妈已经在考点边上的招待所住下了,到时候她会陪我的。”
“你妈的钱不是全被你拿了吗?”祁俊伟问。
楚月一乐:“我拿的是是我妈和我爸一起攒的钱,她还有私房钱呢,哪能全都让我爸知道!”
祁俊伟重新坐回去,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
楚婉和顾骁一起,出发前往京市大学。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学府,也是她准考证上的考点。
站在学校门口,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对顾骁说:“我进去了。”
“好。”顾骁说,“下午再来接你。”
远远地,楚月和郑松萍站在一起。
郑松萍这段时间在婆家住着,日子不好过,只有偶尔和女儿通信时,心里头才舒坦一些。前段时间,得知高考恢复的消息之后,她便给楚月写信,说是高考那一天,她一定会陪伴在楚月的身边。
如今终于见到女儿,郑松萍百感交集,但很多话还来不及说,毕竟楚月马上就要进考场了。
“妈,在这里等你。”郑松萍远远地看见楚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段时间,楚婉有没有欺负你?”
楚月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道:“她压根不用做什么,就已经出尽风头了。等到她真考上大学的那一天,估计更风光。”
郑松萍皱眉:“她不一定能考上。”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学习成绩有多好。”楚月说完,低下头,“妈,我先进去了。”
楚月用手扶着自己的后腰,挺着肚子往考场走。
郑松萍望着她的背影,焦急等待。
……
第一天的考试,楚婉答得顺利。
从考场出来时,步伐都变得轻盈不少。
郑松萍守在外面,看见楚婉像是自由自在的鸟儿似的向着她爱人奔过去,再一抬眼,看见楚月垂着脑袋从考场里出来。
“考得不好吗?”郑松萍着急地上前。
“看不懂,很多题目都看不懂,也写不出来。”楚月红着眼眶,“我一定考不上了。”
“不会的,这不是还有一天吗?”郑松萍安抚道。
“没用的,妈,我是不是随你,比较笨?”楚月说,“楚婉就随她亲妈,是块读书的料。”
郑松萍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胡说八道!”
“楚婉嫁得好,工作单位也好,等考上大学,一定更加体面……”楚月哭着说。
“不会的。”郑松萍冷着脸,“我不会让她考上大学。”
楚月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什么?”
“妈不会让她考上大学。”郑松萍说,“楚婉从小到大都不如我们小月,从小到大都不如……”
第二天的考试,郑松萍一早就守在考点门口。
上午,楚婉是由顾骁送过来的,她没办法接近,也不敢接近。
她便远远地看着,寻找机会。
好在下午,楚婉是自己来的。
“妈,你在看什么?”楚月问。
郑松萍没理会女儿,观察过后,慢慢向前。
她的眼睛是通红的,心中只剩下恨意。
这些年,楚婉在家中长大,每当郑松萍看着她时,总会想起楚景山心中有一个不能触碰的位置。郑松萍争赢了,可却始终不甘心,为什么每一次吵架,楚景山总拿她和姜曼华比较?
后来,她撺掇着让楚婉下乡,让楚婉嫁去宁玉村,又眼看着楚婉成了小寡妇,心里头才平衡了些。可谁知道,楚婉竟然又一步一步,把日子过好了。
郑松萍咬紧牙关。
姜曼华害了她的上半生,让她在痛苦与嫉妒中挣扎。之后,姜曼华的女儿,又害了她和楚月的下半生……
她不能原谅这母女俩。
就在楚婉拿出准考证,准备给学校门口的老师查验时,郑松萍往前一步,将她拽到一旁去:“小婉!”
看见郑松萍的那一刻,楚婉满心警惕。
她立马后退,想要往考场里走。
然而,郑松萍一把抽走她的准考证。
郑松萍个子高,力气也大,将准考证举高,眼底有诡异的笑意。
楚婉一惊:“你先还我。”
前面几门考试,她都答得顺利,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下午的考试了,绝对不能让郑松萍毁了这一切。
她想要喊人帮忙,可准考证在郑松萍的手上,只要她出声高喊,准考证很可能被撕成碎末,边上路过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只是站在不远处观望。
楚婉神情紧张,知道不能激怒她,尽量缓和语气:“我们的恩怨,等考试结束之后再说。”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先把准考证还给我。”
郑松萍终于感觉到畅快。
这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楚婉不是很能耐吗?现在怎么能耐不起来了?
郑松萍双手握着准考证,做了个要撕开的动作。
“不要!”楚婉惊呼。
郑松萍掐着嗓子笑了,拿着准考证的手往前一递:“还你。”
楚婉松了一口气,刚要接过,突然见郑松萍把手一缩,从上前撕走准考证上的单寸照片。
就在楚婉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时,郑松萍已经将单寸照一撕。
单寸照被撕成两半,逐渐又被撕成小小的碎片……
楚婉用尽全力,将郑松萍推倒在地。
可即便郑松萍疼得皱眉,仍死死地握着单寸照,整个人蜷缩着,将碎片撕得更加小。
紧接着,她的手一扬,将碎片丢到地上。
“你在干什么?”楚婉的声音陡然抬高,蹲下身去捡。
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机会,就算考试成绩不理想,她也不会有遗憾。
让她遗憾的是,她明明已经坚持到现在,却没办法参与整场考试。
郑松萍居高临下地看着楚婉,笑容满面。
这一幕,有不少人看见了,大家不寒而栗。
楚月的心一颤。
她妈是疯了吗?
她上前一步,想要让她妈赶紧回去,一抬眼,却看见一辆车停在校门口。
从车上下来的,是前些天在大院里见到的同志。
楚月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是去顾营长家的。
此时这位女同志像是从什么地方赶来,风尘仆仆的样子,楚月心中狐疑,但没想这么多,连忙从人群中拉走郑松萍。
可郑松萍不走。
她的笑容变得极端又可怕,像是要好好看楚婉怎么倒大霉。
楚婉蹲在地上,想要将单寸照拼起来。
可照片被撕成极小的碎片,校门口的风又大,只一瞬间就被吹远。
耳边充斥着旁人对郑松萍的斥责。
楚婉快要没了力气,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拿着准考证走到学校门口:“老师,这是我的准考证,你能不能先让我进去?”
“这不合规矩……”
楚婉脸色苍白,她不想放弃,只一遍一遍向老师解释。
可老师摇摇头:“真没办法通融,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郑松萍笑着,笑得眼角都要挤出眼泪。
楚月有些害怕,她从来没见过母亲如此失控,如此不计后果……
“妈,你快走。”楚月催促道。
“你好好考试。”郑松萍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转身要走时,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
她的神情,像见了鬼一般,这人是姜曼华!
虽然没见过她本人,但郑松萍曾经从楚景山的抽屉里找出姜曼华的照片,并将照片撕烂。
她绝对没有认错!
“妈,你怎么了?”楚月带着哭腔,“你别吓我啊!”
姜曼华已经走到楚婉的身边。
楚婉看见她,满眼的泪光:“姜教授……”
“姜教授,这位考生准考证上的照片被撕碎了。我们前天开会的时候就已经接到过通知,说必须保证准考证的完整性,以免有人替考。”
“我认识她。”姜曼华说道,“可以确保没有任何替考的可能性。”
“但是,我们总要按照规矩办事……”
“同志,我不为难你,你先让她进去,我以我的名誉保证,一定会让这件事得到圆满的解决。”姜曼华又说道。
话音落下,她看向楚婉,眼中有复杂的情绪,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孩子,先去考试。”
“好。”楚婉再没犹豫,转身奔向校园。
校门外,刚才那位老师说道:“姜教授,这么多人看着,我们总得先把这事处理了。”
“报过公安了吗?”姜曼华问。
“什么?”
“刚才有人蓄意破坏考生的准考证,报公安了吗?”
被姜教授这么一提醒,几个门卫立马将想要转身逃跑的郑松萍拦下来,另外一个则去报公安。
没过多久,公安同志到了。
郑松萍这才知道,原来撕毁人家的准考证是这么严重的事。
她的脑子像是突然之间变得清醒,尖叫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你问我女儿,我女儿能证明,我就是一时糊涂了……”郑松萍哭喊道,“这是家事,是家事啊!”
可是她一抬起眼,竟看见楚月躲在人群中,又因害怕被她牵连,立马请老师查验准考证,跑进校园。
楚月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回头看。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妈这次是不是逃不过被送去劳改了?她妈妈刚才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理智一般。是不是这段时间发生的变故将她逼成这样的?
楚月一点都不同情郑松萍,她只担心自己,刚才她没有挑唆过,这事应该不会影响到她的高考成绩吧?
还有,楚婉怎么会认识京市大学的教授呢?
郑松萍干瘦的手腕被公安同志扣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公安来了,不知道楚婉怎么就进了考场,也不知道楚月怎么就不管自己了。她哭得歇斯底里,抬起头对上姜曼华冷淡的眸光。
即便从未见过面,但她知道,姜曼华认识自己。
姜曼华一定认出她了!
郑松萍躺在地上,笑个不停,声音尖刻道:“楚婉不如楚月,楚婉从小到大都不如楚月……你的女儿,怎么和我的女儿斗?我女儿会考上大学的,你女儿连考试都不能参加……你输了,输了!”
边上的人议论纷纷。
“这是不是个疯子?哪有正常人会去抢别人准考证的。”
“看她的眼神就和正常人不一样。”
“公安同志应该把她送到精神病医院去吧?”
郑松萍的脑子快要炸开,直直地望着姜曼华。
可由始至终,她就真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自己。
姜曼华就这么瞧不上她吗?
“姜教授,这事后续该怎么处理?”
姜曼华说道:“先请公安同志把人带走,剩下的事我去办。”
姜曼华转身离开,并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没多久,郑松萍为挣脱公安同志,猛地冲向马路,被一辆急速驶来的公交车撞倒。
……
下午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之前,顾骁来到京市大学门口。
他已经提前和队里说过,这两天,无论如何他也要抽出时间来接媳妇。
十多分钟之后,高考就要结束了,不管成绩如何,楚婉都会开心的。
因为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要告诉她。
这会儿,他刚到校门口,就碰见骑车赶来的姜曼华。
姜曼华将材料交给校方:“这是我去派出所和招生办给楚婉同志打的证明,只要在考试结束之前将相关材料递上去,她的成绩就不会失效。”
等到看着她将一切办好之后,顾骁才清楚下午发生了什么。
他没想到郑松萍来了,否则就应该向部队申请假期,腾出时间来陪着媳妇。
“没事,我都解决了。”姜曼华望向校园,像边上每一个等待孩子出来的家长一般,翘首以盼。
“姜教授,您已经知道了?”
姜曼华一愣:“你也知道了?”
这一趟回北城,姜曼华查到楚景山有两个女儿,他学校的老师,还将当时表彰大会的事告诉了她,楚景山的两个女儿并不是双胞胎,而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原来,当时他造假了他们女儿夭折的证明!
而与此同时,顾骁也查到了有关于姜教授的情况。
她并不是一直在对岸生活,而是二十年前才搬走的。在搬走之前,她生在京市,并在北城生活过。
并且,姜教授的全名,是姜曼华,表彰大会上楚婉念出郑松萍的信,那封信上提了“姜曼华”这个名字。
“那天在我们家,您没有多问婉婉的事,是怕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会影响到她的考试。”顾骁说。
姜曼华的眼中满是欣赏:“你也是想要等婉婉高考之后,再把这消息告诉她。”
楚婉心思细腻,这一次却没有关注到这些细节,实在是因为她一心扑到了学习上。
作为母亲,姜曼华不想让女儿分心,可她没想到,女儿的丈夫,竟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此时,两个人共同等待楚婉从考场出来,心情都是迫不及待的。
考试结束了,年轻人们一个个走出考场。
姜曼华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姜教授!”
姜曼华回过头。
京市大学的校长得知了在自己学校考点发生的小插曲,询问过后才知道,那个撕了考生准考证上照片的人已经被公安同志抓获。而证明考生身份的资料也都已经被递上去了。
“学生寒窗苦读,竟然遇到这种事,幸亏你在场,否则岂不是害了孩子吗?”王校长正和姜曼华说着话,突然发现她的目光望着一个方向。
楚婉从考场走出来,向着他们走来。
她在单寸照被撕碎时哭过,现在眼圈还有些红,但看见姜教授和顾骁的那一刻,眼底又漫上笑意。
楚婉快步走来,听见王校长和姜曼华的对话。
“姜教授,去派出所和招生办打证明,得先联系到考生的家人,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考生家人了?”王校长笑着问。
“因为我就是考生的家人。”姜曼华做了个深呼吸,看向楚婉。
楚婉的步伐顿住了,愣了神:“姜教授,您说什么?”
姜曼华转头,看了楚婉许久,才走到女儿面前。
楚婉怔怔地看着她,之前因复习高考而没有深想的种种浮现于脑海。
姜曼华用两只手握着女儿的肩膀。
她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眼眶湿润,一字一顿道:“婉婉,我是你的亲生母亲。”
楚婉看着姜曼华,又看了一眼顾骁。
她的耳边仿佛充斥着嗡嗡响声,思绪纷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您是我妈妈?”她问。
姜曼华的眼中满是热泪,紧紧握住她的手:“孩子,妈妈回来了。”
楚婉的手被姜曼华握着,深深的温暖仿佛能穿透她的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曼华看见她低下头,竟像是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姜曼华心疼地看着楚婉。
她本来就是个孩子啊,只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妈妈陪在身边爱护着她,才不得不学着坚强。
可以后不会了,以后她的女儿不用再强撑着坚强。
她要将这错过的二十年,通通补回来。
媳妇连哭泣都是轻声的,顾骁静静地陪在她身边,看着她们母女俩相认的场面。
王校长杵在这一家人之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从兜里掏手帕。
只是掏出手帕一看,这才一张呢。
给谁比较好?
他有点为难,又把手帕收回去。
……
太阳快下山了,岁岁搬了小板凳,坐在院子里。
方主任在家里照顾着她,只是耳朵被小团子念得快要出茧子。
“婉婉姐姐考上大学了吗?”
“考上大学了吗?”
“考上了吗?”
方主任耐心道:“岁岁啊,考大学不是今天考完就马上能知道成绩的。”
小团子歪着脑袋听着大人说的话,点了点头,终于安静了一会儿。
然而,这安静就只持续了三秒钟。
“婉婉姐姐明天就考上大学了吗?”
方主任无奈望天。
顾营长和他媳妇怎么还没回来呢?
作者有话说:
想把这个大情节写完,所以今天好肥好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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