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山来参加表彰大会时有多欢天喜地, 此时就有多狼狈难堪。
听着耳畔响起的一道道嘲弄鄙夷甚至怒骂的声音,他们一家三口连头都抬不起来。
楚景山死死地瞪着楚婉。
这几封信,是她从楚老太那里拿来的, 也就是说,早在昨天, 楚婉就已经知道了二十年前那件事的全过程。可在家里的时候,她半个字都没透露, 一副乖顺柔弱的模样,甚至还假惺惺地说要陪他参加完表彰大会才走!
她是他的女儿, 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果她能稍稍手下留情, 只在家中与他们对峙, 或者在大院里闹,他都没这么气。可她偏不,楚婉对他太了解了, 知道他和郑松萍在意什么,就摧毁什么!
郑松萍的眼泪都快要流干了。
她从来没想到, 自己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成这样,这撒泼打滚的样子, 和她从前在桐合村见到的村民有什么区别?
来到城里二十年, 郑松萍从不提起自己在桐合村长大, 早些年她偶尔还会回去看一下父母, 后来父母相继过世,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在郑松萍看来,她和桐合村的村民们不一样, 和她的兄弟姐妹们也不一样, 她是城里人, 和丈夫是双职工家庭, 这日子过得多滋润!
甚至就在十几分钟之前,她以为自己的日子会更滋润,先是成为副校长夫人,再过几年,还有可能是校长夫人,大院里每个人见了她都要更加客气!
然而现在,美梦破碎了。
表彰大会已经进行到最后环节,楚婉的上台并没有影响到整个大会的流程。北城第二中学的校长没想到楚景山是这种人,严厉地表示,就算公安同志不管这样的“家务事”,他们校方也要管。
二十年前的一笔感情债,到了现在才有清算的一刻,楚婉觉得太便宜楚景山了。可再转念一想,二十年前刚假装病退回城的时候,楚景山一无所有,就算事情闹大了,他该结婚就结婚,该生子就生子,再由长辈疏通一下,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份好工作。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在楚景山自以为拥有了一切的时候,将他狠狠拉下,四十多岁的他摔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以校领导和全体职工此时的愤怒,档案上肯定会记下重重一笔,他还怎么翻身?
恐怕接下来的大半辈子,楚景山都要在痛苦中挣扎煎熬。每当生活不如意的时候,他就会想——我本来差一点就要成为副校长了!
楚婉看着人人喊打的楚景山和郑松萍,只觉得痛快。
可再痛快,能抚平她亲生母亲当年受到的伤害吗?
楚婉心疼自己的妈妈。
当时姜曼华生病了,之后再无音讯,他们都说她已经不在了。
可楚婉多希望妈妈还活着,即便天大地大,她们母女很难再重聚,可她还是希望妈妈在某一个地方,活得很好。
此时,台上的楚婉冷眼看着楚景山一家,她终于不再像过去几年那样,总是盼着融入他们,盼着他们能多看自己一眼。
顾骁站在楚婉的身后,大掌稳稳扶住她纤细颤抖的双肩,将她护在自己怀中。
……
楚景山一家回到大院时,已经是傍晚了。
一家三口都饿了,但却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去买菜或是上食堂打饭,因为,他们被要求立马搬离大院。
楚景山一家只好回去收拾。大院职工们还不信,生怕他们悄悄关上门多待一天,一个个便像是人墙似的堵在门口,死死盯着他们。
在一家三口进屋没多久,楚婉也过来了,她这趟回北城,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准备一并拿走。
大院里的孙老师说道:“小婉,你别急着收拾啊,现在赶到火车站已经没有车票了,倒不如和你爱人再在这里住一宿,明早走也来得及。反正楚景山和他媳妇女儿现在就要搬走了,也碍不着你的眼。”
大院里的职工和职工家属们是看着楚婉长大的。过去他们就觉得这小姑娘乖巧漂亮,纳闷家里怎么就只宠着楚月一个人。现在,他们可算是明白了,但回过神之后,对楚婉更加心疼。她是楚景山的亲生女儿,在家里居然要受这种待遇,真是有后妈就有后爸,两个人都不是好东西。
“孙阿姨,我不想住在这里了。”楚婉说,“我们商量好了,一会儿去开一间招待所,明天再回京市。”
这话一出,大家都啧啧感慨。
明明有地方可以住,但因为膈应,宁愿去开招待所,要不是这小俩口钱多得没处花,哪能这样糟蹋啊。
楚婉回房间拿行李。刚一进屋,一抬眼,她看见楚景山的眼神。这眼神,就像是恨不得杀死她似的。
楚婉没有躲避他的目光,脊背挺得笔直,父女俩对视了许久。
楚景山恨得目眦欲裂,正当他握紧双拳时,一个抬眸,看见站在门外的顾骁。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可顾骁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楚婉的方向。
在与他对视时,顾骁的神情淡淡的,可一股子狠厉的气场却像是与生俱来一般,让楚景山不敢造次。
在表彰大会上,当着这么多面被自己的亲女婿给打了,这是楚景山一生的耻辱。可他的耻辱,又何止是这样?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愿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这就像是一场噩梦,让他无法面对。
整理自己满屋的衣服时,楚月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么多的衣服,从前她买回家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但以后呢?楚景山丢了工作,郑松萍的工作则给她了,而她当时太任性,说辞职就辞职。将来,他们一家三口该怎么过?难道让祁俊伟养着他们吗?
楚月害怕,怕他会嫌弃自己,嫌弃自己的家人。
楚月蹲在五斗柜前,将衣服一件一件叠好,眼泪不住地落下。
但她没想到,更可怕的事还在后头。
“楚景山和郑松萍在哪里?”
“公安同志,他们在里面!”
“公安同志,我带你们去,就在那边……”
楚月浑身一僵,用极慢的速度站起来。
几个穿着制服的公安闯进屋,要将脸色煞白的楚景山和郑松萍带走。
“我们接到北城第二中学校方送来的举报信,清远军区的项主任举报你们传播封建迷信,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楚景山连忙解释,声音都在颤:“公安同志,我们没有传播封建迷信,都是家务事而已!”
郑松萍哭喊着:“没有!我们没有传播封建迷信!以前宁玉村全村人都说楚婉是小寡妇,说她晦气克夫,凭什么只抓我们?”
公安同志沉下脸,严肃道:“你口口声声把这话说出来了,难道我们还抓错了你?”
看着父母被带离的背影,楚月六神无主,跑上前:“爸!妈!”
郑松萍回头时也是满脸的泪痕:“小月你别怕,妈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先去奶奶家住一段时间,别怕!”
楚月一直以为自己有能力、有主见,是和其他女同志不一样的。可真到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担不住事。
她哭得停不下来,瘫软在地上,满脸无助。
楚月以为职工大院里的“大人”会帮助自己,可他们开口时,却是一脸讥讽。
“郑松萍对自己女儿是真好,这么大的人了,还让她别怕。有什么好怕的,楚婉也是二十岁,一个人经历多少事了,怎么不见得他们夫妻俩心疼呢?”
“我以前就觉得奇怪,说是楚景山正好认识小婉下乡村里的什么村支书,才让她嫁过去,估计是以前他自己下乡时认识的。”
“这当爹的真忍心,把自己女儿嫁去让人这么磋磨。前两年小婉好几次都是哭着回家的,但都没在家里待多久,郑松萍就给人轰走了,送走小婉的时候还笑着让她懂事,让她忍……郑松萍怎么不让自己女儿忍呢?”
“现在回想那些年,真是心疼小婉,幸好这丫头自己都熬过来了。”
“以后小婉过的是好日子,该熬的人变成楚月了,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啊!”
楚月仰起脸,看着所有人。
他们都在说风凉话。
她更加难受,双手掩面想要跑进屋,突然之间,想起母亲对自己说的话。
郑松萍让她去奶奶家。
楚老太太家很小,而且特别臭。如果父母一时之间回不来,她难道要一直和老太太生活下去吗?要是她还没结婚,还能找个人嫁了,但现在她嫁的是军人,祁俊伟升不上去,她起码得等个十几年才能随军。
而她如今所有的苦难,都是楚婉给的。
楚月红着眼,在楚婉面前停下脚步。
“是奶奶把信给你的,也是奶奶不忍心瞒着你,告诉你曾经发生的事情。但是,你是怎么对待她的?”楚月说,“爸没了工作,以后就没法给奶奶钱了,老人家到了这个年纪,还得受苦,这就是你想要看见的吗?”
楚月认识的楚婉,向来都是心思细腻,并且愿意为人着想的。
她语气激动,质问道:“你标榜的正直和善良呢?”
“我从来没有标榜过什么。”楚婉说道,“奶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她不至于生活不下去。”
楚月红着眼:“起码将来她过得肯定没有以前好,你就不担心吗?她是好心好意,才愿意把真相告诉——”
“二十年前,我被抱到奶奶家时,她帮忙瞒着。明知道我妈因为我的事病倒,奶奶没有丝毫不忍,即便知道我妈可能会因为没有人照顾而病死,她都不愿意说出真相。是不是人老了,变得可怜了,就可以推翻她曾经犯的错?”楚婉平静地问。
楚月怔住了。
“老太太现在后悔了,还不是因为郑松萍对她不好?她要是自己过得好,哪还会惦记前头的儿媳妇!”
“把两个多月大的孩子抱走,骗孩子母亲说是夭折了,没见过心眼这么恶毒的人。”
“都这样了,还有人为她打抱不平呢,真是‘孝顺’孙女。”
“楚月,你这么孝顺你奶奶,以后可一定要照顾好她!”
大家说着说着,都笑了起来。
楚月满脸通红,两只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角,往后退。
他们怎么会这么对待她?
做错一切事情的是她父母,和她有什么关系?
现在的她,无依无靠,难道不可怜吗?
楚月羞愤交加,重新跑回屋里。
屋外有人催促:“快点收拾,天黑之前就搬走!”
……
楚婉离开职工大院时,许多人都有些不舍,因为他们知道,她这一趟离开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才二十岁,虽然第二次婚姻嫁的丈夫看起来很不错,但从小看她长大的几个女同志们,还是有些担心。
“小婉,以后就没娘家可以回了。”孙老师说道,“要真受了什么委屈,来跟孙姨说。”
楚婉听得眼圈红红的,轻轻点头:“孙姨,我知道了。”
孙老师心疼楚婉,抬起头看了顾骁好几眼,有些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孙姨,您放心。”顾骁沉声道,“我不会让婉婉受委屈的。”
孙老师一听,紧拧的眉心缓缓舒展开。
这可是军人同志的承诺啊,能不信吗?
再一回神,刚才军人同志喊她什么?孙老师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好、好!小婉过得好,我们大家都能放心!”
从职工大院出来,他们就得去开招待所了。
顾骁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全程跟着楚婉,看着她娇小的身影穿越无数条小巷子,来到目的地。
顾骁带了军官证,楚婉带了介绍信,两个人开了一间房。
招待所的女同志悄悄打量他俩,按照规矩,问道:“你俩是什么关系啊?”
楚婉等着他回答。
可是她也不知道顾骁是怎么回事,半晌不吭声。
她抬起眸,看见招待所女同志正盯着他俩,等着答复呢。
楚婉的脸颊微微一红,轻声道:“他是我爱人。”
顾骁的唇角止不住上扬。
爱人……
他喜欢她这么称呼自己。
见顾骁笑了,楚婉才知道他是故意的,轻轻推了他一把。
望着这一幕,招待所女同志的目光幽幽的。
小俩口搁这儿打情骂俏来了。
羡慕啊!
……
将行李放到招待所之后,小俩口出去吃饭。
顾骁指了指不远处的国营饭店:“去那里吃吧。”
只是他话音刚落,突然想起票证还在招待所的行李袋里。
“这么热的天,你就别来回跑了,我自己回去拿。”
望着顾骁跑开的背影,楚婉的嘴角还是不自觉翘起。
不就是多走几步路、多晒会儿太阳而已吗?她哪有这么娇气。
楚婉一个人进了国营饭店。
聂慧慧正在后厨洗碗,听见脚步声,两只手随意擦了一下,正要出来,突然脚步顿住,躲了起来。
“怎么了?”
“那好像是我以前的弟媳妇。”
“就是嫁军官的那个?”
“她怎么回来了?该不会是被人赶回来的吧?”
聂慧慧悄悄打量着,在心底下了结论。听说楚婉随军了,随军的可不能随随便便跑回娘家,估计是被婆家人赶出来了!她这样一想,心里头舒坦了不少,谁让楚婉害得他们全家都过得不如意呢?
楚婉这么一走,家里乱成一锅粥,她不得不每个星期回去好几趟,既要辅导弟弟的作业,又要多少塞点钱给娘家补贴补贴。上回这事被她男人知道了,闹得那叫一个厉害,甚至还说,如果她再这么惦记着娘家,就滚回娘家去!
聂慧慧自己过得不如意,就想着楚婉也别如意。
这会儿见她一个人回城,心底偷着乐。
可谁知道,边上人说道:“你傻了吧?自己看看你以前那弟媳妇,脸色红润、穿着体面,还有手中那挂着招待所小牌子的钥匙……有半点寒酸样吗?”
聂慧慧眉心一拧,又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她只愣了片刻,就认出来,那人是顾营长!
“我去给他们点菜。”边上人说道。
聂慧慧躲在后厨,听见顾营长点的菜,不由往外走了两步。
“十三两粮票、十两肉票……”服务员拨着算盘,“一共四元五分钱。”
丰盛的菜一盘接着一盘上桌。
楚婉傻傻地看着:“你点这么多会浪费的啊!”
“让我媳妇吃饱,哪能算浪费?”顾骁给她夹了一块里脊肉,递到她嘴边。
楚婉自然地张嘴接过,浓郁酱汁包裹着新鲜的里脊肉,口感丰富。
她认真道:“必须吃完,不吃完谁都不能走!”
“遵命。”顾骁低笑。
望着这一幕,聂慧慧目瞪口呆。
这小俩口的感情,说是不恩爱,都没人信。
“慧慧,傻站着干什么?过来洗碗!三天两头请假,现在还偷懒,真不怕我上报啊!你以为咱们这工作就是铁饭碗了?干不好照样要滚蛋!”
听见这声音,楚婉向着后厨的方向看了一眼。
“认识?”
“不重要的人。”
聂慧慧咬紧牙关,更觉得扎心了。
……
从国营饭店出来,楚婉软声道:“吃得这么饱,都快要走不动路啦。”
顾骁失笑:“走不动,我背你。”
“背我?”楚婉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正当她要摇头时,顾骁已经微微俯下身。
见楚婉一动不动,侧过头,牵住她的手,将她扯过来。
楚婉稀里糊涂地靠在他的背上,膝盖窝被轻轻一抬,整个人就悬空了。
天已经黑了,满天的星光,来来往往的都是赶路回家的行人。
小时候,楚月经常会撒娇,闹着要爸爸背自己,楚景山从来不会拒绝。
那时,小小的楚月被背着满院子跑,发出清脆的笑声,每到这个时候,楚婉都会站在不远处,羡慕地看着。
楚景山背着楚月,等到累了才把她放下来,经过楚婉身边时,步伐会稍稍一顿。
郑松萍便说爸爸累了,让她懂事一点。
楚婉从小就很懂事,可后来她又无数次怀疑,是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才会被偏爱?
此时,她看着顾骁宽阔的后背,纤细的胳膊环住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背过我。”
“以后我来背你。”顾骁听出她声音里的委屈和脆弱,说道,“去哪里都背。”
楚婉轻笑:“在家属院也背吗?被笑话了怎么办?”
“我背自己媳妇,管他们呢。”顾骁也笑了,停顿片刻,说道,“楚家人苛待你,是他们的问题。过去那二十年,你在楚家孤立无援,可现在不一样了。不管是我、我的父母、妹妹,还有安年和岁岁,我们都是你的家人,都是你的后盾。”
楚婉清澈的双眸变得有些雾蒙蒙。
她的脸颊,轻靠在他宽大的背上,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今天哪来的勇气,就是觉得,他们凭什么过得这么滋润呢?”
顾骁说道:“下午刚到礼堂时,我也很惊讶,第一天看见你这样。”
“我当时是什么样的?”楚婉好奇地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话,一点都不怯场。看起来,很适合做老师。”
楚婉“啊”了一声:“还有三天军区小学就要考试了,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她急着要回招待所复习考试的内容,一路上还念叨着如果火车能开快一点就好了,要温习的书还在军区呢。
看着楚婉这着急的样子,顾骁忍不住笑了。
这会儿她像个小女孩一般手忙脚乱,哪还有下午在礼堂时冷静又有魄力的样子?
但如果可以的话,顾骁希望她永远像个小女孩。
不管是从前在城里的职工大院,还是后来在宁玉村,那都是过去发生的事了。
他会带着楚婉回到军区,回到他们的家,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再也不让她受到委屈和伤害。
……
楚月一个人提不动这么多行李,可职工大院的人说了,如果她不收拾好一切带走,明天一早,大家就会直接把东西扔出去。
她没办法,只好来回跑了好几趟。
等到终于搬好家,她以为奶奶给自己准备了晚饭,可进屋一看,就只有一碗稀粥和一小碟榨菜。
楚月就没这么憋屈过。
她放下筷子不愿意吃,可奶奶也没哄着自己。
“楚婉没来啊?”
“楚婉怎么会来?她回军区了,才不会管你!”
“怎么可能?她不来给我洗澡了?”
“奶奶,你为什么要把我爸妈写的信给楚婉?你知不知道她今天把我爸害成什么样了?”
“什么信不信的?我不知道!”
听着楚老太太没好气的语气,楚月知道,她又开始犯糊涂了。老人家的记性一天比一天差,就连中午吃过饭没有都记不清楚,脑子里估计就跟浆糊似的,搅成一团。也不知道楚婉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从她口中打听出当年的事。
楚月懒得搭理楚老太太,转过身去。
可老太太还在念叨着。
“什么她害你爸啊?楚婉这么乖,怎么能害人呢?”
“要说也是你和你爸妈害了她,害了她妈!姜曼华好好的一个小姑娘,以前多讨人喜欢,就这么被害死了,可怜啊!”
“我又想想,说不定她还没死。就是发高烧,没人照顾她,但是她有钱啊,还不知道自己去医院了?楚月,你和你妈这么欺负我这老太婆,到时候我让我以前那儿媳妇过来,给我出气!”
“是是是!楚婉好,楚婉她妈好!”楚月终于发怒,饿着肚子进里屋,把房门狠狠摔上。
她想着楚婉说的话,不得不承认,即便楚婉这次对他们一家太不留情面,但有一句话是没说错的,不能因为老太太可怜,就忘了她曾经作过的恶。
楚婉和她妈怎么可能给老太太出气?
想到这里,楚月摇摇头。
楚婉她妈不可能还活着!
倒是她自己的妈,现在在派出所待着,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楚月将自己蒙在臭烘烘的被窝里,一肚子的苦,却没处可以说,擦一把眼泪,肚子又“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她很饿,饿得反胃犯恶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吐不出来。
楚月心底咯噔一下。
难道她怀孕了?
……
第二天一早,小俩口就要坐火车回京市了。
“累不累?要不要我扶你?”顾骁问。
不问还好,这一问,楚婉就气呼呼的。
昨天晚上,顾骁一宿都缠着她,害得她一宿都没睡好。
更气人的是,她累得腰酸背痛的,他倒好,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楚婉用胳膊肘推开他,不乐意地瞪他一眼。
顾骁的嘴角又不由自主地翘起。
他媳妇连气鼓鼓的样子都有一点可爱。
不过,惹媳妇不高兴这事,真不能怪他。
再过十几个小时就到京市了,到时候一回家属院,他都不用猜,岁岁肯定第一个冲上来。
之后是他妈和安年。
要是运气再差一些,就怕他妹也要过来找嫂子去逛国营裁缝店。
莹莹一来,齐远航不是也要跟着来凑热闹吗?
顾骁左思右想的,可以断定,回家属院后,会有一堆人和他抢媳妇。
没办法,谁让他媳妇太讨人喜欢了。
现在他只盼着,早点过年,他们一家人去清远。
到时候上了小岛,安年和岁岁肯定要去海边玩,项静云得陪着俩小的。
至于他爸——
老头子这么古板的人,估计和他媳妇处不来。
也好!
……
家属院的嫂子们发现一件稀罕事。
顾营长在江城出完任务之后,居然还特地绕到北城去,把他回娘家办事的媳妇给接回来了!
这小俩口的,得有多腻歪啊!
现在再回想一下当时顾营长刚娶媳妇大家伙儿是怎么说的?
那会儿不管是大院里的军人还是军属,都觉得小媳妇怪不容易的,嫁给一个不懂得体贴人的顾营长,还得照顾俩熊孩子,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可没想到,人家小日子不需要他们操心。
顾营长一家不知道过得有多好!
这会儿,嫂子们看着小俩口手牵着手回来,又看着项书记一脸激动地迎上前去嘘寒问暖,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人比人气死人啊。
项静云一见到楚婉,就立马拉着她:“这趟回去,事情处理好了吗?”
楚婉点点头:“妈,我们进屋说吧。”
“行。热水都已经晾成凉白开了,妈给你拿。”项静云和楚婉一路往屋里去。
望着她们俩的背影,顾骁一点都不意外。
他就知道,这才刚回来,媳妇马上就会被抢走的。
楚婉喝了一整个搪瓷杯的凉白开,一边对项静云说着在娘家发生的事。
项静云听得眉心深锁,一个劲骂从未见过面的楚景山。
话音落下,她才反应过来,又说道:“婉婉,妈这话不合适,他好歹是你爸……”
楚婉摇摇头:“我不会再认他了。”
刚知道真相的时候,她还不能理解,从楚老太家回来,一遍一遍追问自己,楚景山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可现在,整件事已经平息,楚婉也释怀了。
她不会认楚景山,也不在意他将来过成什么样。
不管什么下场,都是楚景山应得的。
“你那个后妈也不是东西,两个人得一起骂!”项静云一脸气愤,还补充道,“还有那个姐姐!”
楚婉被她逗笑了:“对了,妈,安年和岁岁呢?”
“安年去苗苗家玩了,岁岁在小花家玩。”项静云说,“要不把他们喊回来?”
“没事,让他们玩——”楚婉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小奶音。
“婉婉姐姐!婉婉姐姐回来啦!”
玩得满头大汗的小团子急吼吼地跑回来,刚进屋就看见楚婉,眼睛都亮了。
楚婉抱住岁岁,给她擦擦汗:“几天不见,我们岁岁怎么更可爱了?”
岁岁一点都不害羞,撅着小嘴巴,在楚婉脸上“吧唧”一声,用力地亲了一口。
奶奶没有骗人,婉婉姐姐真的会回来的!
小团子好兴奋,窝在楚婉怀里好一会儿,才想起顾爸爸。
她抬起头,冲着顾骁招招手:“爸爸也回来啦!”
顾骁:……
现在才看见他?
过没多久,安年也听说楚婉回来了。
他没再在好朋友苗苗家待着,立马跑回家。
他一路小跑,快到家门口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停下脚步,慢悠悠走了进去。
等到小家伙进门时,楚婉看见他连气儿都没喘顺呢。
“婉婉姐姐。” 安年喊。
楚婉逗他:“安年看见我这么开心,怎么不笑一下?”
安年挠挠头。
他表现得很开心吗?
“笑给我们看看哇!”岁岁是楚婉的小捧哏王,一本正经地说。
安年更加难为情了,嘴角往上扬一扬,却见楚婉突然伸手要挠自己痒痒。
他实在憋不住了,忍不住大声笑起来。
楚婉抿起唇角,眼底染着满满的笑意。
这别扭的小孩!
……
暑期托儿班还是开始上课了。
冯清雅每天都面对着几十个孩子,被吵得焦头烂额。
托儿班有一个小食堂,是专门给孩子们做饭的,军区里有些军属要工作,得等到六七点才能接小孩回家,因此孩子们得留在托儿班吃完再回去。
两三岁的小孩吃饭时会掉得满桌子都是,五六岁的又不老实,挑挑拣拣只吃自己爱吃的。
冯清雅烦躁得要命,说道:“你们就是家庭条件太好了,不懂得爱惜粮食。知不知道很多地方的人都还吃不起饭?”
几个孩子异口同声:“不知道!”
冯清雅被气得直咬牙。
好在后天一早,她就能去参加军区小学的考试了,到时候,她再也不用见到这帮孩子们!
……
晚上,楚婉是在小朋友们的房间里睡的。
吃饭之前,趁着孩子们没在边上,项静云和楚婉聊起兄妹俩。原来在她和顾骁出门之后,两个小家伙,一个情绪低落,一个还哭鼻子了。
她这才知道,原来两个孩子是这么害怕被大人再次丢弃。
楚婉比谁都懂得两个孩子的心情。
小时候,她好几回清晨醒来才发现,楚景山和郑松萍带着楚月去公园玩了。一开始,她在家里哭,慢慢地,就习惯了,只要爸爸妈妈和姐姐不在家,就是他们出门去了。
她要乖,乖乖地表现,下回爸爸妈妈才能带着她一起去。
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久到楚婉自己都记不清。
但也正是因为这些过去,让她对兄妹俩的经历感同身受。
他们是被妈妈丢弃过一次的小孩,就算现在过得再开心,心底还是会有小小的念头冒出来,生怕哪一天,自己又没有家了。
楚婉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他们说,所以这一个晚上,她没有再给他们讲故事。
“我们来聊一聊安年和岁岁长大之后会发生什么,好不好?”
兄妹俩都很期待,用力点点头。
昏黄的灯光落在楚婉的侧脸,衬得她的轮廓更加柔和。
屋子里没有多余的声音,两个孩子都在等着她说话。
直到她终于开口。
安年和岁岁听着楚婉说起他们长大之后会发生的事。
比如几年后安年每天下课都想在学校里踢足球、比如岁岁进小学之后有写不完的作业、比如他们成为中学生,穿上好看的新衣服、背上军绿色的小包进校门。
慢慢地,她还会说起他们长大的事,长大后的岁岁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安年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兄妹俩可能有了自己的工作,但还是会经常回家。
安年认真地听着,眸光闪亮。
他能理解婉婉姐姐的意思,即便是很多年之后他和妹妹都已经长大,可这里仍然是他们的家。
岁岁不知道楚婉这番话的用意,可她还这么小,不用考虑长远的问题,只要顾爸爸和婉婉姐姐回来就够了。
“以后爸爸和我可能还是会出门,下次我们再出门,岁岁和安年就不要再哭鼻子了好不好?”楚婉说。
“好!”岁岁拍着胸脯保证,“婉婉姐姐和爸爸会回来的,我和哥哥不哭鼻子了!”
“我从来没有哭鼻子!”安年立马反驳。
楚婉笑了。
这天晚上,她和孩子们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天刚亮的时候,自己的耳畔响起岁岁兴奋的撒娇声。
“起来玩呀!”
小团子这么可爱,楚婉的心都快要化了。
但是她的眼皮子实在抬不起来。
楚婉揉一揉岁岁的小脸蛋,声音都含糊:“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懂事的小团子歪了歪脑袋:“好哇。”
岁岁一个人坐在床上,翘着脚丫子自己陪自己玩了好久。
好一会儿之后,胖乎乎的小脸蛋再次不死心地凑过来,精神抖擞地问:“婉婉姐姐睡觉可以不要闭上眼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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