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婉也知道顾骁给他父母写信的事。
他俩已经结婚, 肯定得通知长辈,如今好些天过去,她估摸着信也要寄到了。
楚婉和顾骁相处的时间不长, 但慢慢地,已经被他影响。
在生活中, 他会教她反抗、教她说“不”,也会告诉她, 宁玉村那些人口中的那些难听话,从来不是她的错。
因此, 楚婉也放下“小寡妇”这个带着贬低意味的称呼给自己带来的伤害。
可他的家人却不一定能接受。
不由自主地, 楚婉的脑海中出现之前那段婚姻中带来的不美好回忆。
诸多挑剔的大姑子、虚伪的公公、恶毒的婆婆……
顾莹和她处得来, 可她的公婆呢?
“我在宁玉村的事,你告诉他们了吗?”楚婉问。
“没有。”顾骁说,“就只说结婚了。”
楚婉抿了抿唇。
也就是说, 他们对她的一切,一无所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程旅长和顾骁的父母是老战友,到时候要是说起来, 两位长辈必然会因为自己被蒙在鼓里而心生芥蒂。
倒不如, 早点和他们说清楚。
“我们什么时候会和他们见面?”楚婉问。
“等到过年放假, 我们去一趟清远。”顾骁笑了笑, “小岛偏远,但很漂亮,我们可以去捡贝壳、挖蛏子。”
楚婉的注意力被顾骁吸引:“还有什么好玩的?”
“有时候能抓到龙虾和螃蟹, 煮着吃很鲜美。闲下来的时候, 还可以搬一张凳子去吹吹海风, 也很舒服。”
楚婉听得睁大了眼睛, 暂时抛开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看着她惊讶又期待的模样,顾骁的眼底染了笑意。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会不会在意楚婉的过去。
但就算在意又怎么样?在他提出和她结婚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承担一切的准备。
大不了就是家里一阵鸡飞狗跳而已,但他会护好她。
如他之前所说的,他们没法管。
……
组织并没有对岑国方的所作所为息事宁人。经深入调查,并没有同团战友举报他用激烈的言辞侮辱烈士,一切都是他儿子小胖说的。在这件事之后,岑国方沉痛承认自己的错误,懊悔地表示绝不再犯。
岑国方是立过功的,但一码归一码,侮辱烈士也不能这么轻飘飘过去,组织上还是给了一定的处罚。
处罚之一,是在军队大会上作检讨。岑国方将近四十五岁,平时就爱倚老卖老,时不时逮住小兵就是一通乱训,以显示自己的威严。之前几回被顾营长发现,他埋着头挨批领罚已经觉得够丢人的了,这一次,竟要当众检讨,让他的脸面往哪里搁呢?
岑国方是真的气,他盼了这么多年,老来得子,终于养了个宝贝疙瘩,怎么到最后,让自己儿子给坑了?
但再转念一想,让自己到这境地的,是顾营长他媳妇。
本来想着小胖被打,他可以好好出一口恶气,拿顾营长没办法,还不能治治那个小的吗?可谁知道,只是一个养子而已,居然还有人帮忙出气。
顾营长的媳妇看着是个软柿子,脑子倒转得快,直接给他扣一个侮辱烈士的大罪名,他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岑国方心底记恨楚婉,想着下回一点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但他毕竟是男同志,跑去找女同志麻烦,传出去不好听,显得他多小家子气似的。
思索再三,岑国方决定让自己媳妇上。
但很快,组织的第二项处罚来了。
通知出来,他被降职,搬回普通军人宿舍,媳妇更不可能再住在家属院。
赵志兰不能随军,倒真的是被举报的,她平时在大院里跋扈的事做的多了,得罪不少人,而她儿子小胖连走路都是横着的,更不招人待见。这回他们家出了事,组织上便一并处理,一天之内,赵志兰和小胖就得回老家。
母子俩走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哭得嗷嗷响。
尤其是赵志兰,想到回老家之后过的那是什么日子,就悲从中来。可她没办法,总不能再闹。
难道她希望他们俩口子一起卷铺盖走人吗?
赵志兰收拾好行李,大包小包的,身后还跟着个小胖,顶着烈日去火车站。
岑国方心疼自己儿子,提出能否申请军车送他俩一程,可他话音未落,就立马被驳回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竟还是没有反思自己不该侮辱烈士,军人同志和军属们心中对他都满是鄙夷。不过再转念一想,大家也就看开了,检讨、降职,并且被勒令搬离家属大院,这三项处罚加起来,足以让岑国方抬不起头。
接下来,他的日子不会好过。
“纪连长多好的同志,幸好组织给烈士讨回一个公道!”
“是啊,我男人以前和纪连长就是一个连的,听说纪连长有能力、有魄力,牺牲时是因为在战场上舍己为人。当时传来他牺牲的消息时,他们整个连的兵都哭了,这样好的同志,岑国方怎么忍心诋毁?”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刚知道纪连长牺牲,顾营长还不愿意相信,还是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慢慢接受现实的。”
此时,军属们提起纪连长,都是一脸惋惜。
楚婉正好从托儿所接两个孩子回来,见兄妹俩都是竖着耳朵听人说自己的父亲,便停下脚步,陪着他们一起听。
岁岁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是没有印象的,甚至对这回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哥哥跟人打架,生怕他被顾爸爸揍一顿而已。
看着岁岁懵懵懂懂的样子,楚婉笑了笑,揉揉她的小脑袋。
安年是个大孩子了,他懂得很多道理,因此小胖诋毁爸爸时,他的拳头比脑子快,直接就揍得小胖鼻青脸肿。
他知道自己的爸爸是烈士,可是现在,亲耳听见大人们提起自己的父亲,小心脏还是噗通噗通直跳。
大家都在夸他爸爸呀!
“这回还得多亏了小楚同志,要不是因为她,岑国方一家也不会受这么大的教训,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
“这一大家子人真是不讲理,好在有小楚同志为安年出头。”
“就是,顾营长媳妇多心疼孩子啊……”
安年眨了眨眼,轻轻抬起头,看向楚婉。
他的眼神,不再像是头一回与她见面那样充满着警惕与敌意,而是小心翼翼地看着,目光清澈纯粹。
……
冯清雅这几天都躲着,不爱见人。
上回中暑晕倒的事,她丢人丢大发了。
冯清雅还是个小姑娘,本来就爱美,脸皮也薄,之前每天上班,她都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更别说中暑那天是园长要带人来视察,她更要打扮得体面。
可是打扮得再体面也没用,“砰”一声摔在地上,翻着白眼,大家伙儿上前拍她的脸颊、给她掐人中,冯清雅现在想一想,只恨自己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因为她身体吃不消,那天园长就换了个老师,代替她上课。
女老师是新来的,得了这么好的机会,自然好好表现,几乎算是使尽浑身解数,最后很显然,园长对她的表现很满意。
冯清雅并不喜欢小孩,在这托儿所里只是混混日子,没对孩子们花什么心思。孩子们都是聪明的,这么一对比,发觉新来的老师真好,放学的时候拉着她的手不放。
园长一见,心中有了考量,就把那位女老师留在冯清雅的班。
至于冯清雅,则被安排带暑假的托儿班。
军区大院的托儿所和中小学是一样的,都会放暑假,但是大院的小孩太多了,有些军属实在没办法一次照顾五六个孩子,就会把孩子们送到暑假托儿班。这也算是部队给军人的一些福利。
也就是说,等到了暑假,托儿班里会更闹腾。到时候来的就不仅仅是三五岁的小孩了,甚至十多岁的都有。
叶老师本来就和冯清雅不对付,这会儿免不了说几句风凉话:“冯老师,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你那天为什么非要站在托儿所门口晒太阳呢?要是不晒太阳,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冯清雅脸一僵,忍不住说道:“就是一份托儿所的工作而已,我不稀罕,反正我迟早要走的。”
“迟早要走?”叶老师惊讶道,“你去哪里?”
“军区小学要招老师。”冯清雅说,“等到快开学的时候会有一场考试。”
虽然都是老师,但托儿所老师和小学教师的待遇肯定不一样。叶老师心动了,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爸和军区小学的副校长关系很好的,这消息还没对外说,先让我准备考试的内容。”冯清雅说道。
“到时候消息公布,每个人都可以去报名吗?”叶老师问。
“不是呢。”冯清雅挺直了脊背,语气淡淡的,“军区小学的要求比较高,有高中文凭的才能去报名考试。叶老师,我记得你好像是小学文凭吧?”
叶老师被噎了一下,差点接不上话,撇了撇嘴:“你这嘚瑟的,好像这份工作一定是你的了。军区大院难道就只有你一个高中生吗?”
冯清雅露出自信的笑容。
她就不信了,难道谁有资格和她争这份工作?
不可能。
……
托儿所快要放暑假了,孩子们回家带话,说是老师问要不要报名暑期托儿班。
楚婉问道:“你们以前有报名吗?”
岁岁现在三岁多,去年暑假,才两岁多,这么久远的事,她早就已经记不清了。
小团子连想都没想,两只胖乎乎的胳膊抱着她:“楚婉姐姐,岁岁不要去上托儿班。”
“为什么呀?”楚婉问。
“好不容易才放暑假呢!”岁岁说,“我想要休息啦。”
楚婉失笑。
她听方主任说过,岁岁在的小班和安年的大班是不一样的。大班的冯老师只是把孩子们看好,至于别的活动,压根就没有,任由他们自己消磨时间。可小班的叶老师,却很有责任感,也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经常会带着孩子们唱儿歌、画画,课程内容特别丰富。
可她看岁岁这小模样,怎么像是上托儿班很累人的样子呢?
“岁岁给我说说,托儿班里都玩什么?”楚婉笑着问。
这下子小团子就来精神了,掰着手指头,报出了一连串有趣的活动。
看着岁岁肉乎乎的小脸蛋,楚婉抿了抿唇,忍住笑意:“就算不去托儿班,岁岁在家也是要午睡的。”
岁岁睁圆了眼睛。
楚婉姐姐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每一个精力旺盛的小朋友,都是不愿意午睡的。
岁岁在家里时上蹿下跳像一只小猴子,可到了托儿班,她就得乖乖听话,不能闹腾。
因此,每当到了中午,小朋友被安排到小床上午睡时,她也得老老实实地去。
活力满满的岁岁,总是翘着小脚丫在小床上翻来覆去,数着有几根脚指头、几根手指头……虽然大多数时候最后都会放弃挣扎,闭着眼睛睡着,可她还是想争取一下。
可现在,失败啦!
岁岁握紧小拳头,不行,楚婉姐姐教过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坚持到底!
很少被拒绝的小团子,把小脸蛋让楚婉的怀里蹭,什么都不说,撒娇就对了。
屋子里很凉快,电风扇“嗖嗖”吹着,正当楚婉几乎要投降时,顾骁回来了。
岁岁还是歪在楚婉怀里不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瞄向顾爸爸,看见他手中拿着的几张单子。
“什么呀?”小团子指了指单子。
顾骁走过来,对楚婉说道:“我打听了一下,军区一些单位确实在招人,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工作。”
那天楚婉提起想要出去工作,才知道原来他也有这个想法。
这会儿,他向人打听,拿回一些资料,问她有没有意愿。
在军区,工作也是一样吃香,不少军属也想要多赚一些钱,所以好的单位,基本上都是大家挤破了脑袋都想进。
不过想要好工作,并不是找人介绍一下就能拿到,还得凭借真材实料。
必须要有文化,必须通过考试,这样的门槛,就将不少军属拦在外面。
楚婉还没仔细看这些资料,垂下眸一看,岁岁还扒拉着自己的胳膊呢。
她有些为难:“孩子们要放暑假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不能没有人照顾。要不等暑假过后再——”
安年突然说道:“我和岁岁以前每年暑假都是去托儿班的,放学后我能带她回家。”
岁岁歪了歪脑袋。
“岁岁和安年不要紧,每一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也可以顾好他们。”顾骁说,“去试试吧,我们都支持你。”
看见这些资料,她的眼睛都亮了,一定很想去。
楚婉迟疑了一下,她羡慕过楚月,也羡慕过宁玉村的蒋主任。
她们都有工作,而工作能让她们发光发热。
“岁岁,我们商量一下好吗?我想——”楚婉话还没说完,听见岁岁奶声奶气的小嗓音响起。
“楚婉姐姐去吧!”小团子握着拳,“岁岁可以再辛苦一下!”
楚婉忍不住笑出声,把岁岁抱在怀里:“我们岁岁的牺牲好大呀。”
岁岁被夸了,嘴角翘起来,露出可爱的小米牙。
楚婉抱着软乎乎的岁岁,抬起眼,看见安年还站在一边,将他的小手拉过来。
“安年是大哥哥了,能接妹妹放学,好棒呀。”她笑着说。
看着安年有些难为情的样子,楚婉的笑容更加柔软。
两个孩子都很懂事贴心,得一起夸。
只不过——
她余光一扫,边上顾骁也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呢。
堂堂顾营长,也要像孩子似的求表扬吗?
楚婉莞尔一笑:“你也很棒。”
顾骁轻咳一声,揉了揉鼻子。
要让孩子们看笑话了。
……
此时北城的火车站,郑松萍第一次出远门,得让闺女把她送上车。
车厢里来来往往的人,楚月给她扛着行李,母女俩好不容易才挤到自己的位置上。
看着边上的彪头大汉,郑松萍压了压自己缝在内衣里的大团结。
“妈,去部队是要由俊伟提前申请的,你过去真能进得去?”楚月疑惑道。
“我说能,就是能。长辈来了,哪有直接拦在外边的道理?”郑松萍话音落下,怕闺女不放心,又说道,“再说了,楚婉不是嫁给营长了?她都随军了,当妈的去看看自己闺女,部队还能给我赶出去?”
楚月这才点了点头。
火车快开了,列车员催促着没买车票的赶紧下去,她还是放心不下,又叮嘱了她妈好几回。
等到下车之后许久,楚月望着行驶的火车,轻叹了一口气。
这些天她的情绪不好,祁俊伟又一直没有写信过来,楚月的心里不是滋味。
郑松萍一方面责怪祁俊伟,另一方面又气楚婉让楚月难堪,所以决定去一趟军区。
郑松萍是这当妈的,见不得闺女受委屈,想着好好敲打祁俊伟。
至于楚婉——
虽然自己拦着,但妈说了,不能让她这么好过。
楚月拦不住,只能随她妈去了。
……
另一边,项静云还真没带老伴去看儿媳妇。
但并不是因为顾副司令太能吵吵,实际上,当她一声令下,让老伴闭嘴之后,他就不再唠叨个没完了。
项静云没带他去成湾军区,还是因为顾副司令实在抽不开身。
项静云原本是要在下个月退休的,不过儿子的信一来,她心里头就惦记得紧。既想知道是谁家的小姑娘成了自己儿媳妇,又想知道小俩口过得怎么样,索性直接把还没用完的假期给用了,先回一趟京市。
项静云是在前线立过大功的部队老领导,但年轻时受了伤,后转为文职。组织上给她安排了车,不光是把人送到火车站,还给她找到车厢号,扶上火车。
“小刘同志,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走得动,也不糊涂!”
小刘不好意思道:“项书记,我就给您送到这儿了,等下了火车,成湾军区那边会派人来接您吧?”
“没人接,我这趟过去,谁也没说。”项静云笑道,“给我儿子儿媳妇、闺女和老战友一个惊喜!”
小刘没想到项书记这么亲切能打趣,也不知道她原来这么时髦,回儿子所在的军区探亲,还要给“惊喜”。在反复确定项书记一个人能行之后,他反倒被嫌弃了,说他年纪轻轻,倒是比顾副司令还要啰嗦。
小刘挠了挠头:“项书记,那您路上小心!”
项静云点了下头,等小刘同志一走,把卧铺的车间门给拉上了。
虽然从清远到京市的路途很长,但她心里期待着见到儿媳妇,还挺乐呵。
……
楚婉研究了顾骁拿来的资料。
像是电影院的售票员和放映员以及供销社的售货员这一类工作,在军区也是一样受欢迎。这些单位在招人,不过得考试,考试时间大概是年底。还有一些工作,是临时性质的,她一个一个做好记录,打算找个时间去单位问一问。
今天是托儿所正常上课的最后一天,接下来岁岁和安年要先在家歇个三五天,等托儿班统计好暑假要托管的孩子人数。
冯清雅现在在托儿所已经彻底被晾着了,她想辞职,父母不同意,毕竟军区小学的工作虽是已经十拿九稳,可凡事都有个万一。无奈之下,冯清雅就只好听托儿所园长的安排,家长们来接小孩时,再次确认他们家孩子需不需要暑假托管。
这会儿,她忙得脚不沾地的,一抬眸,看见楚婉。
冯清雅撇了撇嘴,但碍于园长还在边上,就只好客气地问道:“同志,你们家孩子要不要托管?”
“要哇。”岁岁用力点头,“哥哥也要!”
冯清雅心思一动,想让楚婉出丑,便将自己的登记本交给她,笑着说:“你来写一下孩子的名字。”
楚婉接过登记本,思索着,安年姓纪,岁岁姓什么?
是不是也姓纪?当时孩子还这么小,户口登好了吗?
冯清雅看她苦思冥想的样子,轻笑一声,想要当场让她下不来台阶。
不认识字就不认识呗,还不好意思认呢。
“能不能让我来写?”忽然之间,安年说。
他最近刚会写字,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可以啊。”楚婉说。
冯清雅愣了一下,就见安年已经把笔拿过来,“唰唰”几下写好自己和妹妹的名字——纪安年和纪岁岁。
她接过登记本和笔,傻傻地看着楚婉。
楚婉奇怪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对上她的视线,冯清雅尴尬地摇摇头。
这两天,军区小学的招聘消息就要正式出来了,她得去报名考试。
但无论如何,在自己换工作之前,她得让没文化的小村姑狠狠丢一次脸。
楚婉接了兄妹俩,回去的路上,对安年说道:“上次军区小学的周老师给我们送了通知单,说是七月五号要去学校报到,领教材。”
“为什么要领教材?”安年奇怪地问。
“领了教材,老师说可以先在家里看个眼熟啊。”楚婉说。
“哥哥又看不懂呀。”岁岁说,“不去领啦,我们去城里的街心公园玩儿!”
这可是顾爸爸答应的,小团子都盼了好几天了。
“我看得懂。”楚婉笑着说,“我教你。”
岁岁歪歪脑袋:“那就不能出去玩儿啦!”
“先去街心公园。”楚婉说,“不过从公园回来,我们就要在家里学习了。”
岁岁拍拍小手,又同情地看着哥哥。
哥哥不仅要练习写字,还要看教材学习,好惨呀。
“妹妹可以一起学吗?”安年问。
“当然可以。”楚婉说,“爸爸说得对,岁岁可以和哥哥一起打基础。”
小团子瞪圆了眼睛。
哥哥自己学习就算了,怎么还拉她下水呢!
……
这个点的大院,热闹得很。
孩子们跑个不停,一身的汗。
大壮累了,跑去爷爷那儿喝了一大口凉白开:“爷爷,好热啊!”
金老头用手背给他擦了一把汗,抬起眼,看见不远处牵着兄妹俩回来的楚婉。
他冲孙子挤了挤眼睛:“他们家有电风扇。”
大壮一听,就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对岁岁说道:“我要去你们家吹电风扇!”
岁岁看了看楚婉姐姐和安年。
她和大壮可不是朋友!
金老头走上前,说道:“孩子都热成这样了,让他去你们家凉快会儿吧。”
楚婉扫一眼金老头,认出他来。
沈翠珠最近和大院里的嫂子们打成一片,将每个人家里的情况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听说眼前这金老头,是部队一位同志的父亲。
老人家的儿媳妇去世了,儿子忙,平时便总是一个人带孩子,嫂子们都不和他多来往,因为他抠搜又爱占便宜。
不过,毕竟他上年纪了,大家见了他也就是躲着,不会起正面冲突。
“电风扇这么大,多一个孩子去凉快凉快,你们又不吃亏。”金老头咧嘴一笑,拉着大壮,往岁岁和安年边上一推,“我家今天忘了做饭,晚上方便让大壮在你们家吃一顿不?”
“不方便。”楚婉说。
“小姑娘,我这年纪了,实在是带不住这么大的小男娃。你就当给我帮帮忙,让他在你家待一会。”金老头说。
楚婉见过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人,此时看金老头这样厚脸皮,也见怪不怪。
她没接话,打开家门,对安年和岁岁说道:“我要出去一下,你们自己把电风扇打开,但是小手不能乱摸扇叶,要注意安全。”
安年和岁岁点点头。
见楚婉进屋之后拿了荷包就出门,金老头守在门口,笑着说:“去买菜啊?少买点就行,但是得有肉,我们家大壮喜欢吃肉。”
虽然楚婉没搭理自己,但金老头的心里已经有底了。
小姑娘年纪轻,脸皮薄,拿他没办法,也不敢赶他孙子出去。
太好了,以后经常送大壮去他们家吃饭!
楚婉已经走了,金老头怕大壮挨欺负,站在屋外看一眼。
“我要凉快凉快!”大壮挤在安年中间。
安年嫌烦,推开他:“你走开。”
“我不走!”大壮大声道。
金老头放心了。
他孙子不会挨兄妹俩欺负。至于顾营长和顾营长媳妇,他俩也不会和一个小孩计较吧。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刚一转身离开,岁岁就已经奶凶奶凶地叉起腰。
“你讨厌!”岁岁气呼呼道,“出去!”
“我不出去!”大壮躺在地上,“爷爷说了,让我在你们家吃饭。”
岁岁被气到了,转头找哥哥帮忙。
大壮比他俩要大几岁,两个人合力也推不动他,几乎都要动用抽人的鸡毛掸子了。
用大人的话来说,这大壮就是无赖呀!
岁岁和安年大眼瞪小眼,兄妹俩“啪”一声按下电风扇,关掉了。
凉凉的风没了,大壮要自己打开。
可是他不会。
三个孩子就像是斗鸡似的,一动都不动。
热就热,兄妹俩才不怕!
只是,怎么样才能把他赶出去呢?
安年和岁岁都很苦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开门声响起。
楚婉笑着进屋:“看我给岁岁和安年买了什么?”
三分钟之后,大壮“哇”一声哭出来,跑去找爷爷。
……
金老头翘着脚,拿着蒲扇,惬意地扇着。
顾营长家里买了电风扇,大家都羡慕,但大家都不好意思去蹭。
可他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都这把年纪了,要脸皮干啥,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现在他的宝贝孙子肯定在顾营长家里吹着电风扇,吃着红烧肉吧?
他这样想着,心里头美滋滋的。
却不想,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从门口传来。
金老头心中咯噔一下,猛地爬起来。
他一个箭步冲出门,看见自己的宝贝孙子哭得嗷嗷叫,脸蛋上挂着一串串眼泪。
金老头不敢置信:“他们欺负你了?”
大壮哭得一抽一抽,打着嗝儿,摇头又点头,连话都说不清楚。
哪能欺负老人家和小孩子,这要是说出去,顾营长的媳妇不占理!
金老头拽着自己孙子,风风火火地冲去顾营长家。
然而大门被紧紧锁着。
金老头往前凑一凑,扒拉在他们家窗口看。
屋子里,安年和岁岁坐在电风扇前,两个孩子都是左手拿着冰棍儿,右手拿着搪瓷杯。
他俩舍不得大口咬冰棍儿,都是慢慢尝着这味道,冰汁化了,落进搪瓷杯,两个孩子都快要心疼坏了,撅着嘴巴喝杯子里的冰棍儿汁。
楚婉则在边上看着,手中拿着一杯橘子汁,喝得一脸满足。
夏天的风扇、冰棍儿、橘子汁,光是远远看着,都让人羡慕。
金老头懵了。人家吃冰棍儿,他总不能带着孙子去闹吧。
大壮又大哭出声:“他们都有冰棍,我没有!爷爷,我也要冰棍!”
“哪能啊,冰棍两分钱一根!”金老头都快要跳起来,激动道。
大壮哭得更厉害,用力跺脚:“我就要!我就要!”
“不行,太贵了!咱们懂事,不吃这个!”
“我要!我就要吃冰棍!你们都是大坏蛋!”大壮的脸蛋贴着顾营长家的窗户,眼巴巴地看着安年和岁岁吃冰棍、吹风扇时有滋有味的样子,再也承受不住,哭嚎着跑走了。
金老头心疼钱,自然不会花两分钱买冰棍儿,但他也心疼孙子!
他在后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声道:“大壮,你别哭了!跟爷爷回家吃饭!”
可大壮哪听得进去,绕着整个大院跑,整张脸都要被眼泪泡肿了。
金老头心疼坏了。
顾营长媳妇故意的吧,之前几天咋没见她给孩子买冰棍?还有那俩孩子,故意吃得津津有味,馋谁呢!
家属院几个嫂子还没见过金老头这脸色铁青的倒霉样子,一个个都激动地凑上前打听。
“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顾营长媳妇把他气成这样的。”
“赶紧去问问顾营长媳妇干啥了,我平时就压根拿这老头没办法,只能吃哑巴亏!”
大壮还在前边不要命似的跑着嚎着,金老头追得老胳膊老腿都快要散架,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下他得哄大壮到啥时候?
什么便宜都没占着,还吃了一肚子瘪,以后再也不去他们家受气了!
与此同时,屋里岁岁的小嘴巴吃得脏兮兮的。
大壮一走,整个屋子变得凉快又清静,太舒服啦。
她舔了一口冰棍儿,满足地眯起眼睛,奶声对安年说:“哥哥,大壮说我们和楚婉姐姐是大坏蛋。”
“我们不是大坏蛋。”安年一本正经地告诉妹妹。
小团子若有所思地听着哥哥的话,赞同地点头,比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 “岁岁三岁,不是大坏蛋呢!”
楚婉已经完全摸透岁岁的脑回路:“也不是小坏蛋。”
小团子的双眸顿时亮晶晶的。
楚婉姐姐怎么都知道她想说什么哇。
好崇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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