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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谢母率人而来,明明在自家府邸,却走出了汹汹的架势。
旁边的钟管家虽参与了布谋,但仍有些犹疑:“老夫人,咱们这样做,会否惹得郎君不悦?”
“他悦了,我这个当娘的去哪里悦?”谢母很是不满,冲口便指责儿子:“坐一趟牢没点进益,跟女人共宿几夜,到头来还是个雏儿。”
钟管家半佝着腰:“可郎君说,要认那位司姑娘当表妹……”
“什么表妹?我不缺外甥女。再说了,做我谢家妇,不比当什么表姑娘要来得好?”谢母不以为意,曼声道:“那姑娘我瞧着还算称心,她要能替我谢家生下长子,我自然不会委屈了她。”
话里的坚持与矜傲,钟管家自然听出来了。
尊荣显赫里泡大的主,虽然不摆架子也爱说笑,可有趣的性子之外,也有其难相与的地方。例如任性,便是这位当家主母最明显的一面。
她认定的事,九头驴都难拽回来。
好比眼下,这位又慢央央地补充道:“那姑娘我们花了大钱去买,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能近我儿身的,倘使就这样放弃,岂不可惜?最重要的是,我儿就算收个孤女在身边,也好过跟教坊司那个白眼狼继续纠缠!”
“那倒也是。”钟管家赔着笑。
教坊司那位始终是主母的心病,一提起来就恨得牙痒痒。尤其是她作证将郎君送入死牢这事,简直是忘恩负义的无耻行径。
跟着往前走出几步,跨过月门的时候,钟管家提出最后的顾虑:“那,那万一咱们进去,撞见……”
“要的就是撞见些什么,晨早男人最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捉奸在床,由不得他不认!”
锵锵的一番话掷了出去,一行人也到了正房前。
压着手让所有人噤声等着,谢母独自上了步阶。
她矮下身形,鬼鬼祟祟扒在门外正要贴耳偷听之时,房门咻地开了条缝,从里间被拉敞开来。
门槛后头,站着衣冠齐整的谢枝山:“儿子给母亲请安。”
“桂姨。”陆慈也晃了出来,甩着牙牌,笑声朗朗。
“慈儿来了。”谢母与他打着招呼,一双眼,却直勾勾瞟向后头的司滢。
司滢屈身朝谢母行了个礼,便眉眼低垂着,安静地站在谢枝山身后。
气氛有些诡异,陆慈挺身打了句哈哈:“不请自来,桂姨可莫要嫌我。”
“这是说得哪里话,你这孩子平时忙得连个人影都不见,我巴不得你多来几趟……”谢母接了他的话,寒暄几句后,不动声色地打探道:“慈儿可是刚到?早饭用过了么?”
陆慈不傻,知道这是个套,不好钻。
要遂老太太的意,他就说刚到,递老太太一个话阶,让她提起小鸳鸯的事;反之他要遂了好友的意,说早于人姑娘之前就到了,那便侧面证明这双男女的清白。
不想掺和这对母子的斗争,陆慈敞开牙关装傻:“才刚下值,正犯着困呢……那什么,桂姨我先回府歇觉,改明儿再来给您老逗趣儿。”
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仅剩谢府人众,谢母眼睛一转,朝司滢招手:“阿滢怎么哭了,是不是山儿甩你脸了?来,到娘这里来。”
自称为娘,态度再明显不过了。
谢枝山朝母亲揖手:“儿子有话要与娘说,还请您入内一叙。”
谢母不理他,一径唤司滢:“阿滢还不过来?娘早跟你说什么来着,山儿有几分臭脾气,你是个乖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迟些娘收拾他,让他给你赔不是。”
话虽亲昵,可催促之意明显,语气也俨然加重了。司滢听出老太太动了气,心头哆嗦着,便也踟蹰起来。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方才见这位老夫人言行奇异,便该暗自警醒的。
怪她是个路迷,一大清早在这府里转晕了,脑子似浆糊,才懵懵懂懂着了人的道。
正天人交战时,谢母扬高了调门:“阿滢,怎地还杵着?”
司滢被这道声音揪住,栗栗地蹭起步子,膝头抬起来时,谢枝山侧行一步,挡在她身前。
“拦她做什么?你走开。”谢母一眼乜过去:“先前我不管你,眼下有了房里人,你那臭脾气也该收一收了。女人得哄,别动不动学你爹当矫情胚子,假模假式的。”
“母亲不用自说自话,”谢枝山平着声音:“儿子早便说过要认她作表妹,大早上布局设套,难为母亲做这无用之功。”
这便是开诚布公,要母子斗法了。
谢母眼刀子甩过去,不阴不阳地问:“什么表妹,姑表还是姨表?要是姑表,你准备把她塞给你哪个姑姑?还是给我弄个莫虚有的姊妹出来?那可得请太后懿旨才行。”
“我已修书,让大姑母收她作干女儿。母亲知道的,大姑母从来不会拒绝儿子请求。”
谢枝山这话不疾不徐,顺利惹得谢母发作起来:“你是真个要气死你娘,表妹表妹,你见过哪个当表妹的跟表兄私合?”
“我早跟娘说过,与她并无私。若娘早些听信我的话,哪里用来这么一出?”谢枝山微微皱眉,为母亲的口不择言。
谢母嗤地一笑,挤兑他:“男人要有担当,你说没碰谁信?舌头板子压死人,这么些人都看见她进你院里还哭鼻子了,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话的?她以后还做人不做?”
一切都是谢枝山意料之中的反应,既为母子,自然都对彼此有些个了解。
他这位娘亲别的都好,独独性子蛮横了些,爱耍些小孩子脾气,一定要依顺着让她逞心如意,否则定要闹个不休。
顺了顺气,谢枝山挥退所有人:“都出去候着,我有话要与老夫人说。”顿了顿,又踅身看司滢:“你也去罢。”
司滢忙不迭应了,提起裙便往外走,经过谢母身旁时,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待到院子外头,见钟管家原地踱着步,不时望向院内,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心。
早先在她跟前威仪严正的大府管家,这会儿忧心忡忡,俨然只是一位忠心的,生怕主家母子吵架失和的老仆人。
司滢走上前去:“钟叔。”
听她唤,钟管家应了一声,再定下神来,两相沉默。
司滢还是有些茫茫的,刚才那对母子吵嘴,她浑身僵得厉害,汗毛都被劈得不敢冒尖。
原本按她的想法,是在谢家的庄子或商行里头当个帐房,慢慢拼着做掌柜,最后不定能自个儿开间铺子。到时候傍谢家的名和势,生意好做路子也广,南来北往认识的人也多了,更方便她找她大哥……
但没想到,竟能捡个表姑娘的好身份。
她不算什么朴质之人,有机会能得这样的好处,自然满口笑纳,轻易不愿推退。
只是老太太明显气着了,肯定会觉得她不识抬举,不知轻重。
开罪了老夫人,就算能顺利留下来,往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多好过。
做人常怀思危之心,司滢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但如果真能留下来,夹着尾巴做人就是了。再艰难,难不过自己一个人讨生活。
这厢司滢心境纷纭,而钟管家不知出于哪样考虑,唤了她一声:“司姑娘。”
“钟叔。”司滢立马应他:“您说,我听着。”
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家,会说漂亮话,也算乖觉懂事,讨好又讨俏,让人厌不起来。
钟管家原本板正的面色稍松:“有些话不用我多说,姑娘应该也知道。老夫人抱孙心切,全是着急给谢家留后,才那样行事。”
他长叹着气:“国丧一年,给老爷守孝三年,加上科考那几年,眼下跟郎君一般大的,可几乎都成家了。”
原以为是哪样的训诫,司滢心下一纾,朝钟管家欠了欠身:“钟叔放心,我都省得的。”
在外头站了接近两刻钟,谢家母子出来了。
“老夫人,郎君。”钟管家连忙迎上去,司滢也跟着往前走了两步。
不晓得谢枝山到底说了些什么,谢母面色有些发白,舍了魂似的脸上找不见笑,像是还处于哪样的后怕之中。
有丫鬟婆子上前去扶她,片刻她缓了过来,恢复了司滢初见她的那份从容与和悦。
谢母嚷嚷着说热,叫丫鬟把扇子给打起来,又睇了睇谢枝山,把嘴一撇:“罢了,儿大不由娘。机会呢,为娘可是给你造足了的,是你自个儿不肯领情。日后反悔,莫再怪到我头上来!”
说完迤迤然走了,连余光都没朝司滢分来一眼。很明显,不待见她了。
司滢被晾在地心,只得去找谢枝山:“公子……”
谢枝山无情无绪地瞥来一眼,司滢咬了咬着唇壁,兢兢地行礼:“……谢表兄?”
谢枝山负起手来。表兄就表兄,还加个谢字是怎么回事?听着多不情愿似的。
片晌拐走视线去吩咐钟管家:“我要进宫一趟,劳烦钟叔将她安顿好。”
钟管家呵了呵腰,犹豫着问:“郎君,是将姑娘安排在焦月苑,还是……澄心苑?”
“内宅之事,讨母亲示下罢。”谢枝山看了眼天时,好似不甚关心这些。
“老奴知了。”钟管家应过后,又去关心他:“马车已备好,郎君这便出发么?那老奴让人准备些糕果子,郎君记得垫一垫胃,切莫空腹颠簸。”
“有劳钟叔。”
一双主仆絮谈几句,谢枝山再看司滢:“安心在府里住着罢,往后有什么事,找钟管家便可。”
这话司滢听懂了,言下之意,就是让她没事别来烦他。
她识相地表态:“表兄放心,我会好好的。”
谢枝山以鼻音应她。折腾一早上,他确实也乏了。
要入宫面圣,衣裳是早便换过了的。想是不以臣子身份入宫,他穿的是便服,大袖绫衫,腰缀碧玉环,踏白底皂靴。
皮相出挑的人,每换一套着装都是不同风姿。袍带翩翩,抬手理领子时像只高高在上的孔雀,自有一段说不出的风情。
司滢目光驻在他身上,这刻脑子也不知怎么长的,只觉得两眼能透穿外袍里衣,看见他不着丝缕的模样。
一个姑娘家对男人有这样想法是很值得自唾的,司滢臊红了脸,哆嗦着慌忙滑开视线。
动作过大,惹谢枝山侧目:“怎么?”
司滢脑子发乱,喉咙翻滚了几下,半吞半含地送出个敷衍:“今儿日头……好似有些毒,表兄不如拿一把翟扇,仔细晒着。”
这借口太过离谱,谢枝山自然不肯领情。
他又不是女人,晒就晒些了,还怕这点日头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谢枝山抽回眼,径直向外走去。
不出一丈远,便见门房奔来禀报:“郎君,教坊司……那位徐姑娘来了,现正跪在府门口,说要见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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