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涂幼安只觉得自己此刻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还记得曾经暂住在王府的那段时日里端王一直如同兄长般照顾自己。

他会在自己被人欺负时出言制止;会在自己被人孤立带她去郊外玩耍;还会在新年时偷偷将红包塞到自己枕下。

虽说两人如今的关系算不上有多亲密,可涂幼安还是无法将端王与残虐这两个字联系起来。

端王乃是帝后嫡次子,在皇子中排行第三。

而他的风评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一直都相当不错,也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即便陛下并不喜欢他身上略显文弱的书生气,却也对他多有赞赏。

至于肃王……他虽是贵妃所出,却也是陛下长子,涂幼安六岁那年进府时肃王早已随着陛下赶赴前线上阵杀敌,两人这么多年几乎都没有什么接触,而仅有的几次接触也算不上友善。

肃王的喜好与当今陛下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涂幼安自然也不是他感兴趣的类型。

而在涂幼安看来,就连有着“冷面煞神”之称的谢无妄都比肃王要顺眼许多。

涂幼安整理了一下已知线索,思索片刻后开口说道:“可这样会不会有些太过明显了?此事若不是端王所为,所有人都会第一个怀疑邀请众人赴宴的肃王,他何必在自己准备的宴会上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程兰之死若是真的与端王有关……”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也变弱许多,“陛下不会真的相信这是端王所为吧……?”

定国公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情若是有心调查自然能水落石出,但只怕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以割舍,最后也只能看陛下到底如何抉择了。”

“帝王之心最是难测啊,你爹爹我也越来越看不懂他喽。”

朱漆红门,琉璃金顶。

谢无妄没什么表情,只是一直盯着藏在飞檐之后的那小片蓝天发呆,直到内侍开门唤他进殿才缓缓收回自己的视线。

“如何?”

帝王低沉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如同回荡的龙吟一样自带威严。

谢无妄行完礼后,回道:“回禀陛下,按照丹桂楼仆役所言,程氏在进入端王殿下屋中后便一直未曾出来,中途似乎还有人听见屋内传出女子哭泣之声,尔后教坊司离开时没有找到人也只当是端王殿下将人带走并未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当时只有宁王站在丹桂楼外与定国公之女涂幼安闲聊,其余人都在楼内未曾离开。”

坐在龙椅之上的帝王依旧面色如常没什么变化,仿佛谢无妄所说之人皆与自己无关。过了片刻他批阅完手中奏折后终于抬头看向谢无妄,沉声问道:“你也觉得此事是端王所为吗?”

“臣不敢断言。”

“不敢断言?”皇帝冷笑一声,“有何不敢断言的,所有证据都指向老三,这般明显的事实你也看不出吗?”

谢无妄听出了皇帝语气中的不满,但他并未多言只是垂眸等待皇帝后语。

果不其然,皇帝方才的不满下一瞬便被尽数收起。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老大还是性子急切了些,这般明显的做局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是谁所为,不过是年前立了个战功便如此得意忘形,看来他这性子还是要好好磨一磨才行啊。”

说到这里皇帝语气里又多了几分欣慰:“不过朕这些儿子里也就他最像朕,况且年前这场仗确实打得漂亮,若是换成朕恐怕比他还要张扬,至于老三……”

他冷哼一声,语气里多了些许无奈:“朕早就说过皇后将他教养得太过良善不懂设防,现如今这般明显的圈套也能轻易将他套住,现在丞相话里话外都在逼朕尽快给他一个答复,朕可不想给他们的烂摊子擦屁股。”

“你让他这几天尽快调查给朕一个答复,这种事情实在是影响声誉,更何况苏丞相那嫡女与他刚交换了庚帖,他若是处理不好这门婚事也只能作罢!”

皇帝顿了顿后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老三到时候找明镜司帮忙,你要是顺手的话便帮他一把吧。”

谢无妄抱拳称是,皇帝却突然话锋一转:“听说老五昨日与定国公之女起了冲突,你可知是为何事?”

底下站着的人沉默了一瞬后才开口回复:“据臣所知,应该是因为宁王殿下说定国公之女是胖姑娘嫁不出去没人要,定国公之女一时气不过便回怼了宁王殿下几句。”

砰!

皇帝黑着脸用力将手中茶杯掷回桌上,似乎是想起了前几日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跑来闹着退婚的场面,脸色也愈发不好。

“这个老五,一天到晚从不让人省心!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也就罢了,如今婚约已退他还跑去招惹人家姑娘做什么!”

“朕因为他这退婚之事脸都要丢尽了,真把定国公惹急了朕可保不住他!让他给我这几天在家待着好好反思!”

虽为斥骂之语可语气中却能听得出几分亲昵,谢无妄沉了沉眸子不再多言,皇帝也接着道:“不过这两个倒霉孩子刚开年就遇见这种晦气的事情,实在是运气不好啊……”

一向以铁血威严著称的皇帝难得露出几分惆怅与愧疚,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思索了半天,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后就扬手示意谢无妄退下。

可谢无妄还未转身就听见皇帝的声音再度响起。

“子晏,馨儿这几日旧病复发又记不清事儿了。”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不忍,“你若是无事,便抽空去看看她吧。”

“……臣知晓了。”

从殿内走出后谢无妄吁出一口气,他缓步走下长阶,目光却忍不住再次望向刚才进殿前观望的那一处角落,未曾想正好与那檐上停留的飞燕对上了视线。

那飞燕并不怕人,反而歪着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动作轻快地扑棱着翅膀飞走,小小的身影如同掠天长剑般破空而去消失在天边。

谢无妄眼底露出几分艳羡,但不过一瞬便消失殆尽,他挂上往日的冷漠神色抬脚离去。

“谢指挥,教坊司程氏之事要如何处理啊?陛下可说了之后安排?”

谢无妄还未下马就看见曹安急冲冲地跑来找自己,他并未立刻回答,待进了明镜司内的书房后才看着神色焦虑的曹安开口说道:“不必再查,之后将卷宗案例都交给端王殿下处理。”

“可是……”曹安欲言又止地看着谢无妄。

“我知道,那是一条人命。”谢无妄语气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可对皇室来说,也只是一条人命。”

曹安的眼神顿时变得黯淡无光,谢无妄看他这副模样心下不忍,思量了一下后接着说道:“但端王殿下或许会需要我们从旁协助,陛下也默认了此事,你若是想要帮忙到时你与我一同前去。”

“自然是要去的!”曹安连忙点了点头,“多谢指挥!”

谢无妄看着他这副模样补充道:“端王殿下为人随和不难相处,但也不要因此怠慢与他。”

“我知你一腔热血,但此事牵扯众多莫要冲动行事。”

曹光听见这话后肃着脸点了点头,谢无妄见他无事便将往年案宗丢去让他整理,看着曹光愁眉苦脸地离开后谢无妄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只是人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他突然想起昨日在灯会上的惊鸿一瞥。

朱唇皓齿,肤如凝脂。

看起来好似一块儿裹了红糖粉的白糯米团子。

他大概也有半个月未曾见过涂幼安了,昨日出事后只顾着警惕四周没有多加留意,今日清晨细看才发现她竟比半月前瘦了几分。

想到这里谢无妄皱起眉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涂幼安今晨皱着脸的委屈模样。

方才向皇帝汇报时应该添油加醋多说两句的。

还有功夫去招惹人,看来挨了一顿板子也依旧没能长记性。

他自觉无法与涂幼安相配,可在听到宁王退婚消息的那一刻时还是动过前去提亲的念头,

只是冷静下来后还是没有冲动行事。

光是自己那这辈子都无法见光的卑劣身份就没有资格再去求娶。

谢无妄闭了闭眸压下翻涌杂乱的思绪。

涂幼安如今已然退婚,而且四月份便要及笄,那几位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皇子为了拉拢定国公一定会采取行动。

可那些人怎会真心待她?他不止一次听见那几位皇子在背后讥讽涂幼安的身材与相貌,这种人岂是良配?

只怕若是有朝一日登上皇位,只怕涂幼安便是第一个被舍弃的棋子。

可定国公之女的婚事也不过是帝王手中平衡局势的筹码而已。

谢无妄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皇帝到底是如何想的他也实在是摸不透。

但倘若真的走到那一步,他会尽可能用自己这不可见人的身世想办法为她争取到最宽泛的选择权。

涂幼安与定国公夫妇分开后便回到书房一直练字,可临了七八章字帖仍然静不下心来,过了好半天她终于放下笔,但脸上的表情却算不上太好。

宁王生母柔妃无权无势唯有帝王宠爱,而宁王本人又不务正业总是四处招猫逗狗,他虽得陛下宠爱却并因柔妃身世注定与太子之位无缘。

那些皇子因着这点也乐得和他愉快相处,连带着身为未婚妻的涂幼安都会给几分薄面。

可从前有宁王这个傻子一直为自己遮挡视线,如今这婚约退了只怕光凭爹爹手中的权势就足够吸引这些人的目光。

一想到那些人明明厌恶自己却要忍着恶心与自己接触的模样涂幼安就只觉得恶心至极。

她一点儿都不想掺和到夺嫡之争中,也不想成为这些人手中用来要挟定国公的筹码。

当今陛下登基后雷厉风行地惩治了一大批自恃功高的大臣,而定国公府能安稳度日也是因为自家爹爹脑子清醒只想保命,若是真的掺和进去,只怕第一个清算的便是他们定国公府啊……

涂幼安叹了口气,皱着眉吩咐白芷去那点吃食回来。

越想越头疼,她还是先吃点儿东西压压惊吧。

只是白芷去去了半天都不曾回来,涂幼安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刚起身打算去找人时就看见白芷提着食盒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

“你这是怎么了?”涂幼安看着气喘吁吁的白芷一脸奇怪。

白芷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一边努力平复自己剧烈的喘息,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好不容易缓过来后立刻压着声音道:“我听厨房的人说肃王殿下来了,这会儿正在主君书房呢。”

“他来做什么?”涂幼安皱了皱眉。

说到这里白芷站在门外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后连忙关起门,拉着涂幼安的手臂低声道:“听说是来邀请姑娘您参加明日在他府中举办的诗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