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城隍庙建在城东, 香火鼎盛,沿着街又建成个批发市场,赶上年关人尤其多。
虞万支带着闻欣在人堆里挤来挤去, 担心她跟昨天一样,问道:“会不会撞到?”
闻欣都不知道被谁踩好几脚,但还是说:“挺好的,烧香拜佛不叫累。”
老家就这么个说法, 心要诚才行。
虞万支平常都没看出她这些小迷信, 手在后脑勺挠挠说:“那就接着走。”
两个人是好不容易进到庙里,半天都没找到能放供品的地方, 是昨天特意买的水果, 这个冬天闻欣自己都没怎么舍得吃。
她伸长脖子道:“虞万支,你手再长一点,放最里面去。”
虞万支借着她手臂的力, 整个人倾斜45度,总算找到个位置。
他松口气说:“点香吧。”
举着香一路走,闻欣在财神爷面前跪下来的时候是最虔诚。
她就希望新的一年能发财,可惜得到的只有破财——皮衣上被烫出个洞, 补起来够麻烦的。
虞万支看着她叹气的样子, 说:“再买一件吧。”
今年最流行的就是皮衣,大街上几乎人手一件,闻欣这件还是刚买没多久的。
她猛摇头说:“我切块牛仔布补上就行。”
虞万支倒不是觉得不好看,只是想让她大过年的穿好一点,说:“还是新的吧。”
闻欣偏过头看他说:“我做的不好吗?”
虞万支浑身上下都是她做的新衣服, 哪里会这么觉得。
他道:“想让你眼睛不那么辛苦。”
要说原来踩缝纫机的时候确实是累, 可闻欣换工作之后, 反倒觉得偶尔做活有点意思。
她道:“才不会。”
虞万支端详着她的表情说:“你喜欢做衣服?”
毕竟提起来的样子好像就很高兴。
闻欣说:“我小时候特别爱搜集碎布头。”
她生于1970, 成长在供应紧张的年代,乡下人每年就一丈三的布票,孩子哪有什么专门的新衣服,都是大的改给小的穿,偏偏她个头最不高,姐妹仨的年纪又近,只能十岁就开始穿妹妹的旧衣服。
可小姑娘哪有不爱漂亮的,只能想着法儿收拾自己,倒打下一点好手艺的基础。
她道:“我去服装厂以后上手特别快。”
小表情别提多骄傲,虞万支摸摸她的脑袋说:“很棒。”
又把供品拿回来后道:“给你洗个苹果吃?”
要过年什么都贵,一斤就要两块钱,都快赶上猪肉了,但闻欣是觉得正月里总得吃点好的,又不想失礼于佛前,因此咬咬牙买下。
她道:“一人一个。”
虞万支知道肯定不能说什么“你吃我不吃”的话来惹人生气,但还是在袋子里试图给自己挑个最小的。
闻欣是啼笑皆非,说:“这可是佛祖的保佑,你还敢挑挑拣拣。”
虞万支也讲究点忌讳,屈手在她脑门上弹一下说:“什么话都敢讲。”
还没出城隍庙的门呢,闻欣赶快鞠躬说:“菩萨莫怪,菩萨莫怪。”
又瞪男人一眼说:“净吓唬我。”
虞万支才讨好笑笑,到压水井边排队——据说庙里这口井能治百病,反正日日都有人来打。
两口子边往前挪边说闲话,闻欣分心听路人的对话,手肘轻轻戳他说:“他们说有一家小馄饨特别香。”
虞万支茫然道:“他们是谁?。”
闻欣眼神示意离得不远的一对夫妻道:“是他们。”
有些抓耳挠腮想知道是哪家店。
人离两米远,耳朵够尖的啊。
虞万支好笑道:“你站好,我去问问。”
这合适吗?
闻欣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大步走过去。
在外面走动,要紧是不能脸皮太薄,虞万支态度客气道:“不好意思大哥,我刚听你们说有家小馄饨很香,能不能问问在哪?”
被问到的夫妻俩本来看到有人直直冲过来有些紧张,听完笑说:“是新华路的陈记。”
又热情指点道:“你待会出去直接从月华巷穿过去就行。”
虞万支也不太清楚月华巷在哪,不过这个可以看地图查。
他道:“谢谢大哥啊。”
那边的对话闻欣不得而知,只看他信心满满地回来,说:“在哪呀?”
一心就惦记着吃。
虞万支掏出地图说:“我找找。”
闻欣嘎嘣嘎嘣咬牙苹果,心想反正也看不懂,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忽然说:“虞万支,你有没有觉得那朵云很白?”
虞万支抬头看说:“很白。”
其实没看出什么两样来。
闻欣也知道他不过是附和,毫不在意道:“那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
每天都有这么些稀奇古怪的话,虞万支牵她说:“英雄,吃馄饨去了。”
不过才走没几步,就遇见事,约莫是买东西的客人跟老板吵起来,不知道从哪抄起的木棍互殴,挡得半条街的人一动不动,只停下来看热闹。
闻欣眼看有人流血,不忍心别过头说:“这也太吓人了。”
虞万支护着她,忽然咦一声说:“你站边上点,我过去一下。”
好家伙,都打成这样了,闻欣还以为他是要去见义勇为,吓得想把他扯住,可惜没能及得上他的身手,只好紧张地看着。
虞万支也不是赤手空拳往上冲,拎起路边的凳子先扔过去,砸中那个现在占上风的男人,他骂一声往后退两步。
打架这种事看的就是时机,另一方趁机把他按倒,嚷着说:“我X你妈,敢跟我媳妇耍流氓。”
闻欣还以为是经济纠纷,没想到变桃色,踌躇着看姗姗来迟的公安各打五十大板,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人群散去,虞万支才冲她招招手,又跟边上的人说:“鑫华,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吴鑫华不好意思挠挠头说:“回去生意没做成,只能带着媳妇再出来。”
男人要自尊,他想着稳定些再去找几个老朋友坐坐。
虞万支心中了然,也就不再追问,余光里看到闻欣过来,介绍说:“我爱人闻欣。”
爱人?闻欣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莫名有些羞涩地笑笑说:“你好。”
吴鑫华嘿嘿笑道:“我也结婚了。”
又回过头喊道:“秋燕。”
叫秋燕的是个标致姑娘,看上去温婉大气,说实在的,不太像能摆摊的样子。
双方相互介绍过之后,她说:“鑫华,请你朋友到家里坐吧,我炒两个好菜。”
摆摊子是按月交钱,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虞万支哪里会耽误,摆手说:“还是回头再聊,你们忙。”
吴鑫华挽留说:“反正今天东西也砸了,择日不如撞日。”
他们卖的是炒货,刚刚打架的时候一半倒在地上,哪还有什么生意能做。
虞万支看着这一地狼藉,跟闻欣使眼色后应下来,四个人一起收拾着。
闻欣是农家出身,心疼道:“糟蹋了。”
也就这几年生活好点,搁以前瓜子、花生也算是粮食。
谁说不是呢,赵秋燕跟着叹气说:“都是钱啊。”
两个人相视而笑,闻欣道:“这是你们自己做的吗?”
赵秋燕点头说:“我自己瞎研究的。”
她会两手,赶上东浦人舍得花钱,才尝到点挣到钱的甜头,就出这档子事,只能是自认倒霉。
闻欣做饭就一般,更别提弄些别的花样,赞叹道:“好厉害。”
赵秋燕抿嘴笑笑说:“就凑合而已。”
闻欣知道人家是谦虚,接着往下寒暄。
那边两个男人也在说着话,虞万支说:“你这生意做得怎么样?”
吴鑫华也不藏着掖着,说:“这不快过年了嘛,人还挺多的。”
虞万支是替他高兴,又说:“那你们现在住哪?”
吴鑫华腾不出手,下巴一抬说:“过去那片的巷子里。”
说着话大家都拾掇好东西,两对夫妻朝前走。
巷子里私自加盖严重,只留下狭窄的过道而已,加上不知道从哪来的污水消不下去,人走着多少有些不方便。
吴鑫华挑着担回头说:“你们慢着点啊。”
闻欣早就拽着虞万支,生怕脚下一滑跌倒,但看赵秋燕已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说:“这儿房租应该挺贵的。”
提起这个赵秋燕咂舌道:“租个带厨房的,每个月都得五十块钱。”
她老家也偏僻,好多人一个月连这个数都还挣不到,只觉得东浦是柴米油盐都很贵。
闻欣没租过房子,只知道工业区那儿是二十左右,心想市区就是不一样,倒吸口凉气说:“天,也太贵了吧。”
其实这个价格在附近是稍微高一点的,架不住赵秋燕他们很需要大厨房备货,因此是咬咬牙租下来。
哪怕是闻欣一看,都觉得贵得有道理,说:“地方好大。”
起码跟他们家比起来是宽敞不少。
赵秋燕是女主人,热络给倒水说:“东西也多。”
这倒不难看出来,毕竟满地都是麻袋,但打扫得还是很干净的,她随手扯开一个,舀起一勺瓜子说:“尝尝我的手艺。”
闻欣不太爱吃这些,嫌吃得嘴巴疼,这会拿起来嗑开,眼睛亮起来说:“好香啊。”
虞万支最知道她的饮食习惯,心想连她都夸味道一定很好,心里闪过个念头,却没说出口,只是坐着寒暄。
闻欣看他们两个男人聊得起劲,索性到厨房去帮忙。
赵秋燕哪里能让客人动手,连忙退让说:“没事,你坐着就行。”
闻欣是撸起袖子道:“我厨艺不好,但给你打下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要再往下,就像是嫌弃,赵秋燕也不是很擅长推让的人,只好让她帮忙洗菜。
此时此刻,屋里屋外的气氛都很良好。
作者有话说:
偏头痛快炸开了,今天只有一更,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