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独自在外过夜,闻欣睡得并不算好。
整栋宿舍楼复工的人还没几个,只要起夜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响起,她就得猛地睁开眼。
十二人间的宿舍要是住满人会显得拥挤不堪,但这会安静得有些吓人。
不知道是虫子还是什么的爬过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她一边抖一边想念虞万支,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的。
这种自我鼓励显然不是很奏效,她只得分散注意力到别的事情上,惦记着千里之外的娘家,即使大家最近颇有矛盾。
说起来,矛盾还是从结婚这件事上开始的。
闻欣是刚满的二十周岁,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过乡下不管那张证,要办酒席才算真正的夫妻。
对早早出来工作的人来说,好像在进入社会的那一刻就已经适婚,因此上门的媒人在此之前就如过江之鲫。
但老家那片很讲究顺序,父母都以家里还有个大女儿在念书为理由拒绝,一直到去年大姐闻静结婚,大家才把重心放在她身上。
对于二女儿的婚事,刘爱桂和闻才山夫妇是有一些考量的。
他们是传统人,觉得孩子还是要嫁得近老来才能有照应。
大女儿是铁饭碗的工作在县城没办法,三女儿眼看着成绩好也是要上大学的,因此二女儿是他们唯一能留在身边的女儿,对未来女婿的要求没别的,就一个“近”。
但村里的男孩子,闻欣都是知根知底的,毕竟大家小时候总在一块玩,里头没一个是她喜欢的,不然早八百年就成事,哪里轮得到别人来作媒。
因此她想也不想就拒绝。
这可急坏刘爱桂,只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来跟二女儿诉苦道:“你大嫂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跟你爸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她肯定不会管,将来不得有个人跟在身边才行。你大姐我是指望不上的,她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你妹更不要说,还是个孩子。从小到大你都最贴心,也替父母想想,我们也是为你好,嫁得近你要回家方便,有事喊一声,谁都不敢欺负你。”
家里三个女儿,老二本来就容易被忽略,闻欣向来知道父母对她一般,甚至敏锐知道是因为她没出息。
世人都有双势利眼,抛去所谓的血缘谁都分三六九等的。
她道:“我大哥才是你生的,我大嫂又不是,照顾不是应该找他吗?不然怎么说养儿防老。”
刘爱桂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话噎在嗓子眼半天才说:“他是男人,心不够细。”
该计较的时候没见粗过,闻欣道:“不会啊,我看他连家里有几根筷子都知道。”
讽刺的是她上回想从家里带双筷子走被阴阳怪气的事。
刘爱桂有些不满道:“那是你不肯借他钱,他不高兴才说的。”
借钱修房子,还不知道哪天能还上,本地规矩是女方婚前攒的私房做嫁妆。
闻欣本来就没攒下多少钱,眼看要嫁人的年纪,当然不肯掏出来。
她道:“张口就要两千,我只是个打工的,哪有那么多。”
刘爱桂一直觉得二女儿手里有钱,嗔怪道:“跟妈也不说实话了?”
闻欣双手一摊道:“实话就是我到月底还得借钱过日子。”
反正谁问钱她都是空荷包一个。
刘爱桂不信,说:“你每个月几十块钱能全花光?”
他们两口子种地一年还能攒两百呢。
闻欣一脸理所当然道:“我买衣服啊。”
刘爱桂想起她每次回家都是新衣服,不由得在她肩膀上拍一下说:“你真是败家玩意,那结婚的时候要怎么办!”
她就那点家底,大女儿结婚都没给钱。
闻欣疼得嘶一声说:“那就找不要嫁妆的呗。”
不过这种情况,男方多半是哪里有问题。
刘爱桂好端端一个女儿养到大,不过是在自己的四根手指里把她排在最短,该心疼还是心疼的,说:“绝对不行。”
闻欣本来只是想敷衍过去,改口道:“那就再缓缓。”
刘爱桂只恨她不懂为人母的心,着急道:“你都二十了!”
家家户户结婚早,再过两年就是老姑娘,不趁着年轻有得挑,剩下的全是些歪瓜裂枣。
那会还没过年,即使是按本地虚岁的算法,闻欣都还是十九岁。
她撇撇嘴没说话,以为这事就算揭过去,一直到腊月里再回家,才知道父母还在为她的婚事努力。
可努力的方向不对,尽招来些奇怪的人,连她很少见面的二姑闻琼妹都来过一趟家里,板上钉钉介绍的虞万支,说:“人哪哪都好,就想找个能跟他去外地打工的。”
哪家舍得放女儿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年到头说不准都不回来,跟白养的有什么区别。
刘爱桂才要拒绝,她男人闻才山已经顾着在妹妹面前卖面子一口应下。
既然答应,就得见面,村里也是有规矩的。
闻欣就这么和虞万支相上亲,可以说王八和绿豆看对眼了。
这下可恼坏刘爱桂,连连说:“绝对不行。”
咬死不能让二女儿去那么远的地方。
闻欣本来也没想着坚持,毕竟哪有见一面就非卿不嫁的,但在此态度下反而说:“为什么呢?”
刘爱桂道:“你去了我跟你爸怎么办?”
四个孩子,好像就指着一个过日子。
闻欣荒唐道:“我大哥我大姐我妹都不是人吗?”
刘爱桂支支吾吾道:“我不是跟你说好几次,他们也是没办法。”
是啊,谁都有为难之处,好像她的人生就是能轻易安排的。
闻欣居然笑出声说:“他们那么有出息都没办法,我还能怎么样。”
大哥闻明因为是个男的就了不起,大姐在县医院药房上班,妹妹眼看着是大学生。
怎么家里家外夸的人都不支应起来,最后居然说全指望她。
刘爱桂自己心虚说:“是你成绩不好才辍学的。”
话是这么说,可当时家里的条件勉强是能给闻欣供到初中毕业的,要是拿到证的话那年县文化宫的招工她就能上,为此全家都挺遗憾的。
这点闻欣承认,心想扯这些没意思,说:“为什么大家都能做自己的事情,我不能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常年被牺牲的那个人也会抱怨,她在家里从前是乖巧懂事,但自我意识在工作以后慢慢觉醒。
做父母的明知自己的偏心,却从来不会承认的。
刘爱桂道:“为你好你不听,那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小时候只要一说这句,闻欣自己就会退让,好像自己辜负谁一样。
但她对外面的世界真的很渴望,一不做二不休给二姑回复“可以”。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在村里这种回复就意味着事成,连做父母的也没办法挽回,否则一家子都没法抬起头做人。
闻欣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一直到结婚那天她爸妈的脸色都不好看,情绪也一直摇摆不定。
偶尔是怀柔让她结婚后跟男人分居两地,多数是强硬表示就当养了个白眼狼,毕竟做父母的尊严不容挑衅。
一种报复的快感在那时是席卷了闻欣,但她此刻想想又觉得没有真正的胜者。
父母子女之间真是一笔烂账,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已。
想着这些烦心事,她对身处的环境再没有忧虑之处,很快就沉沉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