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国假,官员不上朝,学子不上课,善休息储待发。但大内前的玉阳大街依旧满是王公贵眷家的马车,车水马龙,将原本宽敞的街道塞得满满当当,寸步难行。
太后邀官眷贵妇人一同赏花,依照惯例本只能是四品以上的官眷贵妇才有资格入宫,今年特例还准许官眷家的适龄待嫁女子参加这大内春宴。
不用多想,必然是为了长庆王殿下的婚事。京中爱慕长庆王殿下的女子都翘首以盼这一日的到来,早在龙抬头那一会儿起便蠢蠢欲动着手准备了。
太后喜花草,皇帝便将清泉宫东侧的花园扩建出去,形成一大片花圃池塘。无论春秋四季如何变化,清泉宫内都有丛丛簇簇的鲜花可以欣赏。
春日映着繁花美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让人将眼睛放在哪里好了。
贵妇人们在一边讲话,少女们也团在一起吃茶。只有小孩子们被各个嬷嬷姐姐们带着在园子里随意游玩。
“这位是周国公家的千金。”太后挨着宋辛,向人介绍面前的亭亭女子。
“见过长庆王殿下。”那女子微微福身行礼。
“你们小时候一同在翰林书院念过书的,你还记得吗?”太后看向宋辛,眼中熠熠,像是在期待他回答“是”好让她继续接下来的话。
“周国公家的千金?可是那位常在学堂上梦会周公的周书灵吗?”
没等宋辛回答,屏风那边便响起清脆的女声。声音虽难掩娇气却全然没有做作之意,宛如雨落石阶般清脆。
女孩年岁看着不过十七八岁,清秀灵动,明眸皓齿,四周花草于她而言也略失颜色。周小姐看清来人,有些不情愿地福身行礼。
“恒乐公主金安。”
“姣姣怎么现在才来?莫不是小懒虫起晚了?”太后一边打趣一边笑呵呵伸出手,将人拉近坐在身边。
“姣姣最近吃胖了!”
“哪有啊——”她低下头去,眼神里有些害羞,不时用余光瞥向一旁淡定吃果子的宋辛。“姨母你尽瞎说——”
满宫上下,也只有陈姣一人敢如此对太后说话。从未有人苛责,更不敢苛责这位外姓公主不知礼数、不敬长辈。
陈太后只有这一位外甥女,父母镇守北关,自小养在太后跟前,十分讨人喜爱。
现下虽说陈将军已回京安定,但顾及多年的抚育情谊,她仍时常入宫小住。
得罪太后,都不要得罪这位恒乐公主。周书灵自然也不是那种没有眼力的人,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安静退下。
“表哥,上回你说想求一副鹿梦先生的《琼游碧天》真迹。”她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木匣,“我兄长督察盐务南巡时得一幅《琼游碧天》,工笔精巧、栩栩如生。即便不是真迹也当是临摹之作的上上品。”
宋辛接过木匣,展开其中画卷。真如陈姣所言,工笔精巧、栩栩如生。
“公主此画确为精品。”
陈姣听闻此言,嘴角不自觉抬起几分,露出欣喜之色。可还没说一个字,宋辛就收起画卷,话锋一转,“只可惜并非鹿梦先生真迹,劳烦公主费心寻找了。”
“哪里……”她撇了撇嘴,有些失落。
太后见状连忙插话找补,“凝玉不懂姑娘家心思,姣姣不理他便是。”说罢便叫人拿来许多点心和蜜饯,“姣姣还想吃什么,都和姨母说。”
“姨母,马上就开饭了……来的路上我都闻见松鼠桂鱼的香味儿了!”她笑笑,全然没有将先前的事放在心上的样子,“姨母怕是舍不得宫中佳肴被姣姣多吃,故意拿些无关紧要的小点心来占我的肚子吧?”
太后听了她的话,呵呵笑起来,一下又回到了之前轻松愉悦的气氛。
“诶?恒安呢?原先还在这儿怎得不见了?”
“太后忘记了,方才陛下将长公主殿下召去永华殿了。”太后身边的姑姑提醒道。
“对对对!我怎么给忘了。”她一瞥眼见身边安静坐着的宋辛,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就只能将人放走,“那你也去同你皇兄说话罢,哀家也不将你拴在这儿了。”
“儿臣告退。”
宋辛行完礼,远远望了一眼院子里随处可见的女眷们,转身从偏门溜了出去,径直走向国子监的方向。
永华殿不似清泉宫内那般热闹,冷冷清清安安静静,几乎连香炉里的香柱燃断之声都能听见。突然间一道女声响起将前殿的安静打破。
“我不同意!”恒安长公主坐在椅子上,面色有些不大好。“我是不回让南珑离开我的!”
“长姐,南珑不过是早晨去子苑,下午便回来了。”皇帝依旧很坚持,试图劝说她。
“陛下!”她有些痛心的模样,用手按了按心口,“南珑还这样小,怎离得开我!”
“南珑再过几个月也该四岁了,已经不小了。她又没有兄弟姐妹,你也不喜走动,她总该和其他的孩子交朋友,一起玩闹吧?”
恒安长公主忽地不说话了,捏着手帕,眼神四下转着,还是一副担忧的模样。
“子苑史无前例,你们有所担忧也属实正常。但长姐大可放心,子苑祭酒足信也。”
她听见皇帝都这样说了,也就只能轻轻舒一口气,无奈答应下来。”既然是陛下所托之人,那南珑也便去吧。”
“只是南珑从未离开过我的身边,必然要仔细照顾。”
“那是自然。”
后院的声音渐渐向室内移动,空中也传来了一些饭菜的香味来。恒安长公主面色有些不好地离开了,孙内侍从外面进来也好像松了一口气。
“让长公主松口还真是不容易。”
“是啊。不过如此便正好凑齐了十人。”皇帝起身,缓步向宴厅去,“母后要给凝玉择妻之事,如何了?”
孙内侍面上一愣,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还是那个样子吗?”
“长庆王殿下说暂时并无娶妻之意,只待明年科考过后再商讨。”
“哼,三年前便说想要先立业,如今学子都送出去一批了,还要再等一年。”皇帝摇摇头,半开玩笑道,“他莫不是仗着自己在京中的人气,肆意妄为吧?哈哈哈。”
先皇后孝期未过也不好大操大办,午间席面也颇为清素。谈话间说到去年的春宴,也不免有些尴尬。
太后不喜欢秦氏,皇帝也不允许提起昭梧宫,这一顿下来这在座的夫人们可谓是战战兢兢,连菜品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个咸淡来了。
宋辛不喜人多的场合,更不喜欢这样的鸿门宴。于是快要结束时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了。
今日阳光正好,正午的太阳将人的影子短短地投射在脚下。
宫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宋辛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先前焦躁烦闷的心情此时也放松不少,慢悠悠地往外走。
他的马车停在东侧门,经过国子监新舍子苑时也忍不住好奇地向内里探了一眼。
自从子苑开始建造的那一天起,关于子苑的话题便没有一日在监生们的嘴巴里消停过。里面的沙地、器具都被他们描述得好像是什么奇珍异宝一样。
不就是私塾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一只脚刚迈出东侧门,便被身后的女子叫住了身。
“表哥!”
“恒乐公主安。”他点点头,面前的女孩儿脸上带着一点羞涩,手里拿着一个木制食盒。
“表兄怎么这么着急就走了,这云糕是太后娘娘小厨房新出的点心,表兄带回去尝尝吧。”
“公主。”宋辛嘴角含着笑,语言也轻柔温和,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我不喜甜食还是公主自己带回府中吧,以免浪费了如此美味。”
“可你从未尝过这糕点,怎么知道它不合口味?”
“今日的菜品皆是为了照顾女眷特制的口味,这云糕又怎会例外呢?公主自小喜甜,还是带回将军府吧。”
“可是……”
“《琼游碧天》多工笔白描,细致入微,但繁琐之至,长久钻研易伤明目。公主不妨食些栗子、红枣、桑葚一类名目功效的食补,注意休息。另外,《琼游碧天》以不见踪迹数十年之久,公主不必费心寻找。安园中还有事务处理,先告辞了。”
陈姣目送着人出了东侧门,消失在路的尽头。
她脸上虽有些怅然,但还是难掩喜意。身边的侍女读不懂她脸上的表情,便发问道,“长庆王殿下没有接受公主的好意,公主怎么还看上去挺高兴的?”
“你懂什么?”她嘴角一撇,转身走回宫中。“回去了。”
等外面全部安静下来,秦臻和才小心翼翼地从子苑门口探出脑袋来。刚才两人的对话,秦臻满满当当全部收入耳中。
“刚才吓死了,差点就出去了……”秦臻身后跟着的一个小侍女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
“是啊……谁撞破谁尴尬。”秦臻也松了一口气,不禁好奇起来,“这位恒乐公主是什么来头啊……怎么叫长庆王表哥呢?”
那小侍女也是个八卦的,津津乐道起来,“恒乐公主是太后的外甥女,出身将门武家,父母镇守北关因此从小就养在太后身边。后来陛下登基,念及多年情谊封为公主。”
“哦——”秦臻点点头。“那公主和长庆王又是?”
她叹了一口气,脸上有些羡慕,“满宫上下,谁人不知恒乐公主仰慕长庆王殿下。公主才华横溢、六艺皆通,山水画技更堪称国手……郎才女貌,亲上加亲,这样的好事陛下太后都不反对。”
“可他们是表兄妹,五服相通怎么成婚呢?”
“其实……”说到这个,侍女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朵边,“长庆王殿下的生母是先帝一位才人,在殿下七八岁时就离世了,后来殿下就交由太后娘娘抚养了。所以,殿下与公主是没有亲缘的。”
“原来如此……”秦臻点点头。心中琢磨起来,按照她的阅读积累,“妾有意、郎无情”的剧本大概率就是男主心中已有他人。
回想起他表面一套心里一套的做派,必然是心中藏了一些事了。
“那长庆王殿下是否心中有所钟情啊?”
侍女皱起眉头,像是这个问题极为难解,思索了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清楚,我虽入宫不久,但也从未听说过长庆王殿下有所中意。据说连圣上都弄不明白为什么殿下至今不婚娶……”
一个激灵,秦臻头脑中忽然闪过另一个分区的剧本。她虽从未踏足,但也颇有耳闻。
“他……他不会是……龙阳癖好吧……?”这四个字她念得和蚊子叫一样,却还是吓了那侍女一大跳,舌头都打结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不会吧!”
小侍女看着秦臻,秦臻看着小侍女,二人眨巴眨巴眼睛,默契地一同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