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更)

无情有点心情复杂。

他面前的姑娘用着他的脸和他的声音, 甚至还饶有兴致地表示可以借着他的轮椅去外面转一圈,绝对不会有露馅的可能。

倘若道具再充裕一点,她还可以依照他的身形再调整调整。

他突然觉得先前想的以兄妹二人探访干禄王, 从而引来干禄王的想法好像还不够完善。

现在人尽皆知她是金风细雨楼的人,将人贸然拉下水也确实有些不妥。

但这个去外面宾客中测试这易容的成果,无情只能表示敬谢不敏。“苏楼主只让你去当个卧底,还是屈才了。”

江湖上的易容好手搜罗起来也难有像她这样易容如此之轻易, 又能将声音模仿到底的, 先前温嵩阳前辈说她过目不忘看来并非是一句戏称。

“你有此等本事, 这计划确实可以换一个方式来实施,至于之前应允的东西照旧不变,此外, 在下欠你一个人情。”

“此事避开苏楼主谈, 确实是我有些私心,”无情敛着眉目,显露出几分歉意来, “也是我太心急了。”

“无妨, 大捕头想抓住十三凶徒的急切心情我可以理解, 我倒是想再提醒大捕头一句, 十三凶徒无论组成之时实力如何,经过这长达二十三年的培养,都已经是非同凡响, 若只有四大名捕出手,能在城郊别庄中动手的却只有三个……”

“这一点时年姑娘不必担心, 世叔无暇分心京城中的帮派斗争, 却不会对牵涉朝堂之事的命案视若无睹。倘若当真要用易容之术改头换面进入别庄中, 恐怕劳动时年姑娘的应当至少有四人。”无情笃定地开口。

从无情那里得到了答案, 时年也算是心中有了底。

苏梦枕送走了客人后,回到玉峰塔上便看见她堵在了门口,显然有事要谈。

“为何在这里等?”他重疾缠身,虽然权利更替是件喜事,但也只小酌了两杯,此刻神思依旧清明,方才宴席上无情将她找出去的情况,苏梦枕也看在眼里。

而这事还需要劳动这位向来很有主张的姑娘跑来找他商量,恐怕不是件小事。

“大捕头找我说了些关于干禄王谋反的事情,以及关于追捕十三凶徒的想法,我在想倘若能将金风细雨楼完全从此事里摘出去,他这个忙可帮。所以请你来拿个主意。”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苏梦枕在房间内坐定,示意时年也坐下说话。

“我当然知道这不容易,但未必没有空子可以钻,无论是白楼中关于十三凶徒的记载,还是大捕头随身携带的神侯府中调查的十三凶徒所为的六件凶案,其实都有活口的可能,与其按照大捕头的想法,以盛家后人的身份去探视干禄王一行,让暗中窥探的人注意到神侯府还在追踪此事,倒不如——”

“倒不如再伪造出一个身份来。”

“要像我当时击杀迷天七圣盟圣主这样轰动的场面估计不易有,但是这几件凶案之中可做手脚的身份却有一个。”

“崆峒派?”苏梦枕听出了她的画外音。

烈山神君、无为派之类满门被灭的,倘若要让人知道后人尚有在人间的,并不容易证明是出自那里,需要闹出点动静来,十三凶徒会不会相信不好说,倘若背后的人却可能推迟计划。

但如果是特征明显的门派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崆峒灭门之时有长老云游在外,此时已经重建门派,虽然声威大不如前,但命案至今已有十五年上下,倘若是真调查出了什么东西,派个弟子上京城来调查情况,并非不能解释。

而相比地头蛇的神侯府,只是崆峒派的潜入调查,就显得要让人放松警惕得多。

“是崆峒派。”时年肯定了他的答案,“当然要考虑的事情还是有的,譬如说能否将恶人一举铲除,以免连累到被拖下水的崆峒派,譬如说——”

“可以了,”苏梦枕轻咳了声,“我不反对你参与此事,我也能猜到你的顾虑,我虽初接任楼主却并不是怕事之人,何况为十三凶徒所杀的大多是昔日的朝堂清流,将武艺用在残害忠良上从来都是江湖上为人所不齿的行径,假若金风细雨楼因此而被十三凶徒视作目标,那他们也大可以来试试苏梦枕的红袖刀。”

“不过有一点我得提醒你,量力而行,你还年轻犯不着把命搭上。”他眼中藏着几分忧虑,“说来之前问你想在楼中担任什么样的职务你至今还没回复。”

这她还真没想好。

此前她跟苏梦枕说想要个名字不那么难听的,可按照苏梦枕的想法,能配得上她位置的也只有五大神煞的位置。

东神这个位置尚且空缺,奈何时年一听就给拒绝了。

理由是不管是跟着师父的姓氏还是直接用“时”字套进去,再不然干脆瞎编乱造个姓氏也难听得要命,倘若真叫这个名字,她保管明天就投奔神侯府,反正有人觉得她屈才。

“我突然觉得我应该要求高一点,”时年摸了摸下巴,故作沉思,苏梦枕已经习惯她这状态下语出惊人的毛病了,先把茶水咽了下去。

“你看我知道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之间的地道,倘若心黑手毒一点甚至可以把你偷偷解决了,搬到地道里藏起来;我又精通易容和拟声,甚至可以直接取代你的位置,对不对?”

她眨了下眼睛,谁都看得出来她说的是句俏皮话。

“那你想要什么?副楼主?”

“不,我要黄楼主持。”时年下了结论。

这可真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也好像并不是个什么如她所说配的上她的位置。

偏偏她眉目飞扬任性,语气坚决,显然不是个随便做出的决定。

“好。”苏梦枕也没问原因,只是同意了她的选择。

但苏梦枕不问不代表镜子不问。

他实在好奇为什么她不要明面上有实权的五大神煞的位置。

“你忘了我们迟早要走的吗?”她从玉峰塔上下来后在心里回复镜子,“假设金风细雨楼以后要在对外宣传这招牌的时候,提到东神对应的却是一个已经离开的人,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够有威胁力。”

“至于黄楼主持,白楼对应的是杨无邪,也算是个跟杨总管平齐的位置,还能时常欣赏到声色歌舞岂不妙哉。”

【我看你就是为了最后那个理由,这个位置倘若给惊涛书生他才真是要乐疯了。】

“我就是这个打算。”时年冷静地回复,“吴其荣其实很适合外交宴饮的场合,我要黄楼主持,也是为了让他有机会能顺理成章接手。”

镜子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只让她在这个世界待一年好像当真是个有点残忍的事情。

然而规矩就是如此,他又不是制定规则的人,此前的镜子使用者去过的世界便不会出现在可选择的列表中。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去一趟神侯府。”

时年的行动力很强,这一点让无情都大为诧异。

仗着轻功了得,她也懒得出门做上伪装了,等到了神侯府附近,为免周边有人监视,她干脆直接凌空从墙上跃了过去。

干禄王带着三千精兵闯神侯府尚且失败,时年这单枪匹马的,她打从出现,这个消息就已经递到了诸葛神侯的面前。

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径直出门去看的时候,他那几位才领了平乱玦成立四大名捕的徒弟在一边围观,这一身青衣标志性极强的少女正跟一个黑衣蒙面人在交手。

一边用的是无鞘之刀,一边用的是那近来有了青罗刀名号的飞刀。

这交手的另一人也不必怀疑是谁了。

他咳嗽了声,那原本打着就没什么火药味的两人已经分开。

时年落定,对着这身量不高,却一出现就有如山岳厚重的长者拱手做了个礼。

“惊动神侯还请恕罪,上次在三合楼与这位大哥有过交手,这次再遇上,实在想领教一番这无鞘刀法的精妙,便擅作主张借贵地一战了。”

无鞘刀法也是诸葛神侯年轻的时候用的刀法,时年夸的是萧剑僧,实则把诸葛神侯也给夸进去了。

她本身便是个武学天赋奇佳的人,又摆明了人有些古灵精怪,却走的是正道,诸葛神侯自然没有怪责她的意思。

“都进来吧,你们两个都选了神侯府防御最薄弱的一角进来,还选了个相同的时间,也算不打不相识,寒僧,把刀放下。”

“他不是叫萧剑僧吗?”时年落后了一步,正好同推着轮椅的无情并排,小声问了句。

“萧剑僧是大哥在凌落石的地方卧底所用的名字,他的真名叫萧寒僧,也就是小寒神这个称号的由来。”无情看到她到来,也猜到她的选择了,就是她来得着实是有些大动静。

但念及此事世叔也会出手,她这也算歪打正着。

到了书房几人各自坐下,时年也才算将四大名捕和那位卧底大哥的样子一一看清楚。

不得不说,诸葛神侯自己的长相是以气质取胜的,他座下的几位弟子倒是都可以说是相貌堂堂。

只不过因为有带艺拜师的,这几位弟子的年龄差有些大,年岁最大的追命已经年过三十,而年纪最小的冷血看起来跟她大约能算是同龄人。

“无情的事情你已经基本清楚了,你做事稳妥,先征求苏楼主的同意这很好。”

诸葛神侯眼带笑意,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京城里圣上身边的第一高手,反而因为悠闲自在的神态,让他看起来像是在跟年轻人唠家常的老翁。

“楼主已说了,江湖人涉及朝堂只该对外,不该对忠臣良将下手,所以十三凶徒的事,固然可能将金风细雨楼牵扯进来,却不是我辈该推辞的。”时年答道。

“那这些天就烦劳你暂住神侯府了。至于具体如何执行……”

“不知神侯府上可有人会使崆峒派的功夫?”时年突然问道。

“为何是崆峒派?”追命突然发问。

比起其他几位,他穿着显得有些不修边幅,看着像是个洒脱不羁的浪子,所以时年感觉到他投过来的欣赏美人的目光,倒也没觉得有多奇怪,现在听到他发问,便看向了他的方向。

不过她的第一反应是在白楼中见到的,关于追命轻功极佳的介绍,不知道切磋一番是什么结果。

“崆峒派的灭门缘由来自掌门廖耿在烈山见到了十三凶徒与一人对话,这人便可能是十三凶徒的幕后主使,倘若这个消息他还告诉了别人,那么有侥幸存活下来的,要根据幕后之人身份,推断命案发生的缘由,故而因为干禄王之事上京的可能性,便比其他任何一方大。”

至于其他理由,她又详细地赘述了一番。

“所以,最不容易让人想到神侯府还在盯着别院,又能迫使幕后主使提前动手的还是崆峒派。”

“至于如何确保现存的崆峒派分支不受到影响,还是从凌落石这里得来的灵感。”时年又看向了萧寒僧的方向。

“二十三年来,这位幕后主使完全可以用不同的人来完成这一次次的灭门惨案,而不是一直让十三凶徒出手,死者身上的伤痕记录足以让人将这些尽数串联起来,尤其是那标志性的铁莲花兵器。”

“而凌落石培养鸟弓兔狗十余年,也已经习惯了指使这四人行动。”

“或许对这一类人来说,好用的走狗不易培养,也已经习惯了用这些人,在断了爪牙之后,为恶起码也得等到重新挑选出合适的人。”

“鸟弓兔狗折损到只剩鸟一人的时候,你的责任也轻一些了,不是吗?”

萧寒僧点了点头。

否则他也没这么有空返回神侯府,又正好遇上了眼下的这一出大事。

“所以十三凶徒一个都不能放跑。”无情沉声开口。

这不光是为了他自己的复仇,更是为了烈山神君一脉,无为派上下,崆峒派满门,马君坦学士全家,石家堡门人,也为了可能会有的更多受害者。

“扮演崆峒派一事,我或许可以试试。”

时年循声望去,开口的人是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