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谢宴迟顿了下,那双狭长漂亮的眸子眯了起来,嗓音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那就去瞧瞧吧。”

小厮知道他和那位三姑娘认识,也没多想笑着道:“好嘞。”

他在前面弯着腰引路。

谢依依和谢孟朗对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虽说四堂兄还是在笑,但他们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后背隐隐发凉。

小厮领着几人一路到了萧明珠所在的包间才停了下来。

还没进去,小姑娘欢快的嗓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郑云澜,这个菜好吃,你多吃点,以后都不许和母亲说我坏话。”

青年嗓音淡淡的,却带了些笑,“看情况。”

谢宴迟垂下眸轻轻敲门。

包间里,小姑娘懒懒的唤了声:“进来罢。”

谢宴迟推开门进去。

窗前倚着个小姑娘,她难得穿了身牡丹红的襦裙,鬓间簪了几朵珠花,中间衔着珍珠,莹白圆润的光泽愈发衬出她眉眼明艳昳丽。

若是再仔细瞧,还能看出是细细描了眉,不难想出她来之前是怎样用心打扮。

意识到这点后,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了。

萧明珠以为是彩舫里的小厮,抬头看了眼才愣住了,“谢四?”

少年似乎有些不大高兴,眉眼耸拉着,眼尾的弧度敛起,若是有尾巴,这会儿只怕尾巴也丧气地垂了下来。

萧明珠莫名的就想到被丢弃的小狗,可怜巴巴的。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呀。”

少年又抬眼看她,往后瞥了眼,语气散漫,“被他们两个闹的没办法。”

谢孟朗和谢依依两人死缠烂打,闹了他好一会儿,正好他闲着没什么事就过来了,谁想到萧明珠也在这。

倒是来的不亏。

谢四这么说,萧明珠才看到他后面还跟着谢依依和谢孟朗,只是方才她的目光落在谢四身上,倒是没注意到。

她弯着眼唤了声:“依依朗朗。”

谢孟朗对这个称呼已经认命了,揉了下头发,“嗯。”

谢依依绕过谢四,直接扑过去挽住萧明珠的胳膊,亲昵的笑,“宝儿。”

她说着,目光又落在她对面的郑云澜身上,笑嘻嘻的问:“他是谁啊,你怎么偷偷和他出来,都不与我说?”

坐在她对面的青年生了一副好皮相,眉眼清朗温润,可那双眼却带着极具疏离的冷淡,教人不敢亲近。

这样子,不免让谢依依又想到了沈淮宁。

宝儿她好像就喜欢这样皮相的人。

冷冷清清的,不说话时像个高坐在云端上的谪仙,该不会,是她腻了沈淮宁后又寻来的年轻公子罢?

瞧着她的神色,萧明珠就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解释:“这是我表兄郑云澜,是母亲教我陪着他出来逛逛的。”

谢依依失望的哦了一声。

少年眉眼舒展开,意味不明的笑了声,懒洋洋的开口:“谢宴迟。”

谢姓,大魏的国姓。

郑云澜自然清楚面前站的是谁,正是他昨日和萧明珠叮嘱的那位四殿下。

他起身,语气略沉了些,“四殿下。”

少年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径直坐了下来,偏头问:“萧明珠,介意我们一起吗?”

不待她说话,他又说:“我最近新得了几坛九里香,改时间请你喝?”

萧明珠很快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期待的弯了眼,应的干脆:“好呀。”

少年不经意的又瞥了眼郑云澜,唇角掀起一抹笑容。

谢依依挨着萧明珠坐下来,谢孟朗则是坐到了谢宴迟身旁。

谢依依是个坐不住的人,偏头兴奋的问:“宝儿我听说你收拾了柳家那个柳纤纤的事,真是大快人心!”

“尤其妙妙,听说这件事后,乐的差点没从秋千上摔下来,还一直说着要找个机会好好谢你呢。”

萧明珠将嘴角的糕点屑擦干净,慢吞吞地回:“她若不来找觅夏的麻烦,我也懒得和她计较。”

谢依依认同的点头,“她胆儿是真大,不过也难怪,有沈淮宁护着她,她便觉得可以横行无忌了。”

她说着又撇撇嘴,“那沈淮宁仗着沈太傅,硬是让得妙妙咽下这口气,不说她,我们瞧着也气,分明那柳纤纤弄坏了旁人东西,闹得倒像是我们欺负人似的。”

谢依依原先还觉着对柳纤纤有些歉意,毕竟在她的宴会上出了这桩事,谁知那柳纤纤在外人面前做足了委屈的姿态,那些个不知情的人说她平阳郡主横行霸道,她都快气死了。

“柳纤纤?”谢宴迟想了想,抬头问萧明珠,“就上次府衙抓进去那人?”

萧明珠点点头。

谢依依有些懵了,呆了两下小心翼翼地看向谢四:“堂兄您也知道这件事?”

萧明珠随口说了句:“那晚找周大人就是他帮忙的。”

谢依依惊讶的瞪大眼。

堂兄帮忙的?

她很难想象出来她这个四堂兄会主动帮人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奇怪,他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更何况,他俩不是一向不合吗?

少年没理她,偏过头看萧明珠,“我前些日子路过府衙,倒是去问了下。”

“那个柳纤纤背后有人保着她,所以周正那边也有些为难,倒是那个陈姓富商,招的干干净净,都不用送去大理寺了,这些年他们没少作恶,直接被收押了没多久就要问斩。”

萧明珠点点头,“那就好。”

她也不算冤枉了他们,那一家子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能将丫鬟买来给独子陪葬,就知道该是怎样丧心病狂了。

他们聊的融洽,即便是谢孟朗也能时不时插上一两句,唯独郑云澜,他靠在窗前神情冷淡,从头到尾都融不进去他们的谈话。

过了会儿,他掀起眼皮,淡淡说了声:“萧明珠,我先回去了。”

小姑娘抬起头,瞧了一眼有些为难,“再坐会罢,这会儿还早,回去后也睡不着。”

“不了。”郑云澜垂下眼帘,他神情清冷,停顿了一下淡声道:“你若是想在这便在这,我先回去了。”

萧明珠迟疑了下。

谢依依不喜欢沈淮宁,连带着也不喜欢和他气质相近的郑云澜,她挽住了萧明珠的胳膊,晃着她撒娇,“宝儿,你就留下来罢,你表兄这么大的男人又不会丢了,让他自己回去罢。”

谢宴迟应了声:“说的是。”

萧明珠瞥了他一眼。

原先还垂头丧气兴致不高的少年,这会儿眼角眉梢都透出几分笑意,像是有什么高兴事一样。

奇奇怪怪的。

郑云澜看出她的犹豫,也没再说什么,抬步出了门。

萧明珠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

他应当不至于这点小事都去和母亲说,应当不会,总不能这么幼稚?

她自我催眠了下,渐渐放下心。

郑云澜走后,谢依依彻底放开了,撇着嘴道:“你那表兄和沈淮宁真是一个样,从头到尾板着个脸,你和他说话都不会觉得烦吗?”

“会!”萧明珠捧着脸叹气,“可母亲就是特意把他请过来和我相看的。”

小姑娘捧着脸趴在桌上,细白的手腕戴着个银镯子,风一吹,叮当作响。

她鬓间的斜插的流苏垂下来,映着眉眼又娇又艳。

“舅母怎么想的呀。”谢依依没办法理解,小声嘟囔了句:“你才和沈淮宁解除婚事,她一转头又给你挑了比沈淮宁还冷的人来。”

萧明珠神情恹恹,趴在桌上上任由冷风灌进脸上,“他是我母亲的侄子,长淮郑氏里这一代里最出挑的一人。”

被风一吹,她喉咙有些发痒。

萧明珠捂住嘴,小声咳嗽了下,咳的眼尾有些发红。

“光是出挑有什么用啊,若是对你不好,你嫁过去了也没什么用。”

谢依依越想越气,忍不住数落:“之前那个沈淮宁,我就觉得你嫁过去不会幸福,幸好你和他解除婚事了,可现在又来一个!”

萧明珠怔了下,恍惚间想到上辈子。

谢依依说的很准,她嫁给沈淮宁确实没有幸福,最后病死在深冬的别院,身边只有一个陪在身边的寻冬。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不想嫁给郑云澜。

总不能,她上辈子栽在沈淮宁身上,这辈子再栽在和他相差无几的郑云澜身上罢?

她不喜欢郑云澜,和他在一起肯定无趣极了。

那样和上辈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叹口气,揉了揉脸,“再说罢,我觉得母亲他们还是会考虑我的想法的,总不至于真的硬逼着我去嫁。”

谢依依想到她在镇国公府的受宠程度,认同的点了下头。

少年懒洋洋的嗓音忽然响起:“不喜欢那就拒绝!”

“你就直接了当的和他们说,你不喜欢这个人也不会嫁给他,不然拖的久了,你母亲她们未必当你真的不喜欢,只以为你在耍脾气。”

“到那时,你再说就晚了。”

谢四难得这么认真说话,萧明珠想了想发觉也对。

谢依依都能以为她会因为郑云澜和沈淮宁有点像,而误认为她有什么心思,更何论母亲她们?

或许在她们看来,她的那些反应都是女儿家害羞的心思。

想明白这点后,萧明珠也坐不住了,和他们说了声后急匆匆地往镇国公府里去。

“萧明珠。”

背后有人喊住她。

萧明珠回过头。

少年从黑暗里慢慢走出来,他裹着身狐裘,身形清瘦,走近了些他抬手招了招,“接着。”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的张开手。

手里落了一个锦袋,装的鼓鼓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她伸手捏了捏问:“这是什么?”

“蜜枣。”

萧明珠愣了下,“给我这个干嘛?”

“刚路过随便买了点。”少年打了个哈欠,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眸里有了些惺忪的困意,“走了。”

他摆摆手,转身又没入黑暗里。

萧明珠拎着糖袋去了郑氏那。

还没进院里,远远就瞧见熄了灯,她走近了些,伺候在郑氏边上的丫鬟竹绣提着灯迎上来。

“姑娘,您这是?”

“母亲睡了?”

“是,姑娘是有什么事要我传达给夫人吗?”

竹绣应了声,想了想又说:“上次夫人才说过,若是您有什么要紧事可以直接喊醒她。”

“不是要事,只是有些话要和母亲说,既然她睡了那我便明日再说罢。”

萧明珠想了想,还是没有将郑氏吵醒,这种事不急明日说也是来得及的,她转身回了自己院里,简单梳洗了下,她换了身衣裳去床上歇着。

寻冬掀开帘子进来,手里端了一碗汤药。

还没端过来,萧明珠就闻到那股苦味。

她捏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苦着脸道:“你拿的什么,赶紧走。”

“药啊,姑娘您忘了?”寻冬愣了下,忽然又想到什么,拍了下脑袋,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您那会儿是灌进去的,难怪您没什么记性呢。”

萧明珠捏着鼻子还是不肯吃,“苦,你端走罢。”

“姑娘,您就喝一点罢,您这病啊,才刚刚有一点好,别再又起热了。”

“况且,这是夫人那边吩咐的,你若是不喝,夫人知道了一定会生气。”

寻冬在边上苦口婆心的劝她,说了一大堆话,总算让小姑娘勉强接受了。

萧明珠捏着鼻子,皱着脸道:“你把药端过来罢。”

寻冬松了口气,将药端过去,笑着说:“您先喝,若是觉得苦了,等会儿我给您找两颗糖来,让您含着去去苦味。”

糖?

萧明珠愣了下,目光落在床边上放着的锦袋。

她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匀称小巧的蜜枣,裹着一层糖霜,闻着甜腻腻的。

寻冬也瞧见了,笑着道:“姑娘,原来您自个儿早就备好了啊?”

萧明珠捏了一颗尝,糖霜融化在舌尖,甜丝丝的,还挺好吃,她借着这股甜意,捏着鼻子仰头将药一口喝下去。

苦!舌尖苦的发麻!

萧明珠差点没吐出来,寻冬眼尖忙塞了两颗蜜枣给她吃。

那股甜味涌上来,倒是暂时压下了那股苦意,萧明珠又去漱漱口,收拾了下到床上歇着。

她仰躺在床上,忍不住又想到谢四。

他是怎么知道她病了在用药,还正好送了一袋蜜枣给她?

她想着,又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厌。

如果谢四一直都是这样,不和她吵架呛人,他们也许会成为朋友?

萧明珠迷迷糊糊的想着,裹紧了被子。

第二日,萧明珠早早便被人唤醒了。

从郑氏屋里出来的丫鬟给她梳洗,各种繁琐精致的簪花全都簪在了鬓间,又挑了身衣裳给她换上。

萧明珠扶了下头,忍不住问:“母亲,是有什么大事吗?”

寻常她可不会穿的这么庄重华丽,一般也只有什么大事母亲才会这么认真。

“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圣上要给四殿下办生辰宴。”

“可是…”萧明珠愣了下,仔细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谢四的生辰不在今日啊。”

她记得很清楚,还要再过些天才到。

她原先是不记得的,但是后来谢四和她打赌输了她一桌味肴馆的菜。

晌午吃饭时,她记得少年半是心疼半是咬牙的说:“生辰还请了次客。”

从那后,她就记得,他每一年的生辰好像运气都不怎么好,不是输给她东西,便是和她比赛输了,倒霉的很。

郑氏端坐在主位,抿了口茶喝,“四殿下生辰到底是什么时候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觉得他在今日,那他就只能在今日。”

萧明珠沉默了下没说话。

她想起平日里笑得散漫的少年,都说他得宠,可若真的得宠,为什么他的父皇却连他的生辰都记不住?

还是只是缅怀那个逝去的容妃。

给天底下的人做个样子看,说他是个痴情专一的皇帝?

她忽然觉得谢四有点可怜。

明明不是他的生辰,可就因为圣上说是,那他就只能在今日过。

梳洗完,萧明珠跟着郑氏上了马车,意外发觉郑云澜也在,因着郑氏也在,她没敷衍老老实实喊了一声:“云澜哥哥。”

郑云澜淡淡嗯了一声。

马车一路朝着皇宫行驶。

到了皇宫后,有宫女过来领着他们朝着生辰宴的地方去,已经有不少大臣到了,多是带了子女,那些个贵女千金三三俩俩的聚在一块。

萧明珠听到了很多人说话。

他们说谢四得宠,说还是头回见着圣上这么看重一个皇子,还说谢四日后恐怕有望太子之位。

她垂下眸子没说话。

若是真的得宠,那上辈子的谢四也就不会弑父杀兄。

郑氏寻那些夫人说话去了,萧明珠不想和郑云澜待在一块,走到了贵女所在的地方。

“那个是四殿下罢?”

“我还是头一回瞧见,不是都说他张扬凶戾么,可我瞧着怎么生得这般风姿俊逸?”

“嘻嘻你是不是动了春心了,四殿下可还没娶亲呢。”

边上,几个贵女千金笑嘻嘻的声音传来。

萧明珠也看过去,许是今日生辰的缘故,他穿着身墨色的锦袍,用金丝绣着栩栩如生的蟒纹,衬得他身形清瘦修长,那双丹凤眼凌厉摄人,没什么笑意时,便教人不敢多瞧。

少年走到她面前,摊开掌心问:“我的生辰礼呢?”

萧明珠懵了一下,“啊?”

少年停顿了下,漫不经心的笑了声:“萧明珠,你不会还没给我准备吧?”

“可…可…”萧明珠憋了好半天,才干巴巴的说:“今天不是你的生辰啊。”

少年僵住了身子,他喉咙有些干涩,“你…你知道?”

小姑娘应得干脆,“记得啊。”

“我以为…我以为…”少年轻声喃了下,眼里忽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

萧明珠歪着头问:“你以为什么?”

他心情很好,眉眼都带着笑意,“没什么。”

郑氏远远唤了她一声:“宝儿。”

萧明珠应了一声,朝他摆摆手,“我先走了,母亲喊我呢。”

谢宴迟嗯了一声,目送着她离开才收回视线,他正要走,面前拦了个姑娘。

“四殿下。”

谢宴迟眼里的笑顷刻间消失,“有事?”

“这是送您的生辰礼。”年轻姑娘将身后藏的礼物递给他,又状似无意道:“我方才瞧着萧姑娘没给您送,就算和您有过结也不至于此……”

谢宴迟打断她,漫不经心的问:“你想说什么?”

年轻姑娘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镇国公府太过娇惯她,都把她惯的不知礼数了。”

少年神色骤冷,嗤笑:“萧明珠不懂礼数,那你又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