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线崩塌的速度太快, 时空局陷入了混乱。
在这种时候,面临七级重罪审判的穆君桐成了无关紧要的人物。
她被关在室内,隔着玻璃窗看着屋外人奔跑、聚集, 手忙脚乱。根据口型, 她看到有人问“会影响我们吗?”,匆忙赶来的联邦高级官员脸色青黑。
记忆清洗室面前不断有人跑过,纷纷往大厅汇聚,空中各种仪器、信号器旋转升腾,向外发送信号。刺耳的警报声还在继续,穆君桐能看到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 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
她就这么被无视了。
明明应该感到担忧,但她太累了,累到坐在地上,闷闷地想,不愧是秦玦,闹出的动静这么大。
面对这种程度的时空线崩溃, 没有时间留给联邦开会, 联邦智脑、军方纷纷出面, 以最快的速度商讨决议。匆忙之下,根本找不到完美的解决办法。
时间每耽搁一秒,时空线崩塌的范围就扩大一分, 不仅其他时空会受到威胁,本时空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滴——滴——
没人关闭警报,尖锐的声音听上去像催命声。
穆君桐什么也不能做, 只能呆坐在地面上, 仰头望着高高的圆形穹顶。若是以前, 她应该也是慌张奔跑众人中的一员,可现在她面临着法庭审判,连活动的自由也没有。
这么想,忽然有种“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解脱感,干脆往地面一躺,闭目休息。
可是警报声太吵了,吵得她难以安宁。
她难以控制地想,秦玦是怎么发现疏漏的?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让时空线崩塌成这样?
她的心跟随警报声的节奏不安地跳动着,忽然,警报声戛然而止。
她的心跳也停止了。
“咔咔。”被警报声压盖住的整齐脚步声停在记忆清洗室面前。
穆君桐睁眼,撑起身子,警惕地望着屋外佩章军官。
这些人都是联邦最高级别将领,高到可以越过法庭,拥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处置权。
面前的玻璃门被打开。
满头白发的将军看着地上警惕的穆君桐,艰难开口道:“穆君桐,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
直到被领到传输室时,穆君桐还没有反应过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她认为这么短的时间内,联邦不会做出如此仓促的决定。
时空线紊乱,时空局难以探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确定,一个任务对象仅仅是想要毁灭世界,并不会造成这么大的威胁。
哪怕是经验再丰富,也不能凭空给出猜测。
想要探寻答案,只有一个办法——去往崩塌中心的时空。
当时只有一个异时空人可以前往,现在仍是,只是这一次冒险太大,首脑们几经争议,才勉强拟定了决议。
只要穆君桐愿意前往,一切重罪将被宽恕,审判取消。
反对方持有的观点是,穆君桐曾经穿梭过那个时空,和任务对象有过交集,若贸然前去,说不定会让对方更极端,导致崩塌速度更快。
所以,在最后敲定前,他们要迅速提审穆君桐。
冗杂的程序通通被略过,将军直击主题:“你对时空崩塌有猜测吗?”
穆君桐头脑一片混乱,但没有浪费任何一个人的时间,迅速说出自己的想法:“或许是他性情再次走向极端。”虽然她认为她已将秦玦彻底驯化,但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说不定多年后,他性情再度变化。
虽然穆君桐是待审人员,但此时他们需要穆君桐的配合,不得不说出他们的猜测:“我们认为,这样严重的毁灭程度,有可能是另一个原因——异时空人发现了端倪。”
穆君桐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
将军眉间竖纹很深,嘴角紧绷:“初步猜测是由于你遗留的物件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穆君桐垂眸思索:“可他之前看过仪器,并未怀疑,不可能这么多年后突然怀疑,除非……”
她瞪大了眼:“尸体。他发现了尸体的不对之处。”
也就是发现了自己假死。
即使明白现在的秦玦已经不同于当初,穆君桐仍然感觉到了一阵如坠冰窖的寒意。
另一位首脑点了点头:“这更说得通。他或许……窥见了时空的秘密。”这个猜测让人呼吸一滞,他顿了顿,接着道,“这意味着时空规则崩塌,与之关联的时空线都会变得混沌混乱。”
穆君桐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头疼欲裂。
又一位智脑出声:“所以此次时空穿梭,危险系数极大,比时空局所有的穿越任务都要危险,或者说是,从时空局未成立之时到现在,这是我们所知的最危险的一次穿梭。”
他苦笑道:“我们甚至不知道怎么才能阻止时空崩塌。或许你见到任务对象后,能够得到答案。也或许,他会杀死你、折磨你,最有可能的是,他的猜测得到证实,他将带着你我一同走向湮灭。”
到这个节点,穆君桐的选择已经无所谓了。
不穿梭,就是待在这个时空等死;穿梭,或许还能死个明白。她不仅仅是为了拯救时空线,也是为了拯救自己。再强大的联邦,在此时也成了一根绳上瑟瑟发抖的蚂蚱。
时间紧急,不容再多讲。
所有人敲定决议后,穆君桐被送入传输室。
这是时空局有史以来最高规格的传输装备,有六人为她穿戴,局长也站在了一旁。
在穆君桐被高级研究者摆弄装备时,局长走近,神色复杂。
“你知道你过去会面临什么吗?”
穆君桐摇头。
“他可能正做好了准备等着你过去,请君入瓮。”即使压制住情绪,眼神还是流露出了悲恨。
穆君桐扯了扯嘴角,按照秦玦的性子,还真有可能,说不定正备好了大刑伺候她呢。
数据测试完毕,舱门合上。
局长匆忙逼近几步,贴着舱门道:“切勿硬碰硬,服软、认错、道歉、讨饶……保证性命最重要。”他有些慌不择言,失去了一个局长应有的镇定。
隔着细窄的玻璃条,二人视线对上。
传输舱震动,穆君桐视野变得闪烁而模糊,恍惚之间,局长的双眸似乎溢出了泪水。
“桐桐,对不起。”
尖锐的耳鸣响起前,她听到了一句悲痛的苍老的道歉。
可她却没有任何触动。
隔了这么多事、这么多岁月,一句道歉,什么也不能改变。穆君桐失望地想,看来道歉这条法子是行不通了,毕竟连她都没有感觉,更何况秦玦呢。
身体被剧烈拉扯,眩晕感劈天盖地。
眼前无数光影流转,浩瀚时空坍缩成一条细线,仅容一人通过。
似乎只是一瞬间,也似乎过了很久,穆君桐身体中翻天覆地的跌撞感消失,耳鸣减弱,视野里的光芒弥散,五官、身体在一刹那之间恢复知觉。
灼烧。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她警惕地睁眼,只看到了火红的火光。
黑烟四起,迅速将她包裹,火舌擦着战斗服舔过,若不是此次准备充分,她一降落就会被烧死。
她有些恍惚,这一瞬间,记忆重叠,她好像回到了第一次传来这个时空的时候,彼时也是这般大火,她将小暴君从火海里拖拽了出来……
不用抬手,眼眶携带的微型仪器已勾勒出了地图,代表任务对象的红点微微闪烁。
她毫不犹豫朝那边奔去,跑到一半,才发觉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在高大巍峨的庙宇前停下,岂止是恍惚,简直是时间回溯。
太像了,她甚至怀疑时空节点紊乱,她穿回了第一次那个时间点。
同样的庙宇、同样的大火,眼前的建筑物被火焰吞噬,即将坍塌,一切都这么熟悉。
身体机械地动作着,她的脑海不断地冒出念头,一个接一个。
这是什么意思?秦玦为什么没有等着杀她?时空线为什么会崩塌?为什么一切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火海掀起热浪,几乎要将她掀翻,即使装备齐全,她也感到十分地艰难。
穿过火海,刺目的火光几乎要将她双眼灼瞎。
有护目仪器保护,她的视野仍然陷入了苍茫的白光,很快,白光褪去,视野里映入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躺在地上,靠在墙上,浑身是血。
烟尘太盛,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从他的身形分辨出,这不是童年时期的秦玦,时空传输没有出错。
可想要再近一步,却怎么都迈不开步子了。
她茫然、怀疑,更多的是错愕。
秦玦躺在地上,掀起了眼皮。
视野里出现了那个熟悉的细长的黑影,恍惚的又岂止是穆君桐一人。
记忆重叠,荒谬又可憎。
她来了。
有人放火刺杀,秦玦没有逃跑,反而顺其为之。他不明白自己怎么想的,大概是想求个解脱,也想看看自己这地狱不收的恶鬼,能不能求到这个解脱。
——更想试试,死亡能否将她召回来。
他感到强烈的窒息,肺部灼烧,身体已经变得麻木无感了。
日思夜想的影子就在面前,他有太多想要问的。
太多的怨,太多的恨。
支离破碎的、痛彻骨髓的恨。恨到双目空空,无所适从,以至于这个人站在他面前,他只能感觉双眼灼烫,几欲焚烧。
他看着穆君桐,仿佛回到了初见那日。
这一瞬的对视被拉得很长,他问出了很多年前自己没能问出的问题:
“你是来杀我的吗?”
当时她骗了他,面对这个疑问,她说她是来救他的。
穆君桐的面目同样被火光掩盖,她在原地站着,久久没有上前。
他终于听到了日思夜想的声音:“不,我不是来杀你的。”
骗子,骗子。她从始至终都是个骗子。
秦玦想要笑,却剧烈地呛咳起来,恨意重新填充了身体,他撑着身体站起来,想要将这么多年的悲切与恨通通发泄出来。
她朝前走了一步。
他看清了她的脸、她的身体,明明被包裹完整,他却仍然一眼洞察。
那些执念、不甘、恨意瞬间被抽空。
他得到了答案。
能够解脱吗?永不。
在看透一切秘密时,他强迫自己将无数日夜的思念与悲痛转化为了恨意,强大到吞噬人心的恨意。他盼望着自己能以这种恨意做支撑,寻个了解,杀了她终结一切。
可当穆君桐面无表情站在他面前时,那些被转化的恨意通通消失了,他什么都做不了,面对她,他永远束手无策。
秦玦向前走了一步,逼近穆君桐,抬起了手。
穆君桐几乎是下意识地屏息闭眼,认为他会将自己的喉咙拧断。
但他的手却落到了她的脸颊上。
沾着黑灰与血污,弄脏了她白皙的脸。
秦玦双手颤抖,望着他日思夜想的爱人,如万箭穿心:“他们对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