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是风的声音, 是她大口喘气的声音,也是秦玦追上来的声音。
她从没有感觉到如此强烈的危险感,紧紧跟随着她的影子, 完全挣脱不了。
她在皎洁的月色下奔跑, 慌不着路,死亡的追击让她像一个无从反抗的猎物一般,找不到喘息的时机。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冷汗迅速湿透了后背,又迅速被风吹干。
秦玦还在跟着她。
穆君桐意识到一个非常绝望的事情,就算此时她配枪也无法对抗秦玦, 因为她根本抓不住秦玦的方位, 也没有可以回身开枪的机会。
她不停转弯、闪避,最后钻进宫墙之间狭窄的暗角。
豆大的汗珠滚落,穆君桐屏住呼吸,紧紧贴着墙角。
她极其擅长隐藏身形,若是别人来追踪她,基本不会发现这个暗角。
有脚步声靠近。
即使吓得浑身冷汗, 穆君桐也忍不住在心头骂道, 王八蛋, 神经病,去死吧。秦玦这就是故意没有收敛脚步,刻意发出声音, 以此享受追击猎物的感觉。
脚步声靠近,穆君桐连在内心咒骂也不敢了,完全保持静止。
呼呼风声中, 脚步声停滞, 绕圈, 几十秒后,终于离去。
穆君桐一动也不敢动,她在心里数着秒钟,等了整整两分钟后,才从墙面上脱离下来,四肢太过于紧绷以至于现在有些脱力。
她调整呼吸,让四肢重新恢复力气。
夜风寒凉,四下无人,秦玦不仅遣散了他宫殿周围的人,更外圈的人也全都被遣散了。
人渣,神经病,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让她也跟着撤离?
是他故意留着自己在宫殿内等到今日折磨泄愤,还是……秦玦其实给过她机会?
她因为顾忌着宫女的性命,一直不敢有任何行动,憋屈又老实地呆在殿中。
她一向脑筋直,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此时她却忽然明白了秦玦的意思。
他一直都这么说:她的愚昧善心会害了自己。
穆君桐差点想讥讽地笑出来,所以今日是要给她个教训吗?让她不要再顾忌别人的性命,让她变得和他一样心狠手辣,让她退步。
穆君桐紧紧贴着墙根行走,肌肉以为过度控制用力而变得酸麻,怒气让她陡生精力,去他爹的,她永远不会被驯化。
若是他们之间除了同归于尽以外只有一方被驯化的结果,那么这个被驯化的人也一定不是她。
她浑身紧绷,连简单的风动就会触发她的警惕心。这一身衣裳终究是限制了她,明明极其小心,她仍能听到布料摩擦声,这些极其微小的响动就像腐烂的血肉,不知什么时候会吸引到陡然乍现的秦玦。
在这种极其煎熬的紧绷中,她终于挪到殿内。
殿内无灯,黑暗才是她的主场。
她像一只灵活的猫,迅速爬上了房梁,蹲在上面一动也不敢动。
此时她能做的只有等。
“吱呀——”门开了。
秦玦故意弄出来这份动静,就是为了让她惊吓之中露出行踪。穆君桐紧紧咬着牙根,将自己心跳压下。
他的气息仿佛毒蛇,在殿内慢悠悠的游走,好几次都从穆君桐的身下路过。
她将呼吸拉长,默默祈祷草药让他入眠的同时,也能麻痹他的五感。
穆君桐在心头默默数着数,不敢放过他发出的任何一丝响动,随时准备从房梁上移走,直到她忽然意识到一个更为可怕的事情。
秦玦的气息忽然消失了。
血液逆流,她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好利落的身手,原来你的病是真的好了。”他的声音飘忽森冷,在空荡荡的黑暗大殿中发出窒息的回音。
穆君桐抓住房梁的手收紧,指节泛白,仍然不敢有任何回应。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语气倒是轻松至极,尾音微微上扬,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娓娓动听,像情人的耳语:“你终究是……又骗了我。”
呢喃声从身下传来,穆君桐几乎是本能地头皮发麻。
她的战斗意识在此刻被激到了顶峰,黑暗里,她的瞳孔不断放大,看见了秦玦试图攀爬而上的身影。
“砰——”
她从房梁跃下,抓中了这个时机。这是猎人找到猎物的时刻,也是猎物反扑的时刻。
穆君桐落到了秦玦背后。
她四肢紧紧缠着他,将他牢牢固定,手臂卡住他的喉咙。
窒息感袭来,秦玦想要甩脱她,她却紧紧缠着他的身体,挣脱不得。
电光火石中,穆君桐抬手,狠狠地将麻醉针插入了他的颈侧。
瞬间,麻醉剂推入。
秦玦反抗的力度变小。
他没能料到这个意外,甚至为穆君桐的灵敏感到惊喜,他轻笑一声:“原来你进过地牢。”
穆君桐浑身是汗,刚才的陡然爆发让肌肉有短暂的酸麻,她从秦玦背上跳下来,看着秦玦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地倒在地上。
麻醉针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给黑暗带来了一抹闪动的银光。
穆君桐后退两步,终于敢大口呼吸了。
氧气涌入肺部,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感。
这种快感刚刚到达四肢,缓解了她的无力时,忽然听到一句阴冷至极的责怪:“……你又骗我。”
穆君桐惊骇地后退,牢牢盯着地面上那个已经倒下的黑影。
秦玦慢慢站了起来。
他转身,明明殿内黑暗至极,穆君桐却能将他眼底的疏离看得清清楚楚,阴凄、锐利,甚至还有一丝看垂死猎物的怜悯。
仿佛时空重叠一般,穆君桐看到了那个未被干扰过的、恐怖至极的大暴君。
她难以置信地后退。
秦玦毫不在意地拔掉颈侧的麻醉针,就像拿下落到肩上的枯叶一样,他问:“这就是你的全部本事了吗?”
几乎是话音落的一瞬间,他动了,穆君桐也如风般飞上了房梁。
砰砰砰。
□□撞击木梁,穆君桐不断跳跃躲避。
这次她再也没有掩盖身形,因为她知道这都是徒劳,现在唯有竭尽全力地躲闪奔跑才能赢过他。
追击中,她好几次都凭借着身形的柔软穿过了狭小的空间。
可是一味地逃离终究有尽头,穆君桐慌不择路,落到了大殿角落。
她紧紧靠着墙根,看着秦玦向自己走来。
不好。
不是因为她认为自己躲不开了,而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丧失了斗志。在几次追击中,一松一紧,轮番下来,她终于受不住了,这就是秦玦放任她逃离玩起狩猎游戏的目的。
太变态了……
秦玦在她五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冰寒的月光从殿外洒进来,照亮了他的侧脸,他面无表情,一点儿也没有追逐到猎物的愉快,因为这一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穆君桐胸膛剧烈起伏着,被压抑到了极致,终于爆发。
她对着秦玦咬牙切齿道:“秦玦,我□□祖宗!”
脏话没用,但能重拾斗志和怒气。
然而脏话却会惹怒杀手,这是一个不能两全的做法。
月光变幻,拼命地舔舐秦玦的脸,他听到脏话后,终于动了。
一切都像是滑稽电影里的插曲,他愣了愣,竟然在这种时刻短暂地闪过神志。
“不可以。”他说。
就是这么荒谬,这种时候,他居然被古怪的强烈的占有欲支使,不让穆君桐操他祖宗……
穆君桐:“……”
她审视着秦玦的脸,依旧是面无表情,毫无生气,看上去不像是会能沟通的样子。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她还是试图试探他的状态:“我□□大爷?”
秦玦没有动,站在原地,歪了歪头,半晌吐出四个字:“也不可以。”
离谱,太离谱了。
穆君桐慢慢地挪动脚步,和他进行毫无意义的交涉:“你理智恢复了吗?”
他定在原地,似乎是在分析“理智”是何物。
穆君桐马上就要蹭到殿门口了,就差三步,可秦玦却忽然动了,她心下大骇,连忙转身,灵巧地躲过他的攻击。
刚才的短暂休息给了她充分恢复的时机,反应再次被拉到极致,快速地躲闪,接二连三,不断地后退。
错过了最佳时机,没能逃出殿外。
越想越气,穆君桐速度越来越快,试图绕到他背后再给他几针。
但秦玦速度太快,她的针并未扎准,只是落到了他的肩头。
两人拉开距离。
秦玦看着肩头晃晃悠悠的细针,又是一顿,他再次将它拔下来,木木地叹了口气:“没事,我不怪你。”
穆君桐头皮发麻。
刚才是个喜爱猎杀的变态,现在又是什么人设?到底恢复了几分神志?
“……我会轻一点。”终于,秦玦说出了后半句话。
穆君桐噎了一下。
好吧,还是之前那个变态,现在属于加重变态了。
穆君桐不断后退,被他逼到了角落。
这里没有可以借力攀爬的摆设,只有一个放花瓶的高脚桌,穆君桐闪身上去,尝试空手攀墙,却差一点才能够着房梁。
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尝试了,秦玦走上前,将她连人带桌子固定到了墙角。
穆君桐缩成一团,小心翼翼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秦玦伸手,撑在她两侧,用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子打量她。
他的视线滑过穆君桐的脖颈,她的脉搏跳动好快。
没记错的话,她的血很好喝。
他低头,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穆君桐等得就是这个时刻,虽说她适合刺杀,但近战也没少练习。
她利落地攻击秦玦的薄弱点,被他身形环绕无所逃离,就干脆缠上他的身体,试图以灵巧取胜,用手臂或双腿绞杀他。
但他的反应也很快,力气很大,穆君桐没想到他如此熟悉自己的招式,竟然每一招都能预判到下一招。
这家伙,难不成以前看过自己打斗,所以把招式全部记下来了吗?这是什么顶级变态。
两人不断缠斗,直接将角落里的桌子打碎了。
木屑纷飞,穆君桐四肢被他格挡到发麻,干脆使出绝招,攻击他下三路。
秦玦没有预料到这个招式,毕竟穆君桐从没有用过这种招数,他有一个极其短暂的恍惚,穆君桐的脚就到了他腿间。
他连忙抓住她的脚,硬生生地让这份力道踢到了下腹部。
“唔。”秦玦闷哼一声,拽住穆君桐脚腕的手用力一拉,她身形不稳,被他带动地朝后倾倒,干脆借力靠拢他,搂住他的脖子。
她成功缠上了秦玦,两人抱住一团,跌倒在木屑里。
穆君桐灵活地把头藏在他的颈窝里,在地上翻转打滚的时候避免了全数的伤害。
秦玦似乎被摔得不轻,肌肉紧绷,滚到墙面上,嘭地撞击。
他闷哼一声,在穆君桐还没从眩晕中缓过神来的时候,一个翻身,从墙面上翻了下来,压住了她。
穆君桐:……
本来以为机会来了,结果这下被禁锢得更死了。
他太沉了,压得她根本抬不起手脚。
她自暴自弃地想,我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要死也一起死。她干脆把手里剩下的麻醉针全部扎在了秦玦身上,也不管扎在了哪儿,全部推了进去。
秦玦感到了异样,动了一下,低头看着身下的人,意识到自己又被扎了好几针。
这下,他终于感到了麻醉的威力,四肢发软,麻木的神情闪过一丝不适,用黑魆魆地双眼盯着穆君桐,一动不动。
穆君桐也察觉到了麻醉针的奏效,还没来得高兴,就感觉压在身上的重量更大了……
这下更动弹不得了。
除了秦玦的重量以外,还因为他身上那股浓重的药草味。不知道他平日里需要多少量,今夜可用了太多太多了,穆君桐仅仅是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就已经感觉到了轻微的眩晕无力。
她试图动了动,完全没办法把秦玦推开。
如果要票选最尴尬的死法,那她或许能够入选。
前半个小时还在生死追击,现在就变成两个人都无力眩晕,紧紧靠着,大眼瞪小眼,鼻尖都快要靠在一起了。
不过她脑袋没被压着,勉强能动,穆君桐心下愤恨,抬头,“嘭”地撞击秦玦的鼻梁。
“唔。”他痛哼一声。
穆君桐爽了,她一边吸着让她无力的药草味,一边不放过任何一个泄愤的机会:“你他爹的就是变态,你简直……你怎么这么沉?”
她决定在昏迷前,剩下的力气全部用来骂他。
这可能是秦玦少有的说不过穆君桐的时刻。
或许是因为鼻梁的酸痛,他眼里麻木的杀意渐渐褪去,他眨眨眼,静静地看着穆君桐,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眸子一直很亮,像暗夜中的野兽一般,静静盯着人的时候会让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似乎挣扎着想要起来,可好几针麻醉针下去,终究是徒劳。
咫尺之间,穆君桐感觉他冰冷的鼻尖好几次擦着自己的鼻尖滑过。
这个时候,再怎么放大的美貌也不会让人心猿意马,穆君桐只感觉烦躁至极,真想咬断这个混蛋的鼻梁。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只可惜药草带来的无力感让她抬不起头来。
鼻梁是咬不住了,她努力抬头,怎么也不放弃,反正总得咬出血来泄愤。
最终,她恨恨咬到了离她最近的唇。
用力,再用力,终于尝到了血腥味。
穆君桐满意了,一懈劲儿,重新倒了回去。
咫尺之间,四目相对,穆君桐发现,刚才暗藏寒光的黑眸染上了呆滞的神色,渐渐地,他眼底泛出一抹潋滟的水光。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的伤口。
秦玦木木地问:“这是什么?”
穆君桐:“……”气到不想回答。
“我在咬你!”她恨恨道,所以不要用这种诡异的柔软神情看着我好吗。
秦玦眨眨眼,接受了这个答案。
他的视线从穆君桐的眼睛移到双唇,睫毛战栗,如蝴蝶振翅。
眼底的水光波动,上扬斜飞的眼尾被带上了蛊惑的意味。
他木呆呆地道:“你可以再咬咬我吗?”
还没有等到穆君桐的回应,他就讨价还价,慢吞吞地商量:“你再咬咬我,我就不计较你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