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穆君桐在这个时空消失了六年, 但对于时空局来说并没有多长的时间。不过他们都明白,传输一启动,没有立刻见到穆君桐, 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穆君桐压低声音, 将这边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通讯仪对面沉默了。

“招魂……”谁能想到高科技居然败在了一个时空的玄学法则之下呢。

那边迅速整理好思路,给出了应急方案:“时空线越来越趋于稳定了,现在我相信已经可以进行活物传输,只是……”那边顿了顿,“下次传输的时候, 请保证任务对象不会对你进行干扰。”

这就是说离秦玦远远的, 不要让他出现在传输地点周围。

“嗯,我明白。”穆君桐一直都想着逃出宫,这个不是问题。

她将仪器被秦玦扣留的事讲了一番,那边进行了一番讨论,粗略给出答复:“仪器暂且不用收回,人先回来, 不能在那个时空逗留太久。”

穆君桐松了口气, 要想全部回收仪器就得和秦玦狠狠周旋一番, 她实在是有点拿不准现在的秦玦。

通讯仪那边需要一定时间制定更详细的策略,暂时无法给出明确指示:“传输物资会有空间范围误差,你现在还在任务对象周围, 我们不能保证精准定位传输,万一传输物资被看见了,会导致很大的麻烦, 所以等你到达安全不受监视的地方后, 再联络我们进行物资传送。”

联络上了时空局, 穆君桐就没有太大的担忧了,她应了一声,在对方切断信号前,犹豫着道:“这次传送是连人带精神体一起回去吧?”

对方以为她是害怕重蹈覆辙,再次被招魂,连忙安慰道:“是的,保证完全消失在那个时空。”

穆君桐有些犹豫,想到秦玦那些奇奇怪怪的祭祀巫术,开口道:“我希望能在这边留下尸体,也就是一比一复刻我的□□。”

这个要求不是不能做到,有时候刺杀任务对象后,那个时空将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搜索执行员,为了快刀斩乱麻,有时候会营造执行员与任务对象同归于尽的假象,所以他们能够精准复制躯体。

穆君桐解释道:“我希望在离开后,任务对象能确认我死亡,看着我尸体腐烂,这样就不能招魂了。”

那边摸不清具体情况,只能答应:“好。”

切断通讯后,穆君桐将通讯仪重新塞回衣裳里,这一次再也不敢大大咧咧戴在耳朵上了,这可是她目前最宝贵的东西。

和时空局联络上以后,现在的她目标很明确了:尽快逃离宫殿,远离秦玦。

这个目的说起来很简单明确,但做起来却很有难度,尤其是王城里处处重兵把守,她还没有检测仪可以探测地形。

如果能知道王城具体布局和布防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并未想过能实现。

第二日,穆君桐又见到了之前给自己送匕首的宫女,这次不知怎么地,她变成了送药的。

她将药碗放下,从木盘里抽出一张薄布,迅速塞给了穆君桐。

等她走后,穆君桐悄悄打开薄布,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奢求的布防图。

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衡元竟然如此费心。

穆君桐快要高兴死了,仔仔细细地将布防看了一遍。毕竟是王城布防,衡元没法打探得无比详细,图上画的标识有些粗糙,很多地方都不太确定。

衡元给出了一条路线,从那条路线走,在最难出入的城墙处,有衡家弟子帮忙。

他给了好几个明确的日期,这些都是衡家弟子当值的日期。

穆君桐不敢掉以轻心,想了想,把薄布塞进了衣裳夹层里。除了衣裳夹层,她实在想不到哪个地方不会被人翻动了。

压制住兴奋的心情,穆君桐不敢有太多行动,安安静静呆在宫殿里,尽职尽力扮演一个脆弱的病人。

但她这份好心情很快就被秦玦打破了。

晚膳时分,他踩着满殿暮色走进来。

穆君桐床上百无聊赖地装病,见到他没什么表示。

秦玦也不恼,往榻边坐下:“十日后,是个吉日。”

穆君桐有些难以理解,又不是正经成亲,选什么吉日。衡元给她的布防图上,最近的日子是七日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成亲前她就能逃出王城。

秦玦交代着自己的安排:“成亲后,我就要带兵南下平叛了,你身子不好,就安心在王城休息,等着我回来。”

这份安排有些熟悉,秦玦想着,六年前也是这样,他一走穆君桐就离开了。

于是他落到穆君桐脸上的目光变得有些森冷,穆君桐面皮难免变得僵硬,垂下眸应了声。

秦玦收回目光:“我陪你用晚膳吧。”他的语调变得有些怀念,“当初我们在小院里,时常对坐着吃晚膳。”

穆君桐不知道他今日怎么了,突然一幅回忆过去的模样,但再怎么困惑,也只能顺着他的心意走。

她从榻上下来,秦玦抓住了她的脚腕,穆君桐吓了一跳,差点下意识踹到他身上。

他毫无所觉一般,只是为她穿上了鞋。

晚膳很快送进来,宫女鱼贯而入,穆君桐悄悄扫了一眼,并未见到衡元派来的那个宫女。

她收回视线,忽听秦玦指着桌案上的菜色道:“这道肉糜丸子你得尝尝,剁得极碎,用力搅打,再慢慢焖熟,入口即化。”

穆君桐没心情同他品味美食,敷衍地点点头,用筷子夹了一颗放入碗中。

秦玦定定地盯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评价。

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穆君桐不想节外生枝,秦玦想回忆过去,她只能陪着。

所以她假装很感兴趣的模样,夹起肉丸准备放入口中。

秦玦满意地勾起了嘴角,他的目光仍然在穆君桐脸上流连,用刚才介绍菜式的语气问她:“怎么,是因为没见到熟人所以没胃口吗?”

穆君桐的动作一顿,肉丸刚刚碰着嘴唇。

他嘴角勾起的幅度更大:“衡元倒是终于有长进了,看来这些年,衡家确实有在好好培养他,居然能把手伸到王城中,还送来了个小宫女。”

穆君桐浑身血液瞬间被冻僵。

她转头,惊诧地看着秦玦,见他用手支着下巴,懒洋洋,笑眯眯地道:“其实熟人就在你眼前,你居然没能认出她来。”

这一瞬间,穆君桐感觉一阵强烈的嗡鸣穿耳而过。

她大脑变得空白,手忍不住颤抖,肉丸掉落在碗里。

肉丸碰触嘴唇的温热触感还在,湿漉漉,水涔涔,好似烙印一般,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流血。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玦,胃部一阵一阵地抽搐:“你……”

他仍然不动如山,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笑得亲和轻俏:“不尝尝吗?”

穆君桐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冷过,她的视线落到那盘肉丸上,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像是从冷水里捞出来一般,声音颤抖:“她……你为什么……”

他掏出手帕,优哉游哉地想要为她擦掉额前的冷汗:“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手帕刚刚碰到穆君桐的额头,她就忽然站起来,带动着桌案翻滚,所有的菜盘全部被掀倒,叮叮哐哐,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屋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寒冷僵持。

秦玦笑容冷了下来,收回手,啧啧道:“一桌子好菜,可惜了。”

穆君桐在资料上读过,长大后的暴君喜食人肉,但她即使感觉如今的秦玦十分陌生,也没能将他与资料上那个疯狂暴戾的怪物联系在一起,直到此刻……

他慢悠悠地站起来,语气依然十分温和:“不喜欢?那就换一桌菜,反正人还够,保证你能吃饱。”

穆君桐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来,接连后退两步,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般:“你怎么可以……”

秦玦终于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你不是怜惜生者嘛,那你就应该明白,你的一举一动会给她们带来栽秧,不是我杀了她们,是你。”他无奈地耸肩,“我的夫人,你要听话啊。”

穆君桐感觉大脑嗡嗡作响,一跳一跳的,这是愤怒至极的表现。

她看着滚落在地的丸子,终于没忍住,干呕了几声。

背脊弯曲,颤抖至极,似乎想要把胃都吐出来,可呕了几次,什么也没吐出来。

视野里,秦玦的脚步匆忙地往这边走了几步,在她跪倒在地干呕那一刻,他仓皇地停住脚步,想要上前,又收住了脚。

“你……”他迟疑的声音从上方飘来。

穆君桐感觉塞着布防图的地方滚滚发烫,理智被布防图带来的热量焚毁干净,她撑在地上,盯着秦玦的腿,视线慢慢上移,最终落到了他的腰腹。

秦玦以为她缓过劲儿来了,正想开口,却感觉一道强烈的力量将自己扑倒,他毫无防备,直愣愣地倒在地上。

嘭!

猛地撞击地面,秦玦猝不及防,闷哼一声,一抬头,穆君桐正骑在他身上,看样子是气到了极点。

她抓住秦玦的头发,想要将他摔打在地面上。

这个动作力气够大的话,足够把人撞晕。

秦玦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量比拼之下,穆君桐败下阵来。

他幽幽道:“你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竟然这般对我……”好一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悲哀模样,竟是演上瘾了。

穆君桐知道靠力气伤不了他,手摸到散落在地面的碎瓷片,一抓,反手扣在秦玦喉边,他瓷白的皮肤迅速溢出一丝血线。

秦玦的后半截话吞入腹中,喉结稍微一动,那股凛冽的杀意就更进一步。

这股动静吸引了外面的人,他们试探着进来,一眼就看见了被压制在地面的君王,吓得魂不守舍,纷纷拔刀。

穆君桐理智渐渐回笼,她明白,除了宣泄怒意,她不能对秦玦多做点什么。

“都退下。”秦玦躺在地上,明明喉咙抵着碎瓷,却仍然一副慢悠悠的松散姿态。

殿内的人犹豫着,但秦玦发话,他们不敢不从,只能收到退下。

殿内又只剩下两人,一片狼藉中,穆君桐很恨地看着秦玦,不甘心就这么收手。

秦玦却叹了口气:“好吧,看来你真的信了。”他蹙眉,“我以为会很有意思的。”

他说话的时候,抵在喉间的瓷片不断划伤皮肤,猩红的血珠缓缓流下,擦着穆君桐小指滑过。

她手指颤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那个宫女……”秦玦定定看着穆君桐,觉得这个角度的她看上去别有吸引力,让他又产生了那种胸腔酥麻的感觉,他慢条斯理解释道,“被我抓住了。我把她送回了衡家,警告了他们一番。”

其实他根本不想这么做,他确实是想把宫女和衡家插手的人都杀了做肉丸,但一想到穆君桐会生气,他就没有那么做。

他脑子里思绪杂乱,一边欣赏着她严重的憎恶厌弃,一边想着自己为什么又有那种愉悦的感觉。

是因为喉咙的伤口?

她说过,痛觉让他心跳加快。应该就是这个缘由了吧。

他眨眨眼,对骑在自己腰腹上的穆君桐道:“你若不信,明日就让衡元带着那个宫女磕头来见——”

穆君桐陡然收回手,卸了力道:“不必了。”秦玦没必要撒谎,所以他们应当都没事。

她这幅恹恹无力的模样让秦玦有一瞬的慌乱,他感到困惑不解,有种奇异的酸涩情愫在滋生:“是他们先来招惹我的,我连惩罚一下他们都不行吗?你因为这个反倒来惩罚我……”

穆君桐掀起眼皮瞧他一眼,多日以来的虚与委蛇在这一刻终于崩裂,她感到疲倦,咒骂了他一句:“神经,疯子。”

他掐着她的腰,把她拎起来,方便自己坐起来。

坐起来后,又把穆君桐顺手放在自己的腿上继续骑着。他道:“只有这一次,没有下次了。下次我会动真格的。”

穆君桐不知道秦玦具体知道多少,发现自己有布防图了没有,只是沉默以对。

秦玦却不喜欢她的沉默:“你若是想什么,告诉我就好,何必麻烦别人。”

穆君桐冷哼一声:“我想要刀,你给我吗?”

“可以。”他没有犹豫。

“我曾经戴在手上的仪器。”

秦玦笑了:“不可以。”他学会了穆君桐的东西,抚摸着她的发丝,“任何能帮助你离开我的物件、人,都不可以。”

穆君桐表情变得僵硬,拳头又硬了起来,真想一拳打断他的鼻梁。

秦玦察觉到了,黑眸亮晶晶的,有些期待她的攻击,但想到她身体不如从前,不能酣畅淋漓地打一架,有些兴致索然。

穆君桐也意识到这一点,她要装虚弱,自然不能用尽全力揍他,她虽然还在气头上,但正事要紧,为了更好地麻痹他,她抬手给了秦玦一拳。

毫无悬念地被扣住。

左手又一拳,再次被扣住。

秦玦懒洋洋的,乜了她一眼:“省点力气——”

话还没说完,双手被扣住的穆君桐忽然往前一扑,咬住了他的肩头。

刚才打斗中,他的领口松松垮垮地歪在一旁,正好漏出皮肤。

穆君桐这一口毫不留情,反正再虚弱的人,咬人也有力气,狠狠地在他肩膀上咬出了血牙印。

清晰的痛意传来,秦玦瞪大了眼,瞳孔缩小,神情错愕又茫然。

穆君桐泄愤完,抬头,满嘴的铁锈味。

秦玦愣愣地看着她,完全没有料到会有咬人这种无赖攻击招数。

伤口一跳一跳地疼,他眨眨眼,回神。

穆君桐嗤笑:“就许你吃人,不许我吃你?”

秦玦想说,自己没有吃人。想过,但没有吃,不过这不重要。

他看着穆君桐,眉眼闪着水光,有种神经质的脆弱,还有点……兴奋:“你想吃我?”

还在愤愤不平穆君桐:??

她表情裂了。

“呸!”

她狠狠擦掉嘴唇上沾的血,飞快起身远离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