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见旧好?

无论秦玦指的是谁, 对于穆君桐来说都是个好机会。她现在没有仪器,又对现状两眼一抹黑,若是能从别人口中得来有用的信息, 说不定就能脱困。

她没有回答, 尽量给出平淡的反应。

也不知秦玦是否满意,他一直观察着穆君桐的神情,见她确实无所谓的模样,抱着她的手臂渐渐放松。

他特意为穆君桐辟出了个宫殿,采光好,安静, 但离秦玦不算太远。

穆君桐虽然知道秦玦不可能轻易放她走, 但她还是忍不住试探道:“我以前的那座宅子呢?”

秦玦轻飘飘乜了她一眼:“自然是帮你收着了。”他道,“你莫不是还想回去住?”

穆君桐垂眸:“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不过宫殿什么的,我确实住着不适应。”

秦玦定定看着她,忽然轻笑了一声,诡异地让她背后发寒。他走近殿内,将她放下。

“住久了就习惯了。你就安心歇息, 医者和药材应有尽有, 万一你哪天突然又离魂了, 我还能及时把你召回来。”

前面那些话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离魂”。

秦玦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算不上试探, 倒像是明晃晃的拷问。

穆君桐尽量做出自然的模样:“别说这些,多不吉利,我可不想死。”说的倒是真情实意, 表明自己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突然离开。

秦玦沉默地看着她, 直到看得穆君桐表情僵硬后, 他才收回目光:“是吗?”

不等穆君桐回话,他转头就走了。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这是穆君桐对现在这个秦玦的印象。

她现在力气已经渐渐恢复,虽然躺了六年,但肌肉并未退化,所以身手还在,只是离了习惯的仪器,多多少少有些限制。

她隐约感觉到秦玦内心有一种压抑的恨意,也隐约感觉到恨意后面扭曲的控制欲,她不敢轻举妄动,若要行动,必然要做好万全准备,争取一次成功,否则她可不确定现在这个秦玦被惹怒后会有什么反应。

翌日,穆君桐早早地就被宫女唤醒洗漱,好一番折腾才将她装点得当。

头发梳成了郢国特有的样式,戴上繁复的首饰后,宫女还想在她脸上化妆,被她拒绝了。

这个时候,殿内突然安静下来,穆君桐不用回头就知道,秦玦来了。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穆君桐背后,面无表情,语调却很轻松:“准备好了?”

穆君桐点点头。

他瞧着她镜中的倒影,幽幽地道:“倒是打扮得齐整。”

穆君桐无语:“这不是你让人给我收拾的吗?”

也不知道秦玦在想什么,他斜开了眼:“你可以拒绝。”

穆君桐对秦玦的印象又加了一个词语:无理取闹。

那他这是要自己打扮,还是不要自己打扮呢?

穆君桐受不了了,抬手想要拆下首饰,阴阳怪气地道:“哦?是吗?我还能反抗你的吩咐啊?”

殿内落针可闻。

宫女们率先禁受不住,纷纷跪下来,颤颤巍巍趴了一地。

她们不敢想象怎么会有人这么大胆,是活腻了想要尝尝被活剥的滋味吗?仅仅是一瞬间,冷汗瞬间打湿了里衣。天子发怒,死的可不仅仅是这个顶撞他的女人,整座宫殿的人都别想跑。

她们跪了一地,穆君桐才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

她已经习惯了同秦玦斗嘴,一时半会儿没转过弯来,哪知道这也能算放肆。

正在思考该如何补救时,秦玦抬手按住了她的手背。

他神情莫测,嘴角动了动,好像是……想笑?

“不用了,戴着挺好的。”他阻止穆君桐的动作,她这般出现在别人面前,他都能想象别人的表情。他又是畅快,又是不悦,难以分辨自己的想法。

秦玦想了想,干脆从怀里掏出来项链。

他躬身,替穆君桐挂上。

项链很长,以野兽獠牙穿制而成,坠子刻着不认识的文字,镶嵌着羽毛,一看就是独属于郢国的风格。

与穆君桐一身装扮格格不入,所以坠在她胸前便格外显眼,别人一眼就能看到项链,然后联想到郢国,进而联想到秦玦。

“好了。”他用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项链上的图腾,“走吧。”

他并未直起身,而是就着这个姿势,顺势想把穆君桐抱起来。

虽然穆君桐打算刻意装虚弱麻痹秦玦,但并不想以被抱着的姿态出现在熟人面前,她立刻站起身来躲开他的动作:“我有些力气了,可以自己走。”

秦玦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很快,那阵错愕化作怏然。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殿内众人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下一刻就被拖出去用血洗石砖。

他终于直起背,低头看向穆君桐:“好。”

直到他们走出殿外,趴在地上的宫女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就这么轻飘飘地依了她?

她们心下的惊骇不亚于狂风暴雨,皆在重新估量穆君桐的地位。

对于秦玦口中的“旧时”,穆君桐有几个猜测,方含章是见过了,剩下的只有刁玉、殷恒……还有衡元。

曾经秦玦对衡元很有意见,但也只是揍他几拳而已,现在不同以往,他手上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穆君桐虽然想要熟人的帮助,但也不想让他们陷入危险。

所以在软轿上,她一直在忐忑地思考该如何表现。

软轿停下后,她先秦玦一步跳下去,但也没有表现得很利索,以免秦玦怀疑。

她往殿内走,秦玦在后面跟着,穆君桐总感觉秦玦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滑过自己的脚底,她只好更加卖力地扮演虚浮的步伐。

进了殿内,穆君桐自觉地往侧边的桌案走,秦玦却忽然出声:“上去。”

她愣了一下,回头看他。

秦玦几步就走到中央最高的桌案旁,那是他平日见臣下的座位。

他浑身懒散地往桌案前一坐,拍拍身旁:“坐这里。”

即使穆君桐不是古代人,她也清楚地明白这不合规矩。

她面上流露出的犹豫被秦玦捕捉,他直勾勾地看着她,语气戏谑:“你是想离他们近一些?”

穆君桐连忙否认:“我只是觉得不合规矩。”

秦玦发出一声冷哼:“你还在意规矩?”

穆君桐无奈,只好坐到他身旁。除了在意规矩以外,她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两人坐一起的画面会很古怪。

秦玦对这方面不敏感,她却下意识感到别扭,毕竟她能清楚地划清过往与现在这个秦玦的界限。

二人并排而坐,实在有些亲昵过头了。尤其是现在没了母子名头,秦玦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她坐在旁边,在外人眼里肯定是要生出些不清不楚的误会。

很快,外面传来传唤的声音。

有人垂头躬身缓步靠近。

跨过殿门,他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

穆君桐既惊讶,又觉得不出乎意料。

先来的人,是衡元。

秦玦把殿内侍立的寺人都撤下了,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三人,极其安静,只能听到衡元恭敬的拜见。

话音落,秦玦并未让他起来,而是用一种不大不小,足够衡元听到的声音对穆君桐道:“这些年他来求过我好几次,叫我让你入土为安。”

穆君桐有些错愕,听到他这般说,下意识朝衡元看去。

一直恭恭敬敬的衡元也没有忍住,小心翼翼地抬头朝上方抬头。

他知道这样不敬,但他还是压不住自己心头的震动,他太想知道是否有人真的可以起死回生,太想知道穆君桐是否真的活过来了,

在和穆君桐视线撞上的那一刻,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这就是她,如假包换,做不得假。

衡元的变化也很大,他看上去成熟了太多,蓄了胡须,乍一看,丝毫没有当年那个灿烂少年的影子。

他眼里有激动,也有难以置信的惊喜,但却没有当年那种痴心迷恋了。

六年的时间,足够磨灭对一个人的动心,何况是一个死人。他自然是十分记挂穆君桐的,但那份少年独有的倾慕早就随时间淡了,他已不是少年,自然无法维持少年才会有的热烈爱慕。

面对一个死人,再多的情绪也只会转化为怀念。

穆君桐分不清这些,秦玦却看得一清二楚。

这也是为什么衡元来求他时,他并未发怒。他可以忍受知恩图报的人,却不能忍受假惺惺的痴情人。

他抬抬手,让衡元起来,转头对穆君桐介绍衡元的近况:“如今他可是衡家的家主。”他不情不愿地夸赞道,“勉强也算能够胜任。”

穆君桐点点头,对衡元投去一个稍显生疏的微笑:“真是年少有为。”

这就年少有为了?秦玦听得耳朵痒,簇起了眉头。

而在一侧坐下的衡元终于消化了穆君桐起死回生的事实,听到穆君桐说话,连忙行礼道不敢。

这一下倒是有当年那个羞涩少年的模样了。

秦玦明明年岁不大,却用一种老成的口吻回忆过去:“若当年你没有救下他,他也没有今日。”

这就让穆君桐没法接话了,她只好尴尬地笑笑。

谁知下一句话更让人尴尬,他幽幽道:“我记得,他说要报恩,想要娶你?”

殿内气氛陡然凝滞。

穆君桐的笑僵在脸上,而衡元更是诧异地看向秦玦。

这一抬头,就看到了穆君桐胸前那个极为显眼的项链。

衡家是世家大族,作为家主的衡元见识不会太浅,一眼就辨认出了项链的来历。这一看就是郢国巫女才能拥有的,而秦玦的生母,郢国的女公子,就是一位巫觋。

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年少无知说过的胡话。

当时以为秦玦与穆君桐真是后娘继子,以为秦玦有烝报婚的心思,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年少胡话。

衡元心头震动,连忙垂头,回答秦玦的话:“都是年少无知的胡话罢了。”

秦玦懒洋洋地把玩着桌案上的杯盏,跳到了另一个话题:“你如今还未成婚,是心有所属了?”

衡元呼吸乱了半拍,不知秦玦合意,连忙垂头思索。

“并未。”

秦玦把玩杯盏的手一顿:“哦,那你想娶什么样的女子?”

没头没脑的问话让衡元心头怦怦跳,他下意识抬头朝穆君桐的方向看去。

秦玦微微眯起眼。

很快,衡元收回目光,摇摇头:“臣未曾想过。”

秦玦变得不耐烦起来,他讨厌这个拖泥带水的衡元。他既想让衡元做那个穆君桐可以心有牵挂的血祭之人,又觉得若是衡元还存着曾经的爱慕心思,未免恶心过头了。可是若他没有那些心思,随便找个貌美的家世子不一样吗?

他烦躁地蹙起眉头,把手里的杯盏随意往桌案上一丢。

大抵是情爱之事本就令人作呕吧,为了让血祭更强,他不得不忍受这种恶心的事,耐着性子替穆君桐挑选合适的人。

他转头看向穆君桐,直入主题:“你觉得呢?”

他这份忍耐至极几欲作呕的模样,不像是在替穆君桐挑选,而像是在替自己挑选一样。

穆君桐自然不会依着他胡来,连忙压低声音道:“我当年也只是觉得他性情直率,以长辈的目光看待他,现在也一样,我是万万没有那种心思的。”

她凑近耳语,姿态有一种不合适的亲昵,秦玦隐约还能闻见她发丝上的花香味,莫名其妙地,他周身的杀意忽然就褪尽了。

他挑挑拣拣的,谁都看不起的样子:“也是,当时他衡家有些小钱,不看这个人,单单看衡家,也勉强凑合吧,但是现在你又不缺——”现在她不缺钱了,因为他足够有钱。

这个想法闪过,古怪又别扭,秦玦匆匆闭上嘴,跟吞苍蝇一样将后面的话吞下,神色不太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