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玦不知道去了哪儿, 从那天起,穆君桐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休息了两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了力气。
她明白, 自己这是回光返照了。
穆君桐裹上厚厚的衣裳, 出了院门。
那日她说想要清净,秦玦当真撤走了所有人,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先前独居的日子。
他不在身边,正好方便穆君桐办事。
殷恒确实没骗她,他们没屠城,也约束了兵将, 所以城中如今看着萧条, 却没有混乱。底层百姓就是如此坚韧,刚刚经历了劫难,不过短短四日,他们又重新振作,开始了日常生活。穆君桐听到了孩童的打闹笑声,但很快就被大人制止了, 他们丝毫不明白大人的苦痛。
灾难来了, 就躲避;躲不了, 就受着;房子烧毁,就再建……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穆君桐绕过熟悉的街道, 走到丧事街。
因为兵乱的缘故,城中棺材已售空,走遍整条街, 唯有一个最贵重的棺材留着。
穆君桐毫不犹豫地买下了, 也算是奢侈了一把。
见惯了生离死别, 棺材铺的店家对于买棺材的人没什么同情的神色,只是冷漠地问:“给您送到哪儿?”
穆君桐想了想,报了小院的地址。她感觉身体越来越有精力了,回光返照之意强烈,应当要不了几日就会离开,但不确定具体时间,只能等着,所以还是把棺材送回小院比较好。
她叹了口气,之前盘算着让秦玦帮忙,现在二人已经决裂,她还存着震慑秦玦的心思,不能让秦玦知道她马上就会离开,所以想来想去,只能找到刁玉帮忙。
游家是一块儿肥肉,在此次混乱中遭了大难,刁玉提前察觉了危险,跑回了刁家,躲在地窖里没出来,算是逃过一劫。
劫后重生,见到穆君桐她很是激动。两人寒暄一番,穆君桐便道:“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帮忙。”
刁玉的命是她救回来的,别说帮忙,就是为她舍命也不会犹豫。
只是穆君桐这个“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我……时日无多,差不多就剩两三日了,所以我希望你能替我置办后事。棺材我已经买好了,你只需要遣些人将我抬到城外,随便找个孤山埋了就是。千万不要麻烦,不要停灵,越简单越好。”
刁玉怔怔地看着她,穆君桐本以为她会拒绝,毕竟这事实在是晦气,或者会问一大堆问题,问得她哑口无言,没想到刁玉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过了很久很久,她点了点头,垂下头轻声道了声:“好。”
大事被解决了,穆君桐重重松了口气,对刁玉多次道谢,并想着将死后自己剩下的钱币和值钱的物件都留给她。只是现在开口刁玉肯定不会受,穆君桐便回家写了长长一封信。
写完信,棺材也送到了,穆君桐让人放在她床下,这是图吉利的做法,也没人奇怪。
一切置办好后,就只需要等着时间节点的到来。
穆君桐百无聊赖,今日走了很远,身子有些疲惫,靠着床榻转眼间便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醒来时,面前有人影晃动,苦涩的药香扑鼻。
她呛咳了一下,人影靠近,将她扶起来:“感觉怎么样?”
温热的瓷碗凑到唇边,穆君桐才发现这人正在给自己喂药。
她彻底清醒,眨眨眼,看清眼前的人。
秦玦对她笑了笑:“刚才咏城的邑巫来了,说你只是经络不畅,开了些药。”
穆君桐别开头:“我不喝药,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她实在不信任巫医的医术,别喝出毛病了。
秦玦不懂伺候人,闻言便将药碗放下,递来一个纸包,一拆开,甜香味丝丝缕缕。
他学着别人照顾病者的模样,刻板地念着:“吃了糕点,就不苦了。”
穆君桐诧异地转过头来看他,不明白他又在演什么把戏,学得一幅正常人模样,却只有皮肉没有灵魂,如提线木偶般诡异。
她警惕地往后躲闪了一下,紧紧皱着眉头看他,眼神陌生又防备。
秦玦浑然没有被下冷脸的感觉,只认为自己学的这个人不受人喜欢,下次换个人模仿就好了。他放下糕点,开口道:“曲国善医者不多,今夜我就要动身去临国,到了那里再为你寻觅良医。”
穆君桐一愣:“去临国?”
秦玦瞬间明白她在想什么,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是去交涉的,不是去杀人的。”
战火一旦被点燃,便是分秒必争,一刻千金。穆君桐其实还很疑惑秦玦为什么会抽时间来她面前晃悠。
她越是警惕防备,秦玦越是轻松,因为这样表明她所言非虚,定会坚决地束缚着自己。
腹内伤口还未愈合,血肉隐隐钝痛着,冰冷地仪器似在跳动,时刻提醒他穆君桐在镇压审判着他。
冰冷的仪器代表着明确强烈的恨与防备,也代表着她不会轻易离开,弃自己于不顾。
秦玦寻到了无数个迹象,每一个迹象都在教唆他安心。无论从事实层面还是从心理层面讲,他都不认为穆君桐会面临死亡。
毕竟,他连死亡都不懂,更不会有感知离别的嗅觉。
他高傲、固执,新生出血肉脊骨的他,蠢钝无知。
所以,他也会因为这份妄自尊大而自食恶果。
听到他的话,穆君桐犹豫了一下,组织了一段狠话,希望能换得他的收敛:“我不管你要做什么,记住我说的话,只要你再犯,我就会动手。有我在的一天,我就绝不会放任你屠城。”
这种话验证着他的判定,秦玦是爱听的。
他眨眨眼,对穆君桐露出一个平静温和的笑,像此生无尽,他会乖顺被驯服般:“我明白的。”
此刻的他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穆君桐准备好的棺材就放在床下。
但他终究是错过了,麻木地认为一切都会变好。他固执地认为她本事通天,又不甘放任他,怎么都不会病重的。
时辰差不多了,他最后打量一番穆君桐,见她面色红润,说话有力,不似之前的模样,心中的不安终是被一点点抹去:“我很快就会带着良医回来。”
穆君桐面皮僵硬,心中想着,再快也赶不上。但她只想把秦玦支得远远的,以免影响自己回家的进程。
所以她骗他说:“好,我等着。你去临城的时候要时刻警记,你的命还捏在我手里。”
秦玦笑了,眉眼柔和,他以为穆君桐不会说谎,却没想到自己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谎言。
……
想着穆君桐的话,刁玉一整夜没睡好,翌日一早就带着米粥来到穆君桐的院子。
她想通了,即使不想在穆君桐面前表现出悲伤的模样,但怎么也要陪着穆君桐走过生命最后一程。
刁玉挤出一个笑,推开院门。
现在还早,院子里静悄悄的,想必穆君桐还没起。
她拎着食盒走到她房门口,不仅是院门,穆君桐连房门都没关。想着她的身手和大咧咧的性子,刁玉有些无奈,脸上的笑容多了份真切,叹了口气,轻轻推开房门。
她见到了床上躺着的穆君桐,确实睡得很熟。
刁玉小心翼翼推开房门,慢慢走进去,将食盒放在桌上。
虽说病人要多休养,但不能一直睡着,还是要起来吃点饭垫垫,再按时喝药。她这么想着,忽然见到桌上摆着一封信,信上写着四个龙凤飞舞的大字“刁玉亲启”。
刁玉看了眼穆君桐,见她还睡着,忍不住好奇,拿起了桌上的信。
她的字缺胳膊短腿的,不太好认,但刁玉差不多能明白她的意思。
读了几行,她的面色变得难看。
穆君桐这是要把她所有的东西都留给自己?!
大到整个院子,小到零散钱币,连衣物都说送给她做麻布用——当然前提是她不嫌晦气。
刁玉气得手发抖,哪儿有这样的道理,穆君桐帮了她这么多,自己怎么能……在她去世后,仍然守着她的恩惠呢?
她一气,手臂不小心打到食盒,连忙去接,却将木桌撞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响声。
刁玉一颗心高高提起,连忙去看穆君桐,见她还睡着,正想松口气,却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
仿佛天空忽然降落一道惊雷,将她劈得神魂俱散。
她艰难地开口,轻声唤了声穆君桐的名字。
无人应答。
刁玉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过去的,她视野里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大抵是跌跌撞撞爬过去的罢。
她伸手,摸到了穆君桐的皮肤,冰冷一片。
刁玉跪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哀哭。
……
金乌初升,远处的千山万壑镀上红光,天际线上罩着一层幻梦般的薄雾,似要驱散所有的劲峭寒意,让世间万物在静谧中苏醒,强行降下生机。
秦玦抬头看向天穹,自己所在的这边,天空仍然暗沉沉的,灰云苍莽,似永远不会被晨光穿透。
身旁有人叹道:“看样子是要下雪了。”
“下雪?下雪该多冷。”
“还是得加快脚程,尽快进城。”
细碎的谈话声飘入耳朵,秦玦忽然感觉心口一紧,巨大的不安向他用来,这是他生平头一回有这么强烈的感知,竟让冻得冰冷的双手忍不住战栗。
他陡然勒马,调转马头,朝军队末尾奔去。
大宗祝这次是谈判的筹码之一,被缀在了长队末尾。她在木笼里昏昏欲睡,忽然听到疾驰的马蹄声靠近。
她惊醒,朝木笼外看去。
黑马发出嘶鸣,秦玦在她面前停下。
大宗祝一愣,随即嗤笑一声:“怎么?这是打算放了我?”
秦玦没工夫跟她唇枪舌战,只是紧紧皱着眉,面色透出几分惨白。
“你……”他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大宗祝不解,以为秦玦又在发疯,缩回头,正想嘲笑他几句时,忽然瞪大眼。
她抬头看向灰沉沉的天,再将视线落到秦玦身上,慢慢穿透,本就灰白的双瞳愈发浅淡。
猎猎风声中,她忽然爆发出强烈的大笑,声音尖锐:“原来是这个意思,我就说,我们都逃不过的。”她摇摇头,用刺耳的音调嘲讽着秦玦,“秦玦,你真可怜,在这世上剩下的能够推心置腹的,怕是只有我这个即将被你杀死的人。”
秦玦攥紧手:“你在说什么?”
“看你这么可怜,我便告诉你罢。”她呛咳几声,忽然吐出几口黑血,浑身痉挛变形,一只手指长的黝黑蛊虫从她眼里慢慢钻出来。
她满脸是血,却浑不在意,将蛊虫用手掌捧着,颤抖地穿过木笼递给秦玦,像一个慈祥至极的长辈:“秦玦,送给你。”她快意至极,笑得狰狞疯癫,“你的厄难已降临。”
秦玦盯着她手里的蛊虫,忽然间如坠冰窟。
一个强烈的念头钻入脑海。
刹那间,血液被冻结。冷冽的寒风刮开皮肉,钻入鼻腔,让他浑身如撕裂般,割成碎片。
大宗祝声音缥缈:“万蛊之王,解百病,维生机。”她轻柔地道,“也能保逝者□□不腐,状若安眠。你不是一直想要吗,我送给你。”
然后我会看着你在无间劫难中,与不腐不朽的尸首日夜相守,自食其果。
秦玦看着包裹着血肉的蛊虫,行尸走肉般接过,策马飞驰。
四周如此安静,唯有猎猎风声。
远处的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好一副山河大好的光景。可日光明明照不到这么远的地方,却好似从天穹兜头洒下,像一盆滚烫的热油,烫得他皮开肉绽。
秦玦抬手摸了摸自己一切都好的皮肉,才发现原来是错觉。
他什么也听不到了,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是不停地策马狂奔。
马匹倒下,便换一匹。
长长的道路,似永远看不到尽头。
沉压的乌云爆发,暴风雪席卷而下,天倾地塌,世间变得空寂混沌。雪风翻腾、呼啸,织起浓稠的网,不让人穿越。
秦玦记不清赶了多长的时间,也记不清跑了多长的路,到最后,甚至都记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狂奔了。
天地寂静,他找不到她存在的痕迹。
直到有人道:“……好似今早有送葬的,一路洒纸钱去了城外……”
他只听到这一句,调转马头,冲出城门。
巍巍孤山,皑皑白雪。
荒凉死寂,寸草不生,策马而上,时刻都会踩到空雪而翻滚坠落。
他浑然不觉,只是紧紧拽着缰绳,掌心早已血肉模糊。
大雪纷飞,天地冷清,纸钱刚一抛出,便被雪风卷走,消失殆尽。寒意彻骨,夹着冰雪吸进肺腑,压得人浑身僵硬,难以呼吸。
刁玉跪在坟前,双手冻得发红,无法动弹。
泪水化作碎冰,垂在睫毛上,结成一片白霜。
她跪在孤坟前,安静地送她最后一程。
穆君桐在信中说,她喜欢清净,不要给她立碑,简单埋了就是了。
可是刁玉有私心,怕自己想她了却连坟冢都找不到,还是违背了穆君桐的遗愿,偷偷地给她做了一个木碑。很小,不高,上面一个字也没有,这样穆君桐大抵不会怪罪自己。
寒风呼啸,吹得她视野模糊。
忽然,一阵尖锐的马鸣声混杂在风雪声中传入她的耳里。
几个呼吸间就逼近,刁玉诧异回头,就见苍茫风雪中,有一个浑身覆雪的人策马本来。
头上、脸上、身上,全是雪,只能看清大概人形。
他从马上狼狈地翻下来,还没走几步,就几欲跌倒,像丧家之犬般,跌跌跄跄地跑了过来。
刁玉浑身紧绷,警惕地看向这个人。
等他脸上的雪抖落消融后,她才认出了这个人。
……好像见过,是穆君桐的亲人?
这个人好像跑了很远很远的路,很累很累,刚刚走到坟头边,就已支撑不住猛地跪了下来。
他用力地撑着身体,刁玉低头一看,发现他手里溢出来的血瞬间将雪地染红一片。
他声音嘶哑:“为什么……为什么……”
刁玉看向无字木碑,以为他问的是这个,便解释道:“她写了封信给我,信中交代我不要立碑,可我觉得不立碑的话……死了,就没痕迹了。”
可是,现在又有什么痕迹呢?
一座孤坟,一块木碑,连碑上都不知提什么字。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她,她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来,又轻轻巧巧地走,像一场抓不住的梦,随风消散,只是经过红尘,不曾停留。
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在好转,他很快就能掌权,为她寻遍世上良医;明明他已经查到了很多隐居世外门派的线索,说不定就要找到她背后师门;明明她告诉自己,她不会离开的,她要捏着他的命脉,她要严守着他。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哪有什么师门,她从天而降,自然也会魂归天地。她从来不属于这里。
秦玦沉默太久,刁玉心有不安,犹豫着,将那封信掏出来:“真的是她信里吩咐的——”
话没说完,他就猛地抬头看向那封长长的信。
他的目光阴凄,万千苦楚如毒虫瞬间爬上她的指尖,让她忍不住害怕地缩回。
却听他忽然笑了,笑声粗哑,骇异如幽咽。
“她给你留了这么长的信,却只留给我一句谎话。”
刁玉只觉得他浑身笼罩着沉郁的死气,可怖至极,但他一身雪霜,脸颊被风雪割裂,血痕凛冽,瞧着又有些凄凉。
她口中一片苦涩,艰难地道:“节哀。”
秦玦低着头,不说话。
他有什么好节哀的?
正如他以往所言,人死了,就死了,免了受苦。
一人的痕迹在这世间被抹去,无足轻重,山河无恙,日月星河仍流转不休。
春来冬去,万物依旧。
可是他眼见着霜雪霏霏,眨眼间就快要将木碑掩盖,他忽然陷入了无法控制的恍惚,茫然失措。
为什么?凭什么?
他不甘心,他恨!
他也不信,不信她真的就这么轻飘飘地逝去了。
大雪抹去所有的痕迹,也抹去了她,从此以后,谁还能证明她曾经与他相伴过?
他如疯魔了般,忽然拔掉木碑,推开皑皑白雪,势要将这坟冢挖开。
刁玉大惊,顾不得害怕,连忙上前拦住他:“你做什么!你凭什么!”
他一言不发,似恶犬,似秃鹫,只顾着挖开这座孤坟。
不知疼痛,无论她怎么撕扯捶打,他都毫无反应。
刁玉无法阻拦,只能尖声唾骂:“你这是想让她死后也不得安宁吗!”
他停住动作,像是终于听懂了人话,眨眨眼,荒谬地笑了:“不得安宁?”
他忽然忆起了她的话:“我是个没有感情,不知善恶,麻木又畸形的怪物。我凭什么,要给她安宁?”
他不接受。
他不信,他笃定地认为,她一定是设计脱身了,这坟冢里一定是空坟。
所以他又开始双手掘坟,掏出带血的土,掷走沉重的碎石,不顾刁玉的阻拦,挖到双手血肉模糊,无论如何也要将新盖的坟冢挖开。
他喃喃道:“她没死,她不可能死……”他甚至还在笑,露出绚烂明媚的笑,安慰般地对刁玉轻声说,“她肯定没死,你别哭,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刁玉怔怔,忽然停住了动作,不再拦他了。
风雪漫天,他麻木地挖开泥土,不知疼痛。
直到露出了木棺。
他看着木棺,突然生出倒山倾海的惧意,如置身幽暗荒原,孤身行走,慢慢长路,永生永夜走到不到尽头。
他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脱掉外裳,包住,才敢碰触木棺。
她一直很爱干净,不能弄脏了。
“咔”地一声,木棺被打开。
他看到了穆君桐。
她安详地躺在里面,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见过太多尸首,早就麻木,可此时却被她浑身萦绕的死气吞噬血肉,让他产生无比清晰的疼痛。
她穿着一身素衣,肤色苍白,与雪色无异,神情柔和。雪花从缝隙钻入,落到她面上,似在亲吻她。
她浑然无知,任由霜雪顽皮。
秦玦的视线落到她的发髻上。
素白一片,唯有发髻点缀着刺眼的金红。
那是他送她的发簪。
刁玉见他一动不动地跪在棺材前,眼见雪花就要喧嚣着涌进去了,只好开口阻拦。
刚刚起唇,却见他猛地合棺,垂着头,闷闷地笑了。
……不对,不是笑,是呛咳,她直觉不对,正要上前,就见秦玦撑在雪地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一口接着一口,在苍茫的雪地中,开出刺眼的花。
白茫茫的一片大地,终于有了颜色,但很快就会被抹去。
大雪将抹去一切的痕迹,来年新春,绿染大地,又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新模样。
可是再璀璨美丽的春日,也不是去年的春日了。
秦玦茫然地擦掉嘴边的血,他生来就什么也无法感知,所以不惧、不怕、不喜、不悲。
亲母曾在祭祀台哭嚎咒骂,骂自己仁慈的神明为何赐予众生愁苦,年年岁岁,不得解脱。
秦玦不解,愁苦为何物?
如今,他终被点化,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生如苦役,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