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得不说, 在两人相处的过程中,穆君桐一直没有感受到来自年龄的优势,有时候总觉得秦玦在鄙视自己的智商。

直到现在, 她终于感受到了秦玦身上的幼稚。

秦玦被她莫名其妙喷了一裤子水, 表情几乎快要崩裂。

而穆君桐非但没有立刻弥补,反而是看着他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越笑越起劲儿,笑得秦玦从紧绷到震惊,再从震惊到麻木。

“秦玦,你……”穆君桐还端着茶杯, 又默默地品了一口, 感叹道,“你不会是扮母子扮上瘾了吧,怎么能问出这种话?”

想着秦玦的语气,她戏谑道:“放心吧乖儿咂,娘亲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你永远是娘亲心头最珍贵的宝。”

秦玦麻木的表情渐渐变成不可思议, 他有一肚子话想反驳, 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能用一种“没救了”的表情看着捧腹大笑的穆君桐:“你……疯了吗?”

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的?怎么想到这方面的?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完全理解不了。

穆君桐收住笑,用手指抵住下巴:“你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秦玦沉默地看着她, 欲言又止,最后顶着一张不耐烦的臭脸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若是想要嫁人, 文书会经由官府, 一切都会露馅的。”

“是吗?”穆君桐一幅哄小孩的语气道,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文书不递到官府去也行,反正我不在意这个,就当无媒苟合了。”

秦玦皱着眉,认真地打量穆君桐的神情,以确定她到底是在说疯话还是脑子坏了真做此打算。

他认真的神情落到穆君桐眼里,她本来觉得不太合适,但没忍住,再次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秦玦一脸莫名。

穆君桐的反应太过于奇怪,秦玦完全没有预料到,以至于他在此时此刻竟然有点怀疑人生。

“放心吧,我不会轻易嫁人的,怎么也得把你养大以后才对吧?”穆君桐道,“我们母子相依为命,我可舍不得我的好儿砸。”

好了,确定了,她确实是疯了。

秦玦神情一垮,尽量做出面无表情的姿态来,可他紧咬的牙根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站起来,顾不得身上的茶水,非常无情地转身:“我要回去了。”

穆君桐连忙追上:“等等我啊,乖——”

秦玦猛地加快脚步,跟躲瘟神一样,着急忙慌地逃离。

……

闲散的日子一晃而过,秦玦好几日都在躲着穆君桐,直到和方含章约定的日子到了,他才终于肯正面与穆君桐对话。

可能是害怕穆君桐再次失心疯,他的语气十分无波无澜,不给她任何说胡话的机会:“时辰差不多了,我要出发了。”

穆君桐从屋里探出头来:“等等,我送你。”

秦玦眉头重重一跳:“你送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稚童。”当时穆君桐“救”他的时候,问过他年龄,他犹豫了一番还是往小报了一岁,以期望她能多点怜悯之心,现在看来莫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穆君桐当然不可能放秦玦一个人行事,虽然这几日扮演母子家家酒过得很是轻松,但她也没忘了自己的任务,必须时刻观察秦玦的一举一动,考察一番他即将去到的环境,以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心里怎么想的是一回事,嘴上怎么说的又是一回事。

她追出来:“总得去看看是什么样的,满不满意,合不合适,还有若是被选上了,你的师兄师弟是什么性子。”说道这里,她一顿,“不过人家也可能看不上你,若是落选了,也没事儿,还有那么多书院可供选择呢。”

主要是方含章这个人憨憨傻傻的,又精通医术,一看就是善心的好人,估计家风如此,他的外翁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吧?说不定秦玦入了他的门下,从此洗心革面,决定不要做一个彻底的坏人了呢。

秦玦本来对于拜师这件事没有任何看法,但穆君桐在旁边絮絮叨叨的,他还是没忍住,打断她:“我若是想进,怎么会落选?”

啧啧啧。穆君桐感觉自己摸到了和他相处的正确方式,嗯嗯啊啊两句,一幅不和小孩计较的模样:“是呢是呢,你最厉害了。”

秦玦:……

他的面部肌肉就没有这么劳累过,要很努力才能维持住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又是无语又是疑惑,乜了穆君桐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随你便吧。”

穆君桐又差点笑出了声。

接下来无论她再怎么说话,秦玦都不理她了。

穆君桐无奈,只好闭嘴。

两人赶路乘车,几个时辰后才到达约定的地方,不是什么假山流水的亭台楼阁,而是城外一处偏僻的山庄,静下心来细听还能听到远处高山上的寺庙钟声。

既然是方含章引荐的,自然是要在门口等着他们,一见到穆君桐,立刻就迎了上来。

也没有必要寒暄,很快就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将秦玦引走。

穆君桐四处张望,总觉得这里不像是什么书院。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方含章道:“此处只是外翁暂且停留歇脚的山庄,平日里他不是和弟子隐居山林,就是同他们四处周游,不会像寻常书院那样办学。”

“啊?”穆君桐感觉这和自己想象的有点差别,担心地问,“那他会走得很远吗?”她千辛万苦把秦玦拐到了这里来,就是看这里离镐京和郢国极远,一个人就算是才智非常,也得有合适的环境才能发挥。若是秦玦要跟着他们周游列国,穆君桐肯定是不会放她走的。

见她面上显露出迟疑,方含章抿了抿嘴,尽量不让嫌弃从语气里露出来:“他总归是个少年,能够自己做主,你就不要太过担忧了。”他顿了顿,还是补充道,“也有五岁稚童同我外翁周游列国的。”

穆君桐一脸茫然地抬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秦玦这是被当成妈宝男了?

呃……倒不是穆君桐觉得他不能自己做主,而是她不让他自由做主呀。

但是她才不会给秦玦辩白,就让他被误会成妈宝吧。

见她一脸深沉地点头,方含章继续宽慰道:“外翁年事已高,身子骨大不如前,此次东行,应当会在此停留很久,所以大概会找个深山住一些时日,或是干脆就在这里授课,倒不会再远行了。”

穆君桐听他语气中带着点悲伤,便放软了语气:“你此次回曲国也是为了你外翁吗?”

方含章一愣,眨眨眼,明白过来她误解了,解释道:“哦,不是。”他有些羞赧地摸摸后脑勺,“我同我外翁并不亲密,不及他弟子三分。我虽痴迷医术,但也和我外翁所专长的医术不大一样,所以同他很少见面,我是一人四处周游进学,才学得这身本事。”

这个话题没起好,穆君桐有些尴尬,虽然很想知道他外祖父的具体情况,但此时也不好再追问了。

……

时空管理局。

震荡波动的时空线渐渐缓和,海量数据涌入,监测员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聚精会神地顶着屏幕分析出来的数据。

“主时空线开始清晰。”

有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总算能多读取点具体数据了。”他一边说着,手指飞快舞动,将数据翻译成字符,“时空线相似点……找到了,遭遇刺杀……拜师。”

半个小时后,零散的碎片事件被调动到屏幕上方。

一根又一根刺眼的红线将事件人物连起来。

“所以,这些谍人、士师、将、相,都与拜师这个节点连上了。”

……

秦玦走入林间。

风吹过,苍劲古树发出唰唰响动。

坐在树下的老人回头,形貌丑陋,额上长肉痣,眼神却无比锐利。

见到秦玦,他脸上露出笑意:“终于见到你了。”

秦玦垂眸,眼睫覆压黑瞳,投下一片阴影,无论是走进来还是见到老者的样貌,他都没有过半分情绪波动。

老者见状,笑意更甚:“郢人擅巫,你应当知晓我们会相遇,所以并不惊讶。”

秦玦在他面前跽坐:“是,我算到过。”

老者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微微蹙眉,这个小动作让他形容顿时变得可怕不少:“为何有疑虑?”

秦玦眼神落到两人面前的棋盘上,默了一瞬,最后只是平静地开口道:“无事。”

他确实是算到了,命也,运也,皆在掌握中。

只是……有些疏忽遗漏之处。多了些算不清的事,一遍又一遍,卦卦落空,唯有茫茫。

他收回目光,神情恢复自然:“微不足道,无须在意。”

无足轻重的差错罢了,何须不安?

……

穆君桐看着秦玦从里面走出来,身姿挺拔,神情冷淡,背后是苍茫大山,空辽的野林之下,他的身上萦绕着一种冷冽的孤傲。

穆君桐突然觉得他有些陌生,像是穿越万水千山,从厚重的历史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她对秦玦招手,秦玦抬头,见到她张扬的动作,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无语,那种若有似无的萧疏感瞬间褪去,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景致带来的错觉。

“怎么样?”她凑到秦玦身边。

秦玦抿了抿嘴:“挺好的。”

“那就好。”她苦口婆心地道,“听方含章说他外翁擅医,你也跟着学学呗,反正你总是受伤,说不定学有所成,以后还能救死扶伤,当个大善人。”总之不要去祸害苍生就行了。

秦玦见她兴致勃勃,欲言又止,她当真是一点儿也不了解世情啊,更不知道里面那是什么人。

不过他最后还是什么反驳的话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知道了,啰嗦。”

……

他走后,老者将手上捏着的棋子落在棋盘上。

“一身邪骨,理当生于乱世,亡于乱世。”

玉石棋子瞬间牵动整盘棋局。

他满意地看着棋盘布局,每颗棋子都落到了应当落的地方。众生如棋子,皆应顺应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