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等到天擦黑的时候, 两人才差不多把屋子收拾好,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了。

穆君桐烧了热水,用上崭新的浴盆,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只是倒水还是不方便, 得去外面倒。

她从房间里出来,一身水汽,清清爽爽的,一转身,差点撞上了灰头土脸的秦玦。

穆君桐嫌弃地侧身躲开。

秦玦可能是累极了,没有什么反应:“你洗完了?”

穆君桐愣了一下:“洗完了。”

他“哦”了一声, 错过穆君桐往厨房里走去, 半晌,探出头:“没有热水了?”

穆君桐尴尬一笑,她洗得太舒服,完全没考虑到给秦玦留点。正准备说给他再烧一点呢,秦玦却也没这个意思,转头就往她房里走。

穆君桐傻眼, 连忙快走几步跟上:“你干什么?”

秦玦理所当然:“洗澡啊。”

穆君桐皱着眉头, 诧异地问:“你洗澡往我屋里钻做什么?”

秦玦的表情显得她像是在胡搅蛮缠:“浴盆在你屋里。”

“你要帮我倒掉?”

秦玦终于停住了脚步, 回身,虚了虚眼睛,用一种略带鄙夷的眼神看她:“你不让我用热水?”

从天而降一口“虐待”大锅扣在了穆君桐脑门上, 她“呃”了一下,终于和秦玦的脑回路对上了。

“你是要用我用过的水洗澡?!”

她的态度太过于震惊,秦玦感到不可思议, 环着手臂:“天黑了, 我看不太清, 不能去河里冲洗。井水又太凉,我的伤还没好,反正有热水,为何不用?”

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的年代,烧水洗澡对贫民百姓来说挺奢侈的了,一般都是站着冲洗,省水,像穆君桐这种舒舒服服泡澡的属实不多。沐浴水不脏的话,全家人都能用。

秦玦审视着她的神情,若有所悟,挑起半边眉毛:“我不介意。”

他不介意?这是说他不嫌弃自己吗?

可是穆君桐介意啊!

她飞快地拦住秦玦:“你去帮我倒了,我给你烧水。”怕秦玦拒绝,还对秦玦说,“顺便把晚饭煮了,你看怎么样?”

秦玦有些沉默,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得穆君桐一脸僵硬后,他才缓缓点头,微微蹙眉,似在思考穆君桐为何这么别扭。

穆君桐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说他心思深沉吧,他有时候又表现得有些不谙世事。就今天这种想要共用浴水的事,等他再长几年,估计想起来的时候会尴尬到失眠。

“好,我去倒水。”他对穆君桐道,往屋里走。

本来对于奴役秦玦这种事,穆君桐一点儿也不羞愧,但见他走到热气腾腾的浴盆旁边,穆君桐忽然就挺无措的。倒不是什么男女性别差异的问题,纯粹是因为一些个人洁癖。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她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那什么,辛苦你了,我给你做好吃的,乖。”

前面的话都还好,秦玦面无表情地听着,面无表情地往从浴盆往木桶舀水,直到听到后面一个字。

他直起背,乜了穆君桐一眼,看上去像是要用木桶砸她脚背一眼。

穆君桐识相地闭嘴。

秦玦很快装满两个木桶,拎着往外走。

穆君桐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今天一下午任劳任怨干活的模样,忽然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老母亲欣慰感。

老天爷,她果然被撞坏了脑袋!

她擦擦并不存在的慈母泪,转头往厨房去了。

穆君桐不是美食文女主,没什么惊艳的本事,鸧鹒、鹁鸠、山雀这种东西她实在是享受不来,只买了点鸡做了红烧鸡块,能找见的调料都放进去了,没找见的只能放弃,美其名曰“家常口味”,可能是因为吃了太久太久的菜羹,穆君桐尝了一口,感觉还不错。

秦玦倒完最后一桶水回来,穆君桐已经把空空的浴盆洗了一遍,打了井水装了半盆,兑了热水,温度正好合适。

比起自己刚才沐浴用得满满一桶热水,秦玦用得少了不少。

穆君桐有正当理由:“你比我矮,用得水不多。”实在是烧水太废柴了,再烧今晚就没饭吃了。

秦玦本来没有介意,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

看来身高是男人永远的痛点。

他回头,眼神有些阴沉,似乎是想找几句话刺刺穆君桐,却听她后半句道:“但是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以后一定能长得很高的。”上次做的那个很真实的梦里,他起码一米九几,单手就能把穆君桐拎起来。

好吧,勉强还能忍。

秦玦把话咽回去,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就这么轻易地被穆君桐岔开了话题。

他解开衣裳,踏入浴桶,忍不住舒服地眯起了眼。

真是好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天色昏暗,为了防止进风,窗门都是关着的,所以屋内光线很不好,穆君桐很贴心,想着秦玦眼神不太好,还在浴桶旁边点了个蜡烛。

这个蜡烛也是老熟人了——穆君桐从婚房顺出来的红烛。

还不如不点,秦玦盯着蜡烛,总觉得这红烛做工劣质,越看越刺眼。

他挑剔地“哼”了一声,勉强接受了穆君桐的贴心,没有把红烛熄灭。

傍晚温度稍降,他缩起身子,勉强让水面覆盖住自己的肩头。

水面泛着细小的波澜,映着红烛破碎的光芒。

秦玦心情又不愉悦了。

她到底为什么要把红烛顺出来?看着这个红烛不会睹物思人吗?想到那个病痨鬼不恶心吗,话说回来,他还没见过那个病痨鬼的模样呢……

算了,还是找机会把这个蜡烛给埋了。嗯,就埋在死老鼠旁边。

洗完澡出来时,穆君桐已经把饭菜端上桌了。

没了日光,只能面前接着月光视物,见秦玦出来,她赶紧进屋把红烛拿了出来,不得不说,这个蜡烛现在已经成了她的心头宝贝了。

点上蜡烛,摇曳烛光一照,居然有一种温馨的感觉。

盛上两碗黍米饭,红烧鸡块往木桌中央一放,看着还真有点家的味道。

穆君桐并没有觉得秦玦是个土鳖,一定会被自己的手艺震撼,毕竟人家怎么曾经怎么也是过着富贵日子的。她清了清嗓子,为自己的手艺辩解道:“今日比较匆忙,随便做的,算不上什么好吃的。”

一边说着,一边用目光打量秦玦。

他若是露出半点不满不珍惜,穆君桐就端盆自己吃光。

察觉到她的目光,秦玦抬头,居然对她露出了个笑容:“闻上去已经够好吃了。”

见他如此真挚,居然没有半分装怪讨巧,穆君桐心下大为震撼,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怎么气氛这么和睦,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在这边心神震荡,秦玦已经动筷了。

夹起裹着晶莹汤水的鸡块叠在米上,算不得浓油赤酱,但足够鲜美,累了一天,舟车劳顿,光是钻进鼻腔的鲜香热气就很是治愈。

秦玦落筷很快,没有讲究什么礼仪,只是安安静静地进食,吃得很香,穆君桐都有种自己穿越成为美食文女主的错觉了。

她自己试着尝了一口,其实也就一般,但看着秦玦吃,她觉得口里的食物瞬间变得美味了不少。

两人吃饭都很规矩,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四周只有轻微的虫鸣声,气氛平和又安静。

因为木桌太小,秦玦还得端着小碗吃饭,埋头一口接一口地快速吃饭,黍米很快下去一半,烛火照耀下,有种特别安静特别听话的错觉。

这一刻穆君桐没有感觉两人是关系紧绷的半路搭档,而是一对寻常的姐弟,这种认知让她觉得嘴里的饭菜顿时不香了。

她果然是把脑子撞坏了,竟然希望这种虚假的和谐温馨能够多多延续些时日。

当然,秦玦是不是也这样想的,她不得而知。

……

第二日,两人都破天荒地睡了个懒觉,起来洗漱时早已日上三竿。

穆君桐收拾好以后准备出门打听打听,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书院,把秦玦塞进去,让他体会一下正常少年的日子。

一个不正常的反社会必定多少伴随点不正常的生长环境,说不定把秦玦丢到书院里,和同龄人一起卷一起被夫子打手板心,他这根歪了的苗苗能稍微正一正呢。

她对着井口照镜子,正在理发髻,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秦玦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穆君桐吓了一跳,若是在其他地方还好,在井口旁边,她总害怕秦玦下一秒哪根筋不对把她推下去。

她反应太大,秦玦顿时虚起眼打量她,似在思考她为什么这样。

穆君桐假装毫不在意地远离井口:“我出门晃晃,打听打听消息,总不能整日窝在院里不出门吧。”

这话说得挺有道理的,秦玦点头:“那我跟你一起出去。”

“你跟着我做什么?”穆君桐觉得他有点黏人,难不成名义上说几句后娘儿子的,他就真打算往妈宝方向直奔而去吗?

秦玦环着手臂:“我一直都跟着你的,为什么今日不行?”

不知道他在用什么坏心思揣度穆君桐,穆君桐有些无奈:“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秦玦突然开口打断道:“你又想去买东西?”

穆君桐被噎了一下,他这什么态度,怎么有种自己是不省心的败家狂魔的感觉?

穆君桐咬牙:“没有!我是打算去打听打听消息,看看哪里有书院,把你送进去。”

“书院?”秦玦松开眉头,面露不解。

穆君桐总不能说我想把你关进去感受一下义务教育吧,她只能解释道:“总不能让你跟着我无所事事吧,那叫什么安定?无论在宫中还是去你外翁那边,你总是会有老师的,此地鸾翔凤集,来往名士众多,总会有合适的。”

出乎意料地,秦玦并没有反驳,而是对她的胡诌表示赞同,只是话里话外有些犹豫:“……你真要送我去书院?我们剩的钱不多了。”

穆君桐:……

感觉被冒犯了,怎么无论如何都绕不开钱,在他眼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抠门形象。

她一狠心,承诺道:“你放心,钱我来想办法,再苦不能苦教育!”

本来还在一脸严肃思考问题的秦玦顿时无语了,没法接话,果断转身:“走吧,再等会儿日头就晒人了。”

穆君桐赶紧跟上:“是我带你出门,不是你带我出门。”

两人在市井晃悠,由于秦玦这个抢眼的跟屁虫在,附近的人都知道穆君桐是个寡妇了,穆君桐本来觉得自己是在占便宜,但同情她的打量她的目光越来越多以后,她终于意识到这事儿她和秦玦都挺吃亏的。

她绕过八卦热闹的街市,来到书坊一条街,卖笔墨纸砚的店家消息应该灵通一些。

逛了几家书坊打听消息后,穆君桐心里有了点数,转头踏入最大的那家书坊,迎面走来一个人,差点撞到她。

她还没开口,对方便先道歉。

“对不住——”

这声音,太耳熟了。

穆君桐看着激动得满脸通红的方含章,觉得这哥们儿真像是游戏里的NPC,哪儿都有他。若她的世界是本小说,穆君桐都要怀疑作者偷懒,就指着这一个配角跑剧情了。

他显然太过激动,以至于说话都磕磕巴巴的:“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我、我……本以为救命之恩这辈子也无法相报。”

说好守住秘密,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起这事儿。

穆君桐无奈,只能把他扯到一边:“我们一开始不就都是奔着曲国来的吗,能遇见也算正常。”

方含章点头又摇头,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不,姑娘,不对,夫人,人生短短几十载,多少人都是擦肩而过——”

秦玦在他背后冷不丁的开口,阴森森的:“都说了只有死人才能闭嘴的。”居然扯到人生上面去了,越说越过分。

“呃。”方含章错愕地回头,见到了秦玦。

第一反应,长高了不少。

第二反应,按照那天两人剑拔弩张的姿态来讲,应当很快就会分道扬镳,怎么……

他脱口而出:“你们还在一起?”别的不说,穆君桐一个后娘,把这么大年纪的继子带到这边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他居然还跟着她身边,也太拖累人了吧,这么大的包袱甩不掉……当然,这些心思只是一闪,方含章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秦玦本来冷冷淡淡的姿态忽然变了,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毛,审视着方含章,眼神可谓危险:“什么叫‘还’?”

方含章实在是打算错了,若是其他人,这些小心思怎么也不会被人看出来,可是面前的可是秦玦,和穆君桐加起来心眼怎么也得有10086个。不加穆君桐是10087个。

他环着手:“你认为她迟早会丢下我?”

这一番对话推进得太快,两句话没跟上,竟然话题就劈叉到了这个地步。

穆君桐赶紧拦下:“哈哈,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吧。”

秦玦将目光从方含章脸上移到了穆君桐身上,凉凉开口:“你在想什么?”

穆君桐能想什么,当然是在想秦玦的神情太危险,怕他一言不合就把方含章给杀了啊。

但她又不傻,十分离谱地把话题岔开:“我在想你渴不渴,走了这么久,该坐下来喝杯茶了吧。”

这话题转得太生硬,连一向木讷的方含章都为她感到了一丝尴尬。

可秦玦却诡异地止住了话题,把头一偏,冷哼一声:“我不渴,明明是你自己渴吧,说什么我渴。”

僵硬的气氛顿时被打破,凝滞在方含章四周的杀气褪去,连穆君桐也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反正这事儿就这么揭过了。

他们找了一处茶馆坐下,简单寒暄了一下就进入正题,原来方含章就是曲国人,从小就在外游历。

穆君桐正好打听这边的书院,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方含章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穆君桐道:“实不相瞒,我的外翁隐居多年,此番东行来此,便是想要招纳弟子。若是你们愿意,我可以引荐一二。”他性子憨直,一心向医,和他外翁性子不对付,反而是秦玦,他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他外翁那些弟子的影子。

穆君桐既惊讶,又不惊讶,这老兄果然是推任务的npc。

她连忙应下,又是道谢又是定时日,待到方含章走后,还在暗自咂摸这事的奇妙之处。都说冥冥之中自有缘法,方含章一而再再而三和他们相遇产生交集,肯定不是和她这个异时空入侵者有关系,而是与秦玦有关系。他们在其他的时空线里一定交集颇深,就是他俩怎么看怎么不对付,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关系。

她看着方含章背影思索,好奇不已,丝毫没有意识到一旁秦玦的表情越来越冷淡。

直到他突兀地出声:“你想改嫁?”

“噗——”猝不及防,穆君桐的口里的茶全喷到了秦玦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