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君桐这一觉睡得很是踏实,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秦玦背上。
察觉到她的动作,秦玦停下脚步,问道:“力气恢复了吗?”
穆君桐揉揉眼睛, 发现四周叫卖声不断, 人头攒动,他们居然已经进城了。
“你什么时候进城的?”穆君桐难以置信,她居然就这么趴在秦玦的背上进了城?!
感觉到有路人在看自己,穆君桐赶紧把头埋下。
“进来一会儿了。”秦玦理所当然,“不进城找车难道咱们走着去北边儿吗?”
他这么说着,再次迈开步子, 继续往前走。
穆君桐用手遮着脸, 小声地问:“你……怎么进城的?”
秦玦顿了一下,好像对她的问题感到十分无语。但他还是解释了:“当然是走进来了,包裹里有路引——”
这不是重点,穆君桐打断他:“你背着我进来……”
哦,原来是问这个啊。穆君桐感觉秦玦在笑,语调慢悠悠的:“当然是驮着我卧床不起的母亲进城治病了。”
穆君桐:……
好啊, 好一个大孝子。
这家伙还记着上次进城把他丢牛车上说他不孝的仇呢。
她觉得这种行为十分幼稚, 严肃地对秦玦道:“哦, 那你就继续背着你卧床不起的母亲吧,宝贝乖儿。”反正她赖着不下来了,看他怎么办。
可能是没想到穆君桐的脸皮会这么厚, 秦玦闻言身上一僵,穆君桐能明显感觉他身上的肌肉变得紧绷。
还真说不准谁更幼稚,见他吃瘪, 反正穆君桐笑得很开心。
幸亏离目的地不远了, 秦玦在东市门口找到了租骡车的地方, 把赖在背上的穆君桐靠着墙角跟儿放了下来。
正事要紧,穆君桐也没有继续纠缠,坐在了墙角的竹竿堆上。
虽然她力气已经全部恢复,但是晃动起来,头还是会晕。看来往地下砸那一下真是给砸狠了。
她低着头,慢慢按摩头上的穴位。
只希望接下来都不要出什么差错了,给她一点好好整歇的时间,捋一捋接下来的计划。
也不知道时空局那边情况怎么样了,这么拖着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这种需要动脑子的任务实在不适合她们这种武力派。
这么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老旧的茶碗。
穆君桐的视线顺着端碗的手往上移,对上了秦玦面无表情的脸。
“干什么?”
他蹙眉,表情不再死板,透露出几分不耐烦。
“你打算一整日不吃不喝?”
呃……穆君桐瞪大眼睛看他,不明白他抽的哪门子疯,是她把脑袋摔糊涂了吗?他们现在不是处于互相戒备勾心斗角阶段吗?
她看着这碗茶汤,本来没感觉,忽然泛起了渴意,不仅渴,还有点饿。
她咽了咽口水,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秦玦。
秦玦举着茶碗,同样正在看她。见她犹豫着不喝,他虚了虚眼睛,细长的眉眼顿时显得有些阴沉:“没毒。”
穆君桐倒不是害怕这个,毕竟她算是琢磨明白了,秦玦确实暂时不想杀她,而且对唾手可得的包裹也不感兴趣。她想不太明白,莫非除了那些武器,他还想让自己吐出更多的东西?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所以他压着性子跟着自己,试图交好,自己还能做个打手防着追兵……
穆君桐说:“你先喝一口。”万一被吐口水怎么办呢?不过穆君桐好歹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她感觉说出来的话秦玦会把碗给扔了,就像扔了那次那只烧鸡一样。
秦玦虚了虚眼睛,沉默地看着她,不知怎么的,穆君桐被他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竟然有种心虚的感觉。
他举着碗往自己口里灌了一点,没沾碗边儿,然后递回来,这下他没再说什么了,颇有种“你爱喝不喝”的感觉。
他态度恶劣,穆君桐反而放心不少,接过碗,很快把水喝光。
秦玦往穆君桐旁边坐下,掏出来两个饼子,递给穆君桐一个。穆君桐没担忧了,很快把饼子啃干净。
吃完饼后,两人无话可说,秦玦侧着头注意着周遭动静,听到吆喝声后,对穆君桐道:“人齐了,走吧。”他们这一趟乘船需要去下一个县,车夫要凑齐人后才出发。
穆君桐“哦”了一声,站起来,这一下站得太急,头晕目眩,差点把刚咽下的食物呕出来。
她撑着墙,缓了一下,一转头,发现秦玦正双手抱着胸盯着自己。
一幅看好戏的样子。
穆君桐突然就生出了膈应他的想法:“我的大好儿,还不背着你卧床不起的母亲去坐车?”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字眼,或者是一整个句子都膈应到了秦玦,他仿佛吞了苍蝇一般,用一种无语的眼神看着穆君桐,一动不动。
穆君桐挑眉:“不乐意吗?”
秦玦面色有些复杂,半晌,还是半蹲了下来:“上来吧。”
穆君桐毫不在乎脸面地爬了上去。
背到骡车旁边,已经有好几个人在车上挤着坐了,见到二人,纷纷露出奇怪的表情。
本来想吆五喝六地指挥秦玦,到头来丢脸的还是自己。穆君桐赶紧开口解释,用的还是秦玦的那一套说话,不过把卧床不起替换成了双腿有疾。
秦玦挨着她坐下,眼神轻飘飘地滑过,好像在嘲笑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穆君桐把头别过去,并不想承认自己输了。
骡车慢悠悠地往临县出发,到了城门口,大家纷纷下车,穆君桐顶着众人惊诧不已的眼神站起来,拖着毫不羞耻的秦玦,火速离开原地。
到达乘船地,已是傍晚。穆君桐上船前买了一些干粮,抱着硕大的包袱登船,一幅提心吊胆的样子。
秦玦见她神色不安,瞥了好几眼,没忍住开口问:“怎么了?”
穆君桐瞧着他,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两次登船都没好事,只希望这次能顺利到达目的地吧。”
秦玦表情僵了一下。
果然,下一秒穆君桐就针对他道:“你可别再出幺蛾子了。”上次火海祭祀穆君桐没有抓他个现行,无法判断是否有他的手脚,时空局的指令也没下发,导致她无法做出任何行动。如果他再犯,穆君桐可真是没精力奉陪了。
出乎意料地,一向避而不谈岔开话题的秦玦这次却道:“不会的。”他很认真地道,“我很想去曲国安定下来生活。”
穆君桐被他堵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安定”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怎么听怎么诡异,总觉得背后在谋划什么大阴谋一样。
她撇撇嘴,正准备继续说什么,却见秦玦脸色一白,手下意识抬起,又很快垂下。
穆君桐眼尖,发现他不对劲儿,眼见着正在登船,可不能出什么事了,她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秦玦刚才演乖巧的时候,脸上带笑,只是一瞬间,就切换到了面无表情,配上那张过分青白的脸,穆君桐自动在他周围配上五个字“垮起个批脸”。
秦玦抿了抿嘴,顿了一下,才道:“没事。”
他加快脚步,很快登船。
穆君桐在他后面紧步追着,因为害怕头晕,不敢把步子迈得太大,在周围人走远后,一把拽住秦玦的后衣领,像老猫叼住小崽子的脖子肉一样。
秦玦大可直接挣脱,但他并没有,而是拉扯了一下,摆脱这个羞辱的姿势。
他转过身来,黑着脸:“不要这样碰我。”
穆君桐一副“你奈我何”:“我没碰你,碰的是你衣领。”说完怕秦玦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赶紧问正事,“你怎么了,奇奇怪怪的,是不是又没安好心。”
有人靠近,是给他们领路的人。
穆君桐闭嘴,秦玦撇开头,两人之间气氛古怪,来人看了他们一眼,朝东南方努了努嘴:“那边那间。”
穆君桐道谢,扯着秦玦往房间走:“说吧,怎么了。”
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情,秦玦沉默地看着她,两人对视,他败下阵来,终于开口:“腹部的伤裂开了。”
腹部伤口?老熟人了。
上次藏着杀害穆君桐的刀就是从那掏出来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秦玦才不愿提及此事。
她问:“怎么裂开的?”
秦玦嘴抿得更紧了,看来最不想回答的就是这个问题。穆君桐怀疑地看着他,看来自己想错了,不是因为害怕自己跟他翻旧账?
但他也不是一个扭捏的人,说就说了吧。他微微偏头,避开穆君桐的目光:“为了快一些清醒,我自己用手按的。”
穆君桐后牙一酸,明明只有短短一句话,她却脑补出了秦阕面无表情用手按开愈合伤口的画面。
秦玦说完后转头就走了,不想继续谈论此事。看着秦玦的背影,穆君桐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复杂。
她记得秦玦说过,他并非故意来迟,难道他并没撒谎?
可是秦玦前科累累,穆君桐实在无法相信他,毕竟在这个时间点说这些话,穆君桐确实有些心软。论迹不论心,秦玦到底救了她一命,而且在身上有伤的情况下,还背着他走了二里地……
他这样一个人,怕是连她怎么样才能心软都能算计得清清楚楚。
穆君桐迈步跟上,矮身钻进窄小的房间。
房间很小,左右两边用木箱堆起了床板,搭上布口袋,勉强算作床。秦玦已经躺下了,闭着眼,看上去很累的模样。
穆君桐在另一边坐下,盯着秦玦思考。
半晌,她开口:“你的伤口给我看一下吧。”
秦玦睁开眼,蹙眉乜她,好像一眼就看穿她的打算般,语气凉凉的:“不用。”
按照秦玦之前的性子来讲,越是态度恶劣引得穆君桐反感,就越证明有猫腻。可穆君桐又害怕他套路太深,故意这样激自己去看他伤口。
她觉得自己真是要被秦玦折腾出心理问题了,想不明白的事就无需再想,按照心意行事,她大步走过去:“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秦玦不回话,直接翻了个身,背对着穆君桐。
好家伙,真是脾气大了。
穆君桐一边怀念之前那个“乖巧”的秦玦,一边把这个耍性子的秦玦掀过来,靠武力制伏,按住他。
秦玦试图坐起来,穆君桐便加大力气。
然后力气越来越大,眼神越来越狠……
本来友好的查看伤口行为,一眨眼,又转化为在互殴的边缘试探。
来的时候一个秉持善心,一个别扭,现在两人眼中目光交接对视,对着对着发现好像没准备打架来的……
穆君桐放开揪住秦玦衣领的手,秦玦压下差点出手的刀,气氛一时极其尴尬。
秦玦别开头,飞快地解开外裳,试图缓解这种尴尬,可解着解着才发现,这样一串动作下来,好像更奇怪了……
所幸穆君桐对气氛感知没那么敏感,注意力很快就集中到了秦玦腹部的伤口。
她忍不住呲了呲牙:“你这个就算好了,也会留很大的疤。”不仅如此,她目光上移,“怕是身上都是错落的伤痕。”
秦玦本不想接话,但盯着穆君桐黑漆漆的头顶,突然幽幽地开口道:“皮囊只会带来灾祸。”正如穆君桐这一路走来,好几次都因为面容姣好而被人轻视欺辱。
他意有所指的语气让穆君桐下意识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他黑漆漆的双眸,陡然就联想到了那次冲喜。
“呃……”她眨眨眼,十分赞同地说,“确实。若不是你生得这么好看,估计也不会选到我。”母子买一送一,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送的那个。
秦玦:“……”
他沉默,再沉默。
然后在穆君桐觉得四周突然变得冷飕飕的时候,突然合上衣裳,躺下,翻身,一气呵成,只留给她一个闷不吭声的背影。
穆君桐不明白他又怎么了,弱弱地道:“不上药了?”
秦玦不说话。
穆君桐无奈,只好回自己的小床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