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君桐似被钉在了原地, 无法动弹,难以置信地瞪着窗前那个黑影。
冷汗从眉间滴落,刺痛了她的双眼。
秦玦忽然动了, 朝她走过来, 还有一步之遥时,对她伸出了手。
穆君桐模糊的目光落到那只手上,苍白如玉,毫无血色,腕侧的紫青血管像蜿蜒的刺青。
她下意识颤了一下,等待刀锋的落下。
当然, 秦玦并没有想杀她, 相反,他很有耐心地对她说:“起来吧,地上凉。”
他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穆君桐咬牙错愕,他怎么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过量草药带来的伤害让她浑身酸软发冷,她想破口大骂,却提不起力气, 强撑着想要坐起来, 却又重重跌回地面。
然后她就被扶了起来, 他身上的血气未散,若有若无的味道瞬间萦绕在她周围。
穆君桐被迫倚靠在他身上,艰难地想要靠自己站立, 却动弹不得,只能软趴趴地靠在他身上。
她目光里的恨意如有实质,被瞪的人却恍若未决, 仍用平静的语调说话, 像是在哄着她:“先缓一缓。”
他把她扶到用木板搭成的床上。
穆君桐面色惨白, 跌坐到床上后,总算好受了一些。
她强压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恢复镇定,使得力气一点点流回身体里。
事情既然发生,就应该寻找解决之法,而不是慌乱愤恨。
这么劝着自己,她感觉自己的手臂能动了。
正想要活动两下,却依稀辨别出呼啸的风声中,有脚步声混杂。
她浑身一僵,瞬间警惕起来。
她的神态和动作太明显,秦玦出乎意料地为她讲解:“只是解决了三个人,当然还有剩下的。”
但显然,他说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叙述一下,然后对穆君桐说:“走吧,下船。”
他不认为这些凶神恶煞的无脑匪徒能拦住自己,弯下腰,重新扶起穆君桐,想要把她扶起来。
刚刚碰到他的手臂,却被一股软绵却强硬的力道推开。
抬头,正对上她充满厌恶的目光,这个眼神很陌生,包裹了浓郁的情绪,秦玦觉得很新奇。
他毫不生气,反而十分享受这个目光,穆君桐不想起来,那就不起。
他松开手,却听穆君桐忽然开口:“船上还有活人吗?”
她刚刚能开口说话,有气无力,音调飘飘浮浮,像碎掉的云絮。
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关心别人。
秦玦却没有很诧异,毕竟,她几乎对所有人都秉持着一股愚蠢的善意。
“有。”
话音刚落,穆君桐就摸到了侦测仪,将电流调至最大。
她喉间流出低弱痛苦的呜咽,面色变得更加青白,但力气瞬间恢复了不少。
她站起来,拿起被扫落在床尾的□□,往门外跌跌撞撞地跑。
秦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背影,眉头渐渐下压。
他缀在她身后,看着她冲出来,放倒一个又一个靠近的匪徒,转弯,进了充满求饶声的房间。
秦玦的面色终于变了,他加快步伐,一进屋,就看见高大的恶徒倒地,黑暗的房间里,角落里的方含章瑟瑟发抖。
刚才加大电流得来的力气已经枯竭了,穆君桐勉强稳住身形,力气流空后,麻木冷意愈甚,似在惩罚她的任意妄行。
寒颤一股接一股涌来,她站在屋中央,摇摇欲坠。
瑟缩在角落的方含章瞪圆了眼睛,诧异地看着她,几度张嘴,欲言又止。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人救人,更没有想到救人的会是穆君桐。
他的目光落到她手上黑漆漆的武器上,辨认不出形状,但是个人都明白,这绝非凡品。
穆君桐垂眸看他。
“他看见了。”秦玦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用抚慰人心的平静语气吐出几个字。
刚经历过生死,方含章对危险的察觉极度敏锐,闻言浑身一颤,又是错愕又是慌乱,用绝望地语气恳求着:“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会背信弃义,求你……”
穆君桐根本就没想过要杀人灭口。
如果她有力气,她一定会回过头狠狠瞪秦玦一眼。
不对,如果有力气,她应该会掐着秦玦的脖子,将他按在地上,让他再体验一下濒死的感觉。
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她的视野又开始出现了重影,只能无奈地摆摆手,有气无力地对方含章说:“别怕。”
说完后,多的字是一个也说不出来了,后退几步,在即将要跌倒的时候,砸向一个冰冷的怀抱。
秦玦扶着她,嗓音冰冷又黏腻,评价道:“你可真是对谁都抱有昏蒙善心。”
虽然刚接触这个真实的秦玦不久,但穆君桐还是从他语调里品出了微微的不忿。
她任由秦玦扶着他走到木板旁,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回嘴道:“你不是……早就知晓吗……”又何必不忿?
说完后,她感觉秦玦站在她面前顿了一下。
他的黑影笼罩着她的视野,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她没力气抬头,所以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就这么沉默地看着穆君桐的头顶,过了几息,转身离去。
笼罩在周边的黑影消失,穆君桐松了口气。
他走了以后,缩在角落的方含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悄悄爬了过来,结结巴巴地开口问:“你、你受伤了吗?”
穆君桐垂着头,忍受身体的寒意,掀起眼皮瞧了方含章一眼。
答案不是很明显吗,何须再问?
好吧,方含章也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他犹豫着说:“我房间里还有点伤药,但是迷药的解药,我却是无能为力。”
他因为对药味很敏感,所以在闻到迷药的第一瞬间就惊醒了,打湿衣袖捂住口鼻,吸入不多。撑着半麻的身子,左躲右藏,钻进了这个房间,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他站起身,踩着虚浮的步子,往自己房间去了。
去取药的方含章刚走,又有人靠近,穆君桐本以为是他有什么事折返,但细听脚步声,又觉得太过微弱,不像是他。
黑影重新笼罩在自己头顶,穆君桐这才反应过来,是秦玦回来了。
他在穆君桐面前蹲下,她总算能看清他了,不用费尽力气试图仰头。
秦玦没有看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穆君桐一惊。
这是要夺走她的侦测仪!
她把刚刚休息攒起来的力气全部调动了起来,拼命地挣扎着,手腕从他掌心滑脱,但又再一次被他握住。
她不甘又愤恨地瞪着秦玦,试图抬起双腿,希望能朝他面部踹上一脚。
秦玦对她的挣扎恍若未觉,低垂着头,穆君桐只能看见他高挺白皙的鼻梁。
他冰冷的手指贴着她的手腕,让她麻木酸软的右手有了淡淡的知觉,再次挣扎中,一股冰冰凉凉的刺痛从指关节传来。
猝不及防,穆君桐倒吸一口凉气,将目光聚焦,发现自己的指关节覆上了一层药粉。
秦玦沉默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药瓶,正在给她的手指上药。
穆君桐诧异地看着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她不挣扎了,一动不动地盯着秦玦。
他上完药,看也没看侦测仪,把她的手臂放了回去。
穆君桐错愕,就……就只是上药?
做完这个动作,他又将她另一只手臂抬起来,继续上药。
穆君桐不再看自己的手了,而是将目光挪到秦玦黑漆漆的头顶。
没病吧?还是这又是什么把戏,让她心软?绝不可能,他这么精明,应当知道这些小把戏对她一点用都没有,那他为什么这么做?
心头无数的思绪转过,她怎么猜也没有猜到秦玦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他应当知道这是白费力气的。还是在他的心里,自己会因此动摇?她真是这样的人吗?
她紧蹙着眉头,警惕地防备着秦玦。
另一只手也上好药后,他忽然直起身子,穆君桐冷不防与他视线对上,连忙平复表情,不让他察觉端倪。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穆君桐是什么反应,刚才他躬着身子垂着头,穆君桐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他单膝跪地,直起身,穆君桐才意识到他好像长高了一点点,这么蹲着,居然能和自己平视了。
这个姿势让她不得不近距离打量起秦玦。
他专注的时候会习惯地压眉,不自觉透出几分警惕与疏离,面部放松着,那双眼睛便也流淌着不以为意的松弛感,眼尾斜飞,黑沉沉的眸子光影内蕴,孤高又漠然。
他的长相,天生就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他一抬手,穆君桐下意识紧绷身体,连忙朝后躲开。
可是她的动作幅度太小,也没有秦玦快,他浑不在意她的动作,碰到了她的鼻梁骨。
“嘶——”
准确的说,使用打湿的布匹碰到了她的鼻梁。
他用极轻的力道擦掉穆君桐面上干掉的血迹,在她僵硬地盯着他的时候,终于分给她一个眼神,乜了她一下:“疼?”
她下意识回答:“嗯。”
秦玦的力道便立刻再度放轻,轻到如清风拂过水面般,有一种温柔的错觉。
他靠得这么近,专注地为自己清洗着血迹,穆君桐连他的长黑的睫毛也能看得分明。
她感到极度不自在,想要躲开,又觉得没有必要。
他要为自己擦血上药,那就由他吧,受益的是她,她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可是她又为这种境况感到烦躁。
总是这样,前一刻还在算计,还在想要了对方的命,后一刻又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或者不得不做的理由,被迫牵扯在一起,做一些明明绝非仇人能做的事情。
一拉一放,反复如此,搅得她精疲力尽。她自认为精神很正常,但感觉这种情况再反复几次,她就要被逼疯了。
她闭上眼,不再看秦玦,任他给她鼻梁上轻轻上药。
算了,疯就疯吧,再疯也疯不过面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