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穆君桐也是心大,一点儿也没担心秦玦出事,等到傍晚时才去他房间看他。

推开门,秦玦已经醒了,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

听到声音,他转身看过来。

这一下便露出了窗外的景色,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铺满了夕阳的余晖,深碧与暖橙相融,画面格外温柔。

直面美景,穆君桐心情瞬间舒坦了不少,语气也温柔了点:“看什么呢?”

秦玦没回答,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真的往北去?”

穆君桐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然呢,当我说着玩儿呢?”

秦玦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但并没有追问,只是坐回到了床边。

穆君桐这才想起正事:“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秦玦回答:“应当无碍了。”

穆君桐怕他又伤势加重导致发热需要人照看,便想检查一下:“给我看看。”

她刚靠近,秦玦就开口:“我刚才处理过了。”不想让她看的意思很明显。

穆君桐不是关心他,只是不想他带来麻烦。只好问:“上过药了?”

秦玦点头:“嗯,但是还有些腐肉。”他抬眸,看向穆君桐,“我需要匕首。”

想到割肉的画面,穆君桐忍不住皱紧眉头,她可不会主动帮他去腐肉上药,便大方地把匕首借给他。

想了想,她还是回房掏出从婚房顺出来的蜡烛给秦玦:“你把匕首烤一下。”

秦玦抬眉看她,接过。

眼见着秦玦要解衣,穆君桐不想留在这里观摩,正巧到了饭点,她便出去端饭,留给秦玦一些空间。

等她端着羹回来时,秦玦已经收拾完了,正开着房门透气。

一进屋,残留的血腥味钻入鼻腔,穆君桐表情变得些许僵硬,尽量屏气。一般的血腥气她已经习惯了,但铁器灼肉的味道实在是让人反胃,尤其是想到这是人体腐肉的味道。

穆君桐把菜羹放在桌面上,看着旁边的匕首,想着上面或许会残留的油脂肉糜,忽然就不太想要了。

秦玦看穿了她的想法,明明受伤痛苦的是自己,他恍若未觉,反而面上露出隐隐笑容,开口道:“下次停泊时,我去洗了。”

穆君桐转头看他,欲言又止。纠结一番,她还是点头:“好吧。”气味实在不好闻,穆君桐不愿多留,转移话题:“吃了饭好好休息,争取早日把伤养好。”

说完往秦玦面上扫了一眼,吃了药后他面色好转不少,现在看上去很正常,一点儿也看不出刚刚剜肉的痛苦,真是个狠人。

虽然穆君桐仍然提防着他,但显然松懈了些许,顾忌着秦玦身上的伤,她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把秦玦捆起来,跨出门时回头叮嘱道:“你安分养伤,不要惹事。”

秦玦颇为无语地看着穆君桐,提醒道:“我们这是在船上。”船上怎么惹事呢?

穆君桐耸肩,转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身处不熟悉的环境,穆君桐没敢睡很沉,一夜浅眠,很早就醒了。醒来时船上已经有人开始走动,看来大家都没有睡得很舒服。

领了晨食,穆君桐敲响秦玦的房门,敲了一会儿,始终没人应声。

这家伙睡这么沉呢?

她又敲了几下,心头滚过一些猜疑,总怕秦玦惹出祸事。她偷偷撸起袖子扫了眼侦测仪,面板显示屋中有人,她便加大了敲门力度。

一旁有人经过,穆君桐不想引人注意,立刻停止敲门。

偏偏来人是个热心肠,在穆君桐旁边停下:“这位姑娘可需要帮忙?”

穆君桐心头烦躁,面上却换上客气的笑容,转头一看,来人是个书生,一身斯文气。

她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行为:“我同伴应当是睡太沉了,没有听见敲门声。”

书生“唔”了一声,摇摇头:“船体晃动,很少有人能睡得很沉。再说姑娘敲门声这么大,我在隔间都听见了,没道理里面的人听不见。”

说完,他面上浮现了担忧。

按理说,穆君桐也应该担忧,所以她也学着他的模样装模作样了一番,实则心中早有猜测,估计是因为秦玦伤势过重晕过去或者又发热了。

那书生见状,赶紧道:“姑娘莫急,我……”他有些羞赧,从袖中掏出一条窄窄的木片,对着门缝一番操作,房内的插销居然真被挑开了。

穆君桐微愕地看着他,人不可貌相啊。

被她眼神这样扫过,书生脸红得快要滴血:“事急从权,姑娘快进门看看吧。”说完又不甘心地补了一句,“我四处游学,总有不便,所以才学了些不入流的技巧。”

穆君桐连忙收起惊讶的表情,一幅很理解的模样:“我明白的。”

推开房门,穆君桐立刻嗅到了淡淡的血气,身后站着的书生似乎也想迈步进来,穆君桐连忙站定,堵住书生的脚步。

书生一愣,差点撞到她身上。

穆君桐回头,正要张口打发他,书生却率先出口:“在下略通些岐黄之术,不若让我进去查看一番?”

穆君桐定定地看着他,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仍旧保持着笑容,一幅询问的神情。

忽然,他轻轻嗅了嗅,面色变了:“这……”

看来已经闻到了血腥味,再赶人会让他起疑,穆君桐只好让他进来:“实不相瞒,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仇家,为了甩掉他们,一路不敢就医,还望先生不要将今日之事告知他人。”

她的语气温柔,实则暗含威胁之意,可书生却完全没感觉出来,听她这般说,属实惊讶:“放心放心,我定不是那多嘴之人。”一边说一边着急朝床边走,“还有,我姓方,字含章,姑娘若是不介意,叫我一声方大夫也行。”

这么说着,他已走到床边,见到昏迷的秦玦,连忙探了探他的脉搏。

一直挂在他面上的笑容消失,他蹙起眉头:“这……这么重的伤,可吃了什么药?”

穆君桐见他神色严肃,不确定他摸脉能看出几分,试探地问:“伤势很重?”

方含章微微点头,语气带点责备:“是,若是寻常人,或许已经扛不住了。”他伸手探向秦玦的衣领,想要查看秦玦身上的伤势,穆君桐连忙拦住他。

“他不喜有人碰他。”她终究还是留了个心眼,只是把秦玦的伤势描述了一番,语句含糊地把受伤的原因引到匪徒身上。

方含章也没介意,收回手:“我房里有些伤药,暂时可用,等到了朔阳,再下船买需要的药材。”

穆君桐连忙道谢,掏出布币递给方含章。

方含章大惊,一张脸又迅速红透,推辞不肯收。

穆君桐想塞给他,他起身躲避,两人拉扯之间,身后忽然传来冷飕飕的声音。

“母亲。”

两人都愣住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穆君桐不习惯秦玦的“礼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回头:“你醒了?”虽然第一反应是秦玦又要使坏心眼儿了,但仔细一想,他应当是警惕着外人,害怕身份暴露才这么喊的。

秦玦却没看她,眼神直直落在方含章身上。

方含章慢慢从僵硬中回神,讷讷道:“母、母亲?他是你的……”

穆君桐还没回答,理当重伤无力的秦玦就先开口:“是,我们是母子。”

这句话似乎对方含章的冲击很大,他愣愣看着穆君桐,试图从她口中听到反驳。

穆君桐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只能补充道:“他是我的继子。”

这话一出口,本来一直盯着方含章的秦玦忽然把目光落到她身上,有些凉,正当穆君桐想侧头捕捉这道目光时,秦玦已经闭上了眼,一幅十分疲惫的样子。

“原来如此。”方含章终于回神,又恢复了笑容,“我就说姑娘的年纪不像是……原先还以为你们是姐弟。”

他摸摸后脑勺:“那什么,我先回房拿药去。”

说完不等穆君桐回话,就匆匆离开。

穆君桐在秦玦床边坐下,一边掏药一边自言自语道:“奇奇怪怪的。”

本来闭目不语的秦玦又睁开了眼,斜斜投来一眼,语气好了不少:“你知道就好。”

穆君桐不知道他又在琢磨些什么,直接无视了他的怪腔怪调,掏出药片,粗鲁地塞到秦玦嘴边。

秦玦却在她手指即将靠近的时候,自然地张嘴接过,杜绝了穆君桐试图通过喂药动作撒气的心思。

还未咽下,就听到穆君桐接着刚才的话头,自言自语给出了对方含章奇怪行为的分析:“也不要钱,难道真有这么热心的好人?”

药片顿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秦玦狠狠地咽了一下,才将药片吞下。

所以她认为的怪,是觉得他怪好心的?

她是怎么把那个书生归类到“热心好人”的类别的?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好人,那一定是秉持着愚蠢善意的穆君桐。

他看着穆君桐的侧脸,欲言又止,眼神里带着压不住的无语,最后品着药片的苦味儿,气闷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