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君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刚才一时恍惚,差点犯了大错,幸亏秦玦的出声让她及时止损。
她对秦玦的恶意太强了,强到在头脑不清醒时差点自暴自弃。一定是太累了,睡一会儿她就能恢复正常。
她抱着枯枝往回走,不断给自己洗脑,现在的秦玦还没有作恶,只是个狡诈、阴险、神经质的少年而已……呃,好像很难洗脑成功。
于是她默念“他是个满身伤口的半瞎”,试图勾起自己的同情心。就在她差不多快要麻痹自己的时候,她终于走回湖边。
……然后就看到了地上的尸体。
秦玦坐在火堆前,神色如常的烤着火,让画面变得更加惊悚了。
听到穆君桐顿住的脚步声,他微微抬头,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突然停下了。
穆君桐本来就头脑昏沉十分疲惫,做了半天心里建设回来看到这幅画面,那根紧绷的弦迅速断了。
她走过去把枯柴往火堆里一扔,“嘭”地一声,火星四溅,温暖的火苗顿时被扑灭。
秦玦往后闪避了一下,诧异地抬头看她,完全不明白她为何生气。
“人是谁杀的?”她问。如果是他杀的,那么局长的那一番话就不成立,她就可以使用一些灰色手段,快刀斩乱麻,保证他活命就行。
秦玦放下遮挡火星的手臂,将布条从眼前取下来。
他意识到穆君桐现在很生气,出于本能的危机感让他不得不严肃以对。
“不是我。”其他任何时候,他的回答都不可能是这个,因为他不认为这个问题有回答的必要,这件事根本不重要。
穆君桐戾气稍平,迟疑地问:“真的?”
秦玦因为她的追问感到不耐烦。
他们折腾了这么久,他的疲惫感比穆君桐强上数倍,她感到昏沉,他更甚,以至于他现在短暂地忘记了乖顺的面具,语气冷淡道:“我没必要说谎。”
下一刻,他又意识到这样不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放软了语气,压着耐心解释道:“他们起了争执,自相残杀,我躲开了。”
他强忍着刺痛打量穆君桐的神色。
短短一日相处,他对穆君桐有了模糊的认知。来历不明,目的不明,对自己有杀意,但大多数时候都过于宽容,是个愚蠢的、独对自己恶劣的人。
他暂时猜不透她,但此时此刻,他确实是踩到了她的底线,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听了他的解释,穆君桐紧绷的神色消散了。如果秦玦没有用那种不屑不耐的语气回答,她都不会完全相信。
她坐下来,拨动柴火,火苗重燃。
“发生了什么,你具体讲讲,你怎么躲开的?”
秦玦见她杀意止了,立马重新把布条系上——几次三番地折腾,他的眼睛是真的要废了!他可不想做瞎子。
重伤加奔波,睡意逐渐袭来,他说话声音拉得有些长,显得漫不经心:“那群人说要带我回去,不过各有目的,一人立功总比一起立功好……”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支撑不住快要睡过去了。
穆君桐抓住了关键点:“他们想杀你?”
“嗯。”他用鼻音应了一声,等到辨别她的语气后,才后知后觉地品到了奇怪的规则。如果别人杀他,那他是可以反击的,而主动杀人不行?这是什么奇怪又可笑的想法。
穆君桐不相信秦玦会变好,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们这种人无是非观念,不分黑白,生来就缺少“正常人”的思维功能。
所以在她问话时,他第一反应是不解和不耐烦,并没有辩驳自己是正当防卫之类的。
她有些无奈:“我明白了。”也不知道是庆幸这个节点他没有踏上作恶的第一步,还是遗憾自己失去了利落解决他的机会。
秦玦把头埋在膝盖间睡着了,听不见她的回答,只留给她一个黑漆漆的头顶。
她看着他睡觉的安分模样,陷入沉思。
天生坏种不能感化,那能规训吗?暴力镇压的那种。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在一堆尸体旁边睡着啊!不瘆得慌吗!
穆君桐果断把秦玦摇醒,另找地盘睡觉。
……
秦玦皇祖父在位时佛教盛行,可他爹登基后却大力推崇道教,于是破败的寺庙随处可见,倒也方便了穆君桐和秦玦。
他们很快又找到了一个新的破庙,这下两个人都可以睡个好觉了。
光上门,窝在角落的草堆里,穆君桐很快就陷入了梦乡。以防万一,她把秦玦捆住,系在自己手腕上。只要他离开安全范围找武器,她就能醒过来。
她这样多加防备,秦玦如果还有精力,怎么也得挣扎一番,但他实在太累了,穆君桐才捆一半他就已经昏睡过去了。
看他可怜兮兮地睡在地上,穆君桐把他往草堆那里拨了一小撮,算是对他的关爱。
前一刻她还在想秦玦心真大,睡那么沉,后一刻眼睛一闭,自己也睡得天昏地暗。
等再次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穆君桐迷糊地睁眼,盯着结满蜘蛛网的屋顶,迟钝地回忆自己的处境。
哦,做任务中。
不对……秦玦呢?
一个激灵,她彻底清醒,把目光从昨晚放秦玦的地方收回,落到自己怀里。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个家伙会在自己怀里啊!
她的微小动作吵醒了秦玦,他遮挡光线的布条不知道落哪去了,皱着眉,虚着眼睛,痛苦地唤醒意识。
等他看清自己眼前的东西是什么时,他比穆君桐还要诧异,连虚眼睛躲避光线都忘了,猛地抬头看她。
这个表情几乎算得上是惊恐了。
穆君桐看着他“唰”地坐起来,狼狈地往后挪动,神情反复变化,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穆君桐莫名安慰了,开口问:“你怎么滚我这儿来了?”其实她也清楚,秦玦那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加伤,睡觉肯定会无意识寻找热源的。
秦玦咬肌鼓了一下,明显咬了咬牙。
他神色已恢复如初,但眼里的复杂情绪怎么也消不下去。
穆君桐心想,确实还是年纪小啊,傲气蛮重的。
不过这也给了她点信心,现在秦玦还没到那种只喜欢杀戮的麻木阶段,是不是有那么一丝丝机会,压住他那些作恶的念头呢?
她坐起来,撑了个懒腰:“睡得怎么样?伤势如何?”
她的问话打断了秦玦胸腔里那股陌生的情绪,让他一时有些怔愣。
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
出生到现在,每日都活在尔虞我诈的算计中,血脉里流着的癔症总在深夜时分让他头疼欲裂,不得安眠,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一夜无梦睡到天明是什么时候了。
他抬头,嗓音依旧嘶哑:“好了一些。”
是因为那些药片。
——他必须要从她那里拿到剩下的药。
穆君桐不知道他心里的算计,打算先把话说明白。
她在他破破烂烂的身体上扫了一圈,看得牙酸:“到处都是想要你命的人,你顶着这一身伤,是他们的对手吗?”
秦玦抬头看她,他长相骄矜,怎么也装不了白莲花,这个角度显得眼神有些锐利。
穆君桐也没在意,安静地等他的答案。
很快,他摇了摇头,算是承认了自己虎落平阳的处境。
“那你就安心跟着我吧。”穆君桐道,“那些歪心思别想了,跟着我,最起码我不会要你性命,还会把你好好养大。”
秦玦把她的话在心头翻来覆去地品了一遍,不管内心是不信还是不屑,嘴上还是道:“我没有歪心思。”
穆君桐在心头嗤笑了一声,没接话,把他脚踝的细绳解开:“说好了,就继续赶路吧。”
白日上路,两人还是要简单收拾一下以免引人注意。
可是小暴君实在伤得太重了,衣裳也破烂得不像话。
“你这身衣裳得换了。”穆君桐道。
小暴君看她一眼,等她说解决办法。没成想她说完这句话后就没下文了,只剩两人干瞪眼。
这实在不怪穆君桐,以往她在任务世界最多待一两个小时就走,并不需要这些经验,可以说接下来的生活是两眼一抹黑,走一步看一步。
刚刚说了养孩子的大话,转头就被小困难打脸,秦玦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得她怪不好意思的,穆君桐只能强装镇定:“昨日来的时候我见附近有宅院,或许能给你置换一身庶人衣裳。”
秦玦点头表示赞同,二人即刻上路。
谁知找到农舍后,穆君桐却犹豫起来。
秦玦以为她怕给追兵留下线索,正要出言,却听她尴尬道:“那什么……你身上有值钱的东西吗?”
秦玦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实在难以相信手握鬼斧神工武器和起死回生药丸的人身上居然没钱。
穆君桐眼神在他身上游荡,他光是想到自己得老老实实抵押物件给别人就不快,语气也就不太好:“就算我有,你敢给,他们敢要吗?”
这倒也是,普通人拿出贵物,一定会被怀疑来路不正。
她这幅纠结的模样落在秦玦眼里,更是让他十分不理解:“不就是件衣裳,拿了便是。”
话音还没落,穆君桐就横了他一眼。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叫偷啊?
被穆君桐威胁的眼神扫过,秦玦脸色不好,勉强闭上了嘴。
挣扎未果,只能把发冠取了下来。银制品,融了也能销赃。
看着她利落地翻身进小院,用布条重新束起头发的秦玦坐在马上,深呼吸一口气才压下心头的烦躁和不耐。
不一会儿,穆君桐就出来了:“运气真好,这家人刚好要北上,我把路引凭证这些复制了一份。”
秦玦虽然没听过“复制”一词,但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伸手,穆君桐想着土著人肯定更懂这些,便痛快地将路引递给了他。
秦玦接过来一看,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只见路引上清楚明白地写着:孤儿寡母,北上寻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