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穆君桐是被一阵刺耳的信号声惊醒的。

她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秦玦,确认他没任何挪动后,才起身往外走。

“穆队?”

“我在。”

那边松了口气,但接着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穆君桐意识到她接下来会听到一些坏消息。

果然,信号器里传来局长的声音:“现在你所在的时空紊乱,传输层极度不稳定,任何活物都不能传送。”

穆君桐僵住。

这意味着她不能回家了,她问:“要多久?”

“……我们无法计算出来,只能等。”

未知总是让人心烦气躁的,穆君桐问:“大概多久?”

“或许是几周,也或许是几年。”

秦玦坐在石凳上,止痛药的药效让他昏昏欲睡,但他一直努力保持清醒,试图感知着穆君桐的一举一动。

她应该没走远,山洞外忽然有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像有人在发脾气踢树。

穆君桐确实是在发脾气,她会被滞留在这边也就算了,在她提议要去把小暴君解决了以防万一的时候,局长严肃制止了她。

“现在一切都是不稳定的,你如果在这个节点解决了他,很有可能造成时空彻底崩塌,你也得堙灭在那里。况且,他现在还是个少年。”局长叹了口气,“他还没有大面积作恶,没有带来使时空崩塌的恶果,我们无权审判他。”

“那我怎么办?”穆君桐沮丧地问,“放他走吗?”

那边局长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似乎怕她生气:“我们组织紧急会议探讨以后,希望你能尽量限制他的行动,阻止他联系上他外祖那边的势力,延缓他作恶的开始节点,或许这边时空线也能慢慢稳定下来……”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知道难度过大而极为心虚。

穆君桐还在想不能回家的事,闻言没过脑子,问:“限制行动?直接把他腿打断关小黑屋吗?”

局长咳了两下,虽然这些岗位确实是需要一些手段“利落”的人,但是思想可不能踩到道德灰色地带。

“你要记住,他现在还没有开始作恶。”局长知晓穆君桐的性子,轻声劝慰道,“那些屠杀和折磨人的行径都还不存在。”

穆君桐反驳道:“局长,恶人之所以是恶人,是因为在亿万次的选择中,他们最终都会用恶行导致世界崩塌。他们天生为恶,无法改变,这是我们进入时空局的第一课,也是我们对他们进行处决的原因。”

局长叹了口气:“是,但我们只有在恶行已定时,才有资格这样做。如果审判不是师出有名,我们和恶人又有什么区别?”

穆君桐盯着摇晃的古木,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是,我明白,我会处理好的。还有,活物不能传输的话,请尽量传送点物资给我。”

局长当然答应,等他走后,和她对接的话痨监测员又上线了:“穆队,这么凶干嘛,最近热搜那个电视剧你看了没,女主穿越拯救大反派,说不定你可以爱感化他呢?”

穆君桐不以为然:“作恶多端的人凭什么得到救赎,圣母也做不到这份儿上。什么用爱感化,明明就是献祭。”她懒得掰扯,“多搞科研少幻想。我得节省能量,先关了。”

关掉信号接收器后,穆君桐去接了点水才回到山洞。

秦玦的伤口还在流血,因为他要不断地按压伤口产生痛感以保持清醒。

穆君桐看见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水囊递给了他。

这次他主动说话了:“还未请问您的姓氏。”

穆君桐用眼神扫视着这个大麻烦。

他应该感受到了她压迫的目光,可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脸上神情毫无变化,安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她率先妥协,叹了口气:“姓穆。”

秦玦接过水囊,很有礼貌地道谢。

喝完水后,穆君桐又回到了石头上,依旧用目光不断打量审视他。

晨光渐亮,秦玦双目被光线灼痛,只能用被捆住手腕的手摸索到勉强干净的里衣,撕下一条,试图系在头部。

这个姿势实在困难,他正努力时,一双略微冰冷的手接过了布条,不紧不慢地系在了他头上。

“你的伤势很严重,能活下去吗?”就像昨天轻描淡写问他要死了吗。

“能。”

穆君桐倒是好奇了:“为什么这么肯定?”

他的回答很快:“因为想活下去。”

穆君桐愣了一下,旋即轻笑道:“这天下谁不想活。”可最后这个世界却生灵涂炭。

秦玦不说话了。

穆君桐坐回石头上,问他:“你知道昨天是谁想杀你吗?”

“知道。”

“那你知道你外祖那边也有很多人想杀你吗?”

“知道。”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穆君桐猜他一定好奇死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了,可当下他绝不会开口问,而她也不会主动说明。

光是想着他好奇着急的心思,穆君桐就很恶劣地爽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再次发问。

秦玦低下了头:“您救了我,所以我听从您的安排。”

穆君桐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光凭昨晚自己给他的“奇药”,她就知道秦玦会选她。刀尖舔血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冒险。更何况,现在他的命还捏在自己手里,装顺从是最好的选择。

她笑着朝秦玦走过去,道:“那我们先下山吧,甩掉追杀你的人,找个偏远的地方躲起来,让你好好养伤。”

她的语气突然加了点古怪的温柔,秦玦毕竟还不是以后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大暴君,没忍住,表情变得僵硬紧绷,很明显被膈应到了。

穆君桐没管他的反应,她蹲下来,往秦玦手里塞了点压缩饼干:“先吃点垫垫肚子,吃完上路。”

秦玦摸索了一下手里的“点心”,一时觉得她口里的“上路”是上的黄泉路。

穆君桐继续笑:“放心吃吧,我真是来救你的。”

秦玦低头以掩饰古怪的神情,把饼干艰难地咽了下去。

他吃完以后,穆君桐也没有磨蹭,和昨晚一样,把他揽住往山下疾行。

既然决定要控制住他,她就得先甩掉那些来救他的人。如果是杀他的……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恐怕没人能杀了他,毕竟在无数次时空节点里,他都逃过了追杀爬到了权力顶端,否则也不会造成时空线崩塌了。

找到昨晚牵住的马后,穆君桐继续带着秦玦赶路。不久秦玦便因伤势过重昏了过去,而穆君桐一直没有停下来。

直到深夜,她的体能彻底耗尽,随便找了个城郊的破庙暂时歇脚。

她把秦玦靠着满是灰尘的祭台放下:“没死吧?”

“嗯。”到了晚上秦玦的眼睛好受些,便把遮光的布条取下。

两人经历了这么多,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看清了她的长相。

在她靠近的这几秒,他几近贪婪地用眼神刻印下她的长相。

和想象中不一样,她没有寻常杀手那种行尸走肉的感觉,神情丝毫不阴冷,反而有股张扬的劲儿,像夏日烈阳。

穆君桐并不知道他在打量自己,把他放下后随便找了个枯草堆一躺,很快就睡着了。

秦玦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慢慢卸下了那副无害的神情。

他面无表情地用束缚着的手将领口扯开,然后按住腰间已止血的伤口。

伤口又长又深,一按,皮肉又再次绽开。

他像毫无痛觉一般,手指往伤口里探去。

一根裹满血的短簪从血肉模糊的伤口里被拉了出来。这是插在发冠上的短簪,刻意打磨成了尖锐的形状,形似短刺。

秦玦不在意地擦干净血,合上衣裳,将仅剩的武器握在手中。

月光渐渐投入破庙,清澈皎洁的光斑堪堪停在他身前,差一点就能照到溺在黑暗里的他了。

秦玦一眨不眨地看着远方,先来的会是谁呢,杀他的,还是“救”他的?

似乎没有任何区别,毕竟他们最终目的都一样,都是用他的命争权夺利。倒是躺在草堆里的这个女人,她的目的是什么?

秦玦第一次难以洞察别人的目的,这让他感到烦躁,他的呼吸渐渐乱了起来,太阳穴隐隐作痛。

没关系,这不重要,无论什么目的,她都会死在他手下。

他咬牙忍过这阵嗡鸣,再抬头时,神情陡然变了。

他们来了。

“穆……”他想叫醒穆君桐,却不知道如何称呼她。

不过穆君桐足够警惕,在他喊出第一个字时就坐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侦测仪,神色一凛:“怎么这么多人?”

她做任务很少和人发生正面冲突,因为除了任务对象,她不能对其他人下死手,也就导致打斗难度极高。

她从旁边的包裹里抽出短棍,一按,拉长成两截电棍。

秦玦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见她又掏出一个从未见过的武器后,忽然有些犹豫要不要杀她了。

不过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脖颈上,这是她暴露的致命点。

只要找准时机……

下一刻,破庙大门上方坠下一群黑衣人,电光火石间,穆君桐身形一矮,躲过刀剑,格挡、敲击,迅速电晕两人,反手再掏枪射出几剂麻醉针。

这些人的身手真是太快了。

第一回 交锋,穆君桐打得很吃力。

不同时空的人身体素质也有所不同,这个世界的人简直灵活得不像话,堪比武侠小说里的人。

麻醉针震住了来人,他们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再次冲过来。

“你是什么人?”对面的人问。

穆君桐捏着□□,胡乱回答:“护他的人。”

“那很好,我们也是。”对方立刻道,但话音未落,穆君桐就率先扣动扳机。

从一开始,秦玦眼神就没离开过她。她的打法实在奇怪,瞧不出是哪个流派的。不过如果手上的动作再快一些,这些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那些人也发现了,直接放弃和她纠缠,试图越过她来到秦玦身边。

穆君桐没有犹豫,放弃打斗,以被踹飞的代价抬臂射击,眨眼就把那人放倒了。

她忍着痛,躺在地上,迅速放倒剩下的三人。远程战斗,还是枪方便。

穆君桐翻起来,痛得直抽气,一瘸一拐地走到秦玦跟前,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流血了,衣裳再次被血打湿。

她烦躁地掏出半片药:“张嘴。”

秦玦乖乖张嘴,穆君桐粗暴地把药片扔进了他口中。

然后她把秦玦拽起来,扛起他往庙外走,丝毫没有防备他的意识。

秦玦握住短簪的手终于动了,只要抬手,他就能扎透她的侧颈,一击致命。

呼吸之间,异变陡生。

身后突然有刀光逼近,穆君桐立刻躲闪,用棍格挡住刀锋,下一刻就被踹飞了。

穆君桐抱着秦玦,两人飞撞到祭台上。

陈旧不已的木桌轰然倒塌,木屑纷飞,穆君桐痛得龇牙咧嘴。

她反手开了一枪,袭击她的人立刻倒地。

她都这么痛,更别论被迫当人肉垫子压在一堆木屑里的秦玦。

虱子多了不痒,无非是离伤重去世又近了一步。

他的嘴角溢出丝丝血迹。

穆君桐有些不好意思,但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只能装作无事发生这样子。

她拍拍灰站起来,挨个给其他人补麻醉剂。

秦玦躺在废屑里,半晌才从嗡嗡作响的耳鸣音中回到现实。

失血过多让他大脑运作困难,很难再维持镇静。

他看着穆君桐跨过刀剑,一个个检查躺在地上的人,神情逐渐变得阴沉,终于忍不住问出疑惑:“为什么不杀他们?”

这是他第一次没装模作样地同自己对话,穆君桐一愣:“什么?”

秦玦的太阳穴又开始绞痛了,他咬牙忍住,放平语气:“杀了他们,就不会有刚才那种事发生了。”

穆君桐沉默了一瞬,不是没料到他会疑惑,而是没料到他第一次认真问她话是问这个。

当然,她也给不了具体答案,只是含糊敷衍道:“不想杀,血脏手。”

秦玦侧头,把脸藏在了黑暗里,遮住讥讽的笑。

可他从她身上感觉到的杀意如此真切,难道他的血不脏?

那可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穆君桐的脚步声传来,他立刻警惕地恢复神情。

一转头,就见到她放大的脸。

离得这么近,他都能看见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为什么要靠这么近?

他蓦地瞪大眼,第一次露出稚嫩的呆滞神情。

“是这样的,随意杀人是不对的。”她说,“违背道德和法律……呃,背负罪孽,所以不能这样。”这好像是个对他进行红旗下正能量教育的好机会,“具体的以后我慢慢给你讲,你先记住中心思想,以后要考。”她像个幼儿园老师,耐心地哄着顽劣的熊孩子。

她的眼神坦荡而真挚,像倒映着明月的清潭,这样望着他,让他嗡嗡作响的脑子有片刻陷入了一片纯白的寂静。

穆君桐说完后站起来走到殿中,继续检查昏迷的杀手。

秦玦盯着她的动作,缓缓低下头,神色变得晦暗。

她是认真的,她真的不想杀人。

更好笑了,他要咬牙才能不让自己露出扭曲的笑意。

宽容至极。

不想杀人,只想杀他。

她愚蠢的宽容对所有人都一样,只有对他才利落残酷。

这真是……很奇妙。

他感觉胸腔里有陌生的情愫在萌生,死气沉沉的湖面有了波澜,碰撞纠缠,让指尖都酥麻了起来。

秦玦右手握紧又松开,短刺从手心滑落,坠入灰尘与木屑中。

他迷茫屈膝,用手抵住怦然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