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冰冷刺骨。
穆君桐按照侦测仪的指示选了无人的方向逃亡,一路跑来还算安全,到达密林后更是如鱼入水。
有科技帮忙,她选择从崖壁下山,借着攀岩器下坠,彻底甩开了追兵。
到达山底后仍没有信号,穆君桐也不急,反正任务对象被捆着,想解决他随时都可以。
如果刚才把小暴君留在那儿,按照时间进程来看,他后续肯定不会死,而她再想接近他又得费一番功夫,还不如直接打包带走。
现在得先跑远点,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能和这里的人发生正面冲突。
她找到塞包裹的地方,掏出曲裾换上,然后带着小暴君往森林外走,很快找到了马匹,把小暴君跟个麻袋一样往马上一甩,翻身上马,迅速消失在荒道上。
直到跑了快半个多时辰后,她才放慢了速度。
光是坐在马鞍上都受不了这颠簸,别说是搭在马背上的人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身前这人也没什么反应,从抓住他下山到现在,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等等,不会是被她折腾死了吧?!
穆君桐咽了咽口水,翻身下马,把小暴君从马上拎下来。
她把人放在地上,摸黑估量着他鼻子所在处,把手指伸过去。
刚刚靠近,躺在地上的小暴君就发出一声咳嗽,跟老旧的风箱一样,喑哑低沉。
还活着。
她直起腰,把侦测仪打开探测地形,准备找个山洞藏起来。等信号器连上收到指示后,再计划下一步。
抬着手腕转了一圈,大致确认附近地形,穆君桐转身准备拎起人继续走。
一回头,吓了一跳,身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
夜色如墨流淌,他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即使什么都看不清,穆君桐也能感觉他的目光紧紧缠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出任务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尴尬而诡异的场景。
为了打破这沉默,她果断又掏出一把细绳,上前把他捆得更紧了。
毕竟是任务对象,不得不防。
小暴君沉默地任她动作,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对方似乎幽幽轻叹了口气。
不过她还是很人道主义的,这个动作做完后,她转身来把小暴君捆在了自己背后,背着他朝深山走去。
他没有挣扎,安静地靠在她的背上,像一个从垃圾场里捡回来的大型破烂人偶,随着她的动作轻摇轻摆。
没有风的干扰,穆君桐捕捉到了他的呼吸声,很平很稳,也很轻。
她暗自感叹,贴得这么近,连他心跳声也感觉不到,看来他一点儿也不害怕。
到达山洞后,穆君桐把人放了下来。
此处靠近山顶,月光明澈,穆君桐终于看清了此次任务对象的长相。
他的脸上满是黑灰,衬得肤色愈发苍白无血色。闭着的眼眼型狭长,眼尾上扬,眉目间自带一股清贵傲气。
孤冷、骄矜,在月色清晖映照下,因闭目而显出几分从容的温顺来。
这幅容貌……确实是大反派的长相。
似是感觉到穆君桐的视线,他睁眼,睫毛颤动,露出一双极美的眼眸来,视线失焦,似蒙上了一层薄雾,生生透出几分悲戚的柔。
他应该是被烟雾燎得厉害,双眼受伤,明澈的月光这么一照,他又迅速闭上了眼。
穆君桐移开眼,把他脚上的细绳解开,走进山洞,随便找了一个石头坐下。
而他感受到她的动作,顿了一下,也跟着她往里走。
穆君桐见小暴君在自己面前的石头坐下,默默地想,这人知道自己要杀他吗?
反正也在等信号,她干脆调出资料,把为数不多的资料又读了一遍。
读着读着发现不对劲,上面的薄弱处没提他眼睛受过伤啊。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在正常时空线内,小暴君及时逃生,并没有被困在房间中太久,所以是自己把他眼睛给整成这样的。
呃,这就不好意思了。
穆君桐收起资料,叫了声对面那人的名字:“秦玦?”
她这一声实在突兀,秦玦愣了一下,试探地转头面向她。
他脸上还蹭着黑灰,闭着眼,满身污血,像个毫无威胁的少年。
可惜,穆君桐不会分给他一分一毫同情。
“你怎么样?”在接收到信号前,穆君桐不敢轻举妄动,得留着他的性命。
即使双眸疼痛难忍,秦玦还是张开了眼,试图看清面前女人的脸。
光线朦胧,脸也模糊,只能大概知道是个年轻女人,长手长腿,身形纤长。
倒和她出现的方式一样,像个幽魂。
只是她穿着正常,并不像自己火海中所见那般古怪,难道都是臆想?既然如此,这个人,说不定也是濒死前的白日痴梦。
“快死了吗?”她很随意地问。
秦玦再次闭目,平平淡淡地回答:“嗯。”
穆君桐扫了一圈他身上的烧伤,确实是十分严重,还被绳索捆绑加重了几分。
这么久以来,他既不问,也不求,就安安静静的任人折腾,这个年纪,已经这么难以捉摸了。
穆君桐非但没因他的“乖顺”心软,反而更加警惕。
“多大了?”
秦玦顿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十……三。”也不知是真是假。
听到这个回答,面前的女人烦躁地揉了揉头,似乎咒骂了一句什么“虐童”,突然下定决心朝他走过来。
她脚上不知道穿着什么,走路无声,他只有靠幽微气息才能察觉她在靠近。
她抬起了手。
即使秦玦心思再缜密,也还未修得极致沉稳的心态,没忍住屏住了呼吸。
然而并没有刀落下,只有她冰冷的手背。
她的动作很随意,很轻,可冰冷的温度却印在了额头上,让他一时有些失神。
“发烧了。”
穆君桐不耐地嘀咕一句,再看秦玦的面色,想来这人确实没说谎,他确实快死了。
穆君桐粗糙惯了,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得“照顾”任务对象,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还能坚持多久?”
黑暗的山洞里,秦玦的手指短暂地轻颤了一下,他不确定这个女人想听到什么答案。
她是一团迷雾,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道从何而来。
“不清楚。”他先是快速接着她的话回答了一句,又模棱两可地补充道,“应当等不到日出。”
“唉。”穆君桐很烦恼,信号可能一小时后接上,也可能一天,还可能一周,她还真得照顾他一会儿。
她又坐了回去,很无情地说了句:“那等你感觉要死了的时候,叫我一声。”
从被刺杀到现在,秦玦面部神情第一次有了变化。
他轻轻勾了勾嘴角,竟是被穆君桐刚才那句话逗笑了,仿佛话里被针对的将死之人不是他。
面对小暴君,穆君桐属实是个带恶人。她百无聊赖地抱着头靠在石壁上,盯着秦玦的一举一动。
他也挺能忍,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任由穆君桐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一般。这么乖顺地坐着,直到面色愈发惨白后,才慢慢弯了背。
穆君桐抬手看表,又过了半个时辰。
她有点受不了这种凝滞的氛围,主动开口打破寂静:“喝水吗?”
看上去很痛苦的样子,或许该喂点水。
秦玦微微朝她这边侧头以听声,点头道:“嗯,多谢。”
穆君桐差点没笑出来,还装得有模有样的。若不是她清楚地明白每一个任务对象都是极端的反社会人格,她可能就要觉得他很听话了。
不过看他演戏的样子还挺好玩的。
穆君桐并没有转身就往外走,而是来到他身边,准备先把他检查一遍,以防他身上带着信号弹之类的招来帮手。
这个山洞里能演的可不止小暴君一人,穆君桐虚伪地道:“你这衣裳沾满了灰,同伤口黏在一起,得先处理了。”
秦玦颔首。
穆君桐也没提要给他把手上捆绑解了的事儿:“我帮你处理吧。”
秦玦再次道谢。
穆君桐掏出小刀,敷衍地把他伤口周围的衣物割掉。伤口烧得血糊糊的,全是黑灰,看得她牙酸,而即使是这样,被她粗暴地扯开连着血肉的布料,秦玦也一声没吭,连呼吸节奏都没有变。
穆君桐心下感叹,确实是成大事的人啊。
一边假装处理伤口,穆君桐的手一边摸索,手臂、胸前、小腿……
在她的手落在他腰侧时,他忽然屏息半拍,穆君桐诧异抬头,发现他嘴角紧紧绷着,在她视线扫过来的时候迅速恢复。
穆君桐惊了,谁能想到一个毁灭世界的大反派还会怕痒啊。
她心里突然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别扭。
在这之前,自己对他的印象只有“坏”这一个僵化单薄的印象。
他和无数的毁灭世界的大反派一样,只是一个需要被抹除的bug。
但因为这个微小的细节,她突然意识到秦玦有“活气”。
这种认知让她浑身都不适了起来,她尴尬地收回手,站起身来:“我多打点水来给你清洗伤口。”
其余的什么也没交代,她相信秦玦是个聪明人,不会趁机逃跑,两相权衡,留在她身边活命的几率明显要大一些。
找到水源后,她从侧包里拿出薄布,遇水化袋,用作水囊装水。
没过多久她就再次回到山洞,秦玦果然还在原地坐着,周围的灰尘显示出他确实没有挪动过脚步。
“喝水吧。”穆君桐把水囊递给他。
秦玦伸手,虽然手腕被紧捆着,但双手还能勉强拿住水囊,只是他伸出手,找错了方向,没接住。
这个动作显得他有点呆,也有点……惨。
穆君桐看向他那双失焦的眼,不知是真的视力受损严重还是在装可怜,省了他的摸索,直接塞他手里。
秦玦这次没有道谢,而是迫不及待地开始灌水,一口接一口,直到灌了半袋后才稍微慢下来。
“留一些冲洗伤口。”她提醒道。
秦玦立刻听话地放下水囊。
穆君桐掏出片止痛消炎药,一分为二,想了想,再一分为二,抠抠搜搜腾出四分之一片。
“伸手。”
秦玦不明所以地伸手。
穆君桐拿走水囊,将四分之一颗药放在了他的掌心。
秦玦愣了一下,朝掌心看去,但什么也看不清,他只能艰难地用掌心感受。
“是药。”
秦玦抬头,用那双失焦的双目“看”她。
他脸上苍白,毫无血色,污血沾着发丝,唯有一双失焦的双眸明澈至极。而这双眼还是自己给他弄成半瞎的。
穆君桐有点尴尬,偏开头道:“放心吃,有益无害。”
秦玦没有犹豫,把药片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穆君桐这才想起没给他水囊,但他既然已经吃了,那就没必要了。
她走过去,蹲在他身前:“给你冲洗一下。”
秦玦点头。
这次他依旧同之前一样一声不吭。
穆君桐甚至都要怀疑他没有痛觉了。
这些做完以后,穆君桐又坐回石洞上盯着秦玦发呆。
盯着人实在无聊,不知不觉间,穆君桐渐渐睡了过去。